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前几次,这一次才最让他心动,因为这次他不用费尽心机,是师煜然主动来找他。师煜然会心疼他的眼睛,心疼他的一切,这世上终于有一个能把他放在心尖的人了。他还记得那一吻落下后师煜然惊慌失措的样子,那一整夜,师煜然都紧张得像小媳妇面见脾气火爆的婆婆一样。后来,他们累了都睡着了。或许是长途奔波,师煜然睡得格外沉,他不忍打搅他,只是想把眼前的人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记在心里。这时候,他突然特别想拥有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他说,他会做他的眼睛,这冰冷的世界里终于可以有一个人陪她走过遍地荆棘,他,如风如火。
师煜然拽着他奔向人来人往的街巷时,他是犹豫的,可到底还是愿意依从他。然而,那些眼光彻彻底底让他明白这是一条什么路,那么多复杂的眼光,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赞许和同意,他看不见,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更清晰地明白,他会拖累师煜然的,他们之间相隔的,有俗世的陈规陋习,有自己的灭门之仇,有云渊堂的荣辱兴衰,毕竟,靳济风是想让师煜然做下一任掌门人的。说到底,他是不配站在他身边的。算了,此生有缘相识,已是三生有幸,没有未来也罢。
当师煜然转身时,他回以一笑,故作镇定飞快离开了,他发现他根本接受不了离别。他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得救的疯子,没成想却也不过是沐浴过寸缕阳光后重新回到牢笼的死囚。
孤寂比黑夜更长,他又开始了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思量再三,既然生活如同泥淖,再无相见的可能,那就换个目标吧。
一个月后,他在吟月楼见到了陆梅开府上的大管家,听说那个大管家很受陆梅开器重。他岁目不视物,耳朵还是在的。当然,他听到的不止这些消息,他还知道,师煜然受了罚,几乎是要逐出师门了。一想到师煜然是因为他才前途尽毁,他愈发消沉落寞,每一天他都会回想无数次,他不配那个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配师煜然的人。既然他是泥淖,那就让那些恶人都困死在这泥淖中吧。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陆梅开的影响,当朝宰辅身边的大管家颇有些龙阳之癖,这是他花了大量金银才打听到的消息。以前,他根本不可能理会这些大腹便便,油光满面,进入风月之地后口水能拉到地面的人,他们的污浊是无法用言语去表达的。
吟月楼里,是有男妓的。和女妓一样,三等男妓是才貌一般的,依次是二等男妓和一等男妓。不同的是,一等女妓卖艺不卖身,一等男妓却没有这样的约束,更有甚者,如果主人足够喜欢,那么这个男妓有可能会被主人当做外室寄养在某处宅院。他是三层一等女妓的专用乐师,相比女妓所在的吟月楼,男妓所在的听春园相对要隐秘得多,三等男妓都在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有很多房间,二等男妓有独立的小宅院,一等男妓住的是一座风雅别致的庄园。这些男妓大多精通诗书文墨,曲艺、床弟之事也颇为在行,根本不需要乐师,很是对某些达官贵人的胃口,那大管家不算是达官贵人,却架不住他的背后是当朝宰辅,所以勉为其难在此之列。
这对楚迎之来说是个困难,因为吟月楼有规定,这边的人是不能去听春园的。那个管家,也不是每日都去听春园。那一日,月黑风高,他把窗户打开,创作的曲谱随狂风四处飞卷,总算是有那么几张卷在了去往听春园的路上。其实,即使他听出了那些随着狂风四处纷飞的纸卷滚向了哪里,他也捡不到手里,方向太乱,比他的判断变得更快。他只是慌乱地在那里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一个小厮执灯靠近,慢慢地举起琉璃灯:“银师傅在这里做什么呢?”
遮挡在眉间的发带本就被风吹得松散,当他听到人声连忙转过头时,发带随风飘向了远方,他有些惆怅地说:“曲子-全没了”
琉璃灯光照在脸上,这张脸,只能惊为天人,只是他自己并不确切地知道。
身边的客人说话都不利索了:“哎,这可了不得,赶紧找找。”那小厮在变幻不定的狂风中捡到了一些纸卷,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人,就只剩这些了。”
这位大人接过纸卷,转身就要打发走小厮。
“不行啊大人,银师傅是吟月楼的人,这样不合规矩。”
“怎么,月黑风高的,我不过打算送一送银师傅。行不行,也是你能说了算的?”
他装出一副不想让小厮为难的样子,在听了几句危言耸听、唯唯诺诺之后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