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登门道谢的霍休宁。
“他来道谢什么?”莫裳月警惕了一些,对前来禀告的下属道,“让他等会儿,容我梳妆一下。”
紫戈正要扶她,莫裳月忽然顿住身子坐在榻上道:“不对啊,凭什么啊?见他凭什么梳妆啊。”她秀眉微蹙,连连摇头道:“不梳了,就这样。”
紫戈道:“殿下,且不说来的是个王爷,你这副模样见哪个外男都不合规矩,还是梳妆一下吧。”
“哪里不合规矩了?”莫裳月反问道,“哪里不是裹得严严实实的?”
毕竟她穿着的可是一身男装。
柳刀笑道:“殿下,不是我说,你现在这长发垂肩,不施粉黛的模样着实是别有一番意境,很容易让臭男人动心的。”
“还是难道说,殿下对那个王爷有点意思?”一边说,还一边勾着莫裳月的发丝绕着圈圈,简直能把人渗出一身疹子。
“真是输给你们两个了,”莫裳月闭眼道,“紫戈你随便给我盘个头发吧。”
“殿下不换换衣服吗?”紫戈问道。
柳刀忙劝道:“对啊,保不齐有些臭男人就有些怪癖好,殿下还是不要走歪道了,万一栽沟里了。”
所以,最后出现在霍休宁面前的莫裳月盘着双髻,双髻上缀着长长短短的蓝色缎带,缎带下头还缀着小铃铛,虽然没有珠钗翠钿傍身,却一步一摇,顾盼生姿,轻灵可爱。
再看那被一身朴素的海蓝色长裙勾勒出的高挑身姿,有种说不出的翩然。
裙摆摇曳,步步躞蹀。
霍休宁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那双淡漠的、但是又明明映照着深渊的双眼,那双被通身海蓝色映出了一丝神秘感的双眸。
星辰入目,当真存在。
只是那神色里瞧不见任何真实的情绪。
全然不似那天大殿上的娇憨小女儿的姿态,果然,皇家是不会养出娃娃的。
双目互相触及,莫裳月捕捉到了霍休宁目光中一瞬的了然,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过为冷静了。
自己,怎么就在他面前就自然而然流露出了这种冷漠呢?
其实,正眼瞧瞧,这质子当真生了一副好皮囊啊。
他的俊秀不同于宋子巍那种需要细细打量,才能品出一丝悠远轻扬的舒服,而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感,尖眼角,高鼻梁,大眼睛,眉飞入鬓,轮廓感分明。
而如今,他似乎扫清了覆盖在眉目之间的阴郁,整个人也如同拨云见日一般。
“哟!殿下,这王爷生的真好啊!”柳刀在她耳边提醒道,“可别见色忘义了。”
对啊,这本就是个风流王爷的模样,任哪个小女儿家看了都该微微动心的模样。
而莫裳月只是定定地瞧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微挑的凤眸却只是投来了质问的目光,没等霍休宁开口就道:“我算是上了你的当了。”
霍休宁不解道:“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骗过公主了。”
莫裳月目光狠辣地质问道:“看来你并不是个病秧子嘛,那来东魏的途中变着花样地装病是来膈应我的吗?”
当着将军府的下人,身边的奴婢的面,这小公主也丝毫没打算给自己留些颜面。
难道说,东魏皇室真的养出这般跋扈的娃娃来了?
霍休宁试探道:“那这么说,公主刚刚故意冷着眼是因为怪怨我了?”
“不然呢?”莫裳月不依不饶道,“你占了我公主府还好意思来道谢?得了便宜还卖乖,难道本公主还要给你给好眼色看看,是嫌肚子里载得船还不够大吗?”
“我瞧着公主府大概也不适合公主您居住。”
那公主府于眼前这一脸骄横的姑娘来说,太淡雅了。
公主府邸是四方布局,木制结构。天井过廊下围着一个深潭,深潭外的回廊下架空,下底生着姹紫嫣红的花儿,廊架上垂着宫灯,夜晚宫灯迎水,簇拥着潭中的月影,在夜色下生出淡淡温暖。府邸外后院还有一个桃花潭,周围随意植着些桃树桂树,只设了矮墙和竹篱,夜半无人之时,风过竹林,简直不似烟火人间。
若是她真是如此恣睢乖戾,为何还会如此在意那个公主府?
为何还保持着那样的陈设,她虽在外出征,但是廊边的宫灯上并未浮灰,深潭也清澈见底未见乱藻丛生,就连木廊下的栀子茉莉都被细细裁剪好。
如若是不喜欢,怎么会令府上的人仔细打扫?
要想知道一个女孩子究竟在想什么,不是要看她怎么说的,而是要看她在无人之时是怎么做的。
霍休宁瞧着莫裳月含嗔的美目,目光却变得更温柔了,似乎想要钻入那目光,那冰刀子般的眼神之下究竟是团火还是潭静水。
莫裳月全身都不自在。
他为什么要观察她,为什么要她交出内心的真意?
——她凭什么给他?
莫裳月面不改色,稳稳接着他的目光,任由他化作温柔的海,自己只是铜墙铁壁一般滴水不漏。
莫裳月本不该这么做的。
她若是微微动摇,再装作落荒而逃,霍休宁或许就被她骗过去了。
而此刻她更像是在赌气了,莫名其妙地反感,莫名其妙的敌意,所以引得她不愿意做出半分臣服之姿,让他低看了,哪怕只是为了虚与委蛇。
柳刀见状不好,掐了莫裳月一下道:“殿下,你们这大眼瞪大眼地半天了,王爷送的礼物还没看过呢!”
莫裳月知道自己失态了,不过事情发展成这样了,霍休宁再瞧不破自己的伪装大概就有点傻了。
莫裳月摊牌道:“你该知道我不是个呆子,我也知道你不是个废物。”
“你怎么知道西齐的人都是这么说我的?”霍休宁黯然问道。
莫裳月道:“明眼的人总是很少的,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
那一刻,她的眼里的铜墙铁壁都溃散了,但是这废墟之后,还是空无一物。
“公主,”霍休宁缓缓道,“其实你我有一些像。”
莫裳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所以我知道你此次前来,绝非善类。”
“公主是在警告我吗?”霍休宁一脸天真地问道。
“不是公主在警告你,而是定西大将军在警告西齐。”莫裳月一字一顿道,“若有祸心,荡平西齐不敢说,但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易如反掌的。”
“公主难道就不担心,西齐其实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吗?”
他没叹气,没皱眉,只是这平平淡淡的语气,让莫裳月像是心被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