他的父亲是当朝宰辅楚循卿,他的母亲是镇西大将军的女儿,他的母亲身份尊贵,却只是一个外室,因为在她被楚循卿养在别院时,镇西大将军府早就被波谲云诡的朝堂吞噬得无影无踪。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母亲就这样从一个清流人家的大小姐沦落为一个堪堪做当朝宰辅外室的卑贱之人。
可在他的心里,母亲就是他的一整片天,因为是外室所生,他都很少见到自己那位年事已高的父亲,当初,当家主母要将他带入府中他死活不肯,主母和母亲不对付,膝下亦有一子,看他如此模样倒也成全了他们的母慈子孝,当下叫齐家丁广而告之:那个外室和她的小子将来不得不进祠堂,不得承继祖宗家业一分一毫。
他们住的别院很是简陋,那位宰辅大人偶尔施舍给母亲一些银两,都被母亲贴身保存,以备不时之需。日子过得拮据,但别院里总是会有欢声笑语,母亲给他取名叫迎之,母亲希望儿子能迎来美好的生活。
变故发生在他七岁的时候,那一天,别院里来了好些黑衣人,包括他的父亲。他父亲的样子十分狼狈,从他和母亲的交谈中,他明白了:有人要灭了当朝宰辅全家,主母和他那个只有寥寥数面的弟弟都被杀死了。他是唯一能够延续楚家血脉的人。
他们就这样开启了逃亡生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父亲不见了,那些黑衣人也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她和母亲。追杀他们的人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这对孤儿寡母,母亲虽然出身行武之家,却并无武艺傍身,他想象不出,她是怎样袋这年幼的自己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追杀的。他只记得,不论逃到哪里,母亲总是将他照顾得妥妥帖帖。为了躲避追杀,睡草丛,当叫花子,装疯卖傻什么都干过了。可是,他这双眼睛,实在是太招摇了。母亲说他的双眼流露着说不出的灵动,那曾经是她作为母亲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最致命的线索。她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遮掩行藏了。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受了伤,很重的伤。
接下来,他的眼睛便没有了,是母亲亲手刺瞎的,他不恨母亲,为了活命,他们已经吃过了很多苦。当他因为剧痛紧紧地抠着眼眶时,他的母亲哭了,这是母亲第一次哭,因为之前的伤在母亲自己身上。他无法适应周遭一片黑暗的感觉,哪怕是抬起脚迈出一步也好像是有人要把他的心从胸膛里拽出来一样恐惧。是他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引导他,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反复叮嘱要好好活着。就这样,他渐渐学会了听声辨位,学会了适应黑暗里的一切,母亲总会在看到他眼睛时默默地流泪,不住惋惜,而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究竟如何勾魂摄魄。
或许是他这双眼睛太有辨识度,母亲刺瞎他双眼后他们的日子的确好过了很多。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该来的终究会来,当危险再一次降临时,母亲抓着她的手说:“迎之,你记住,你身体里流着镇西大将军罗生家的血,千难万险,也不能负了这血脉,不论多难,都要努力活下去。”
他听到了母亲急促的步伐,而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不久之后他就被逮住了,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他的杀母仇人叫陆梅开,当朝太傅。
陆梅开的府中养着许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娈童,他也成了其中之一。一天晚上,陆梅开喝了几口小酒,专门叫管家领来了这群娈童。陆梅开用手摸他的脸,他的手,还在他身上掐了几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奇怪得要命。他听到了其他孩子的哭泣声,虽然他已经适应了黑暗,可陆梅开的样子着实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惧和不知所措,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当陆梅开更加肆无忌惮时,他慌乱地伸出双手使劲向前刨去,用尽了浑身力气。
就这样,第二天他便被带到了吟月楼。老鸨看他生的不错,勉强算个玩意儿,又善弹曲,索性让他跟在头牌姑娘们的身边冲个乐师。随着他渐渐长大,他才知道当初陆梅开多么禽兽不如。
渐渐地,他也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除了要对付爱好特殊的、人模狗样的达官贵人,在这里的生活可以说是足够安全、足够平静了。
够安全、够平静,却也够漫长,长得好像这一生也只能如此了,也就只能一个人醉生梦死,到最后孤零零地离开这个世界,这样的世界真的是—好无聊。
然而,那个人的到来,似乎是要反对他对这个世界满是鄙夷的嘲讽。
起初,他也瞧不起他,那么,他又有多么高洁呢,还不是无知小辈一个?他转手就把云渊堂的令牌扔下了吟月楼。
可是后来,他发现总有一个人隔三差五地在他左近盘桓,呵,想看就看吧,若真是别有所图,又或是死敌来临,这具皮囊不要也罢,这世界不就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吗?
让他诧异的是,凭借着过人的听觉,他发现这个人并没有任何恶意,反而在他有危险的时候显得格外激动,尽管他刻意隐藏身形,但他的呼吸是无法改变的。他是个瞎子,吟月楼的生意黑白都做,遇到他人好勇斗狠时,他自然就是那个被殃及的池鱼。那么这个人,是在关心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