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纸醉金迷的生活继续,可那个人还是常常躲在自以为别人不知道的角落。慢慢地,他开始不适应没有那个人陪伴的夜晚,可他这样的人,哪里还有资格妄想那样的生活。他装作不以为意,冷淡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对某种行为产生怀疑时,随着这种行为的不断叠加,当初的怀疑会被当做事实。他有些恍惚,机械般地掏出一大把银子,向老鸨打听起了那个叫师煜然的少年,着实惊掉了吟月夫人的下巴。自打进入吟月楼,他的存在几乎微不可察,只有当达官贵人们如痴如醉地坐在那里时,吟月夫人才会想起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吸金工具。如今这个冷漠得天塌下来连自己都不会护着的人,竟然如此反常。老鸨看着丰厚的报酬,闭起了自己好奇的嘴巴,一字不落的告诉了他关于师煜然的所有消息。他是云渊堂名副其实的小少爷,几位师兄都围着他转,还有那个江湖上德高望重的靳济风。还真是个调皮的少年呢,听道这个消息时,他笑了。
他笑了,吟月夫人手中的茶却没了。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他点头示意打算离开,将要迈过门槛时,听到了吟月夫人的自言自语。刚才,竟然是他—笑了?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原来,异样的是自己,今天还真是—呵。
师煜然,这个人好像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不能散去,他宁愿在这巨浪里沉浮,不知日月天地为何物。这贪婪的想法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师煜然的夜晚实在分秒如年,辗转反侧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就在窗外。他若无其事地起身打开了桌上的酒坛,又浑然不知地推开了窗子,背对着精雕细镂的楠木疏窗缓缓地呷一口酒细细品味,酒香浓烈如花香四溢,不需多用几口便听到了窗外的异样。吟月楼里的酒保说过,闻了这个味道三日也不会醒,他淡定、粗暴地将人拖进来,拉扯上床榻,为了防备万一,又让那一滩烂泥多闻了几下。他很想看看面前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可自己是个瞎子,在这天长日久冰冷的一生中,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人陪着,是耗尽了自己一生的运气吧。他仔细地摸了摸那个人的脸,果真和吟月夫人说的一个模样,这张脸一定吸引过许多姑娘吧,他不自觉地笑来了起来,因为这个人他已经笑过很多次了。
心猿意马之时,师煜然动了动,嘴里嘟哝着什么,他趁势开口道:“你—喜欢楚迎之?”
那个人醉态百出,却接过了他的话茬,以至于让他有些怀疑酒保的药是不是假的。“楚迎之—好,楚迎之最好。”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快活地飞起了一百只小鸟,竟然,竟然是真的。他笑了好久继续追问“那—你喜欢楚迎之吗?”
师煜然的表情有些痛苦,但他还是能从含混不清的话语中分辨出师煜然在说什么“师兄,我不知道—我就是喜欢—喜欢楚迎之。”
师兄?原来他是在为俗世的陈规陋习而烦恼,去他妈的陋习。
“那,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想”师煜然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心里的牢笼就这么“砰”地一下炸开了。而他,就是那个得以重见光明的疯子。有人救了这个疯子,他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哪怕这一生起起落落,哪怕这一生飞蛾扑火,都不那么重要了。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打算坐怀不乱。”他像个无人管教的野孩子抹鼻涕一样毫无风度地抹去眼泪,斩钉截铁地对着这滩烂泥宣誓,仿佛自己是个皇上。
带着留香引的酒果然非同一般,三日后,他把师煜然丢在窗外,煞有介事地叫来了郎中好心给他瞧病,没想到,那二货毫无知觉,竟然还万分尴尬地躬身答谢,真是个二百五。
他时常会绞尽脑汁地斟酌计谋当中的每一步,预想突发情况的应对之策,好让自己的小算盘滴水不漏,然后在心中演练无数遍,如此两三月方能万无一失,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是个工于心计的人。第二次是吟月楼里有江湖人斗殴,他闪避不及,第三次是师煜然自己喝醉了酒醒来后浑然不知,不论怎样,他奸计得逞。被众人宠爱的师煜然虽然足够光明磊落,却也足够神经大条。
最后一次,是师煜然自己进来的。师煜然进来的不是时候,他心悸发作,呼吸困难,真的是狼狈至极。可是,当知道进来的人是师煜然时,他再也不用顾忌一丁点儿体面,把自己连人带皮都给了师煜然,似乎一盏茶之前因为痛苦而产生的对师煜然的抱怨从来不曾有过。
师煜然问他为什么丢了令牌,他不在乎,问他这五年来是怎么知晓有人在他身边的,他不在乎,唯有那一句话突然让他觉得这些年自己竟然是这样的辛苦。
“这么些年,你都是这么过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恨不能立刻就把压在自己心底的秘密毫无保留都告诉师煜然。然而,他只是沉默着握紧了拳头,慢慢回答了一个是字,而后就开始自我嘲讽起来。从他瞎眼的那一天开始,他可以躲过性命之忧,却再也不能享受情投意合的生活,过往和执念都是生活的魔咒。所以他讥诮道:“你观察了我五年,不知道吗?”
其实,他肆意嘲讽的,从来都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