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傍晚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大转变。我和妈妈买完土特产,又在她的服装店待了一下午,为了让我早点回家,也为了替林汐送行,安排好晚饭,妈妈特意提前安排好工作,和我一道回来了。与往常不同,我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在客厅里看书。一种复杂的情绪围绕着我,明明希望林汐快点走,却忍不住要抓住最后这一点和他交谈的机会,尽管昨天我们相处的那么别扭,但是我还想在今天挽回。
不久,林汐和爸爸也回来了。林汐看到我,有一点小惊讶,但还是很客气地跟我打了招呼,便上了楼。我知道他去淋浴,他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淋浴,然后换一身合体的衣服,带着湿漉漉的头发下楼吃晚饭。
爸爸很高兴,几乎可以用激动来形容,我很少见他这么放纵自己的情绪。“南雨!”见到我在,他像是终于抓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你知道吗?今天有了重大发现,我们找到了墓室的入口,这几天就可以动工开挖了。”
对于这座古墓,爸爸倾注了太多心血,当初发现的时候,外围已经被盗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残余的半圈围墙和盗墓者认为没什么价值的陶片。爸爸将那些残余一一做了详细的现场记录,然后才又收集起来,拿去工作室一件一件整理、修复。
修复是个依赖耐心的工程,先是仔细地清除粘在陶片及其茬口上的泥土等残留,接着用清水清洗,然后晾晒或者烘干,再根据陶片出土时的编号进行比对拼接。在爸爸的巧手之下,那些碎裂的陶片被还原成先前的样子,可能是一个陶罐,也可能是一件盛酒的陶器,还可能是一段铭文。爸爸就是在其中一片残破的陶片上,发现了类似于铭文的东西,认定这座古墓属于唐晚期驻守在北庭的最后一位将军江袭。
值得庆幸的是,盗墓贼不专业,并没有盗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墓室还没有打开,就已经被爸爸及时赶到保护起来了。这些年,爸爸为了保护这座古墓,花了不少心思,也正是出于保护遗存的初衷,迟迟没有展开进一步挖掘计划。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不能确定墓室的入口在什么地方,冒然挖掘,只会破坏古墓。这对于追求完美的爸爸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他宁可守着一个见不着任何价值的墓地,坐等它渐渐失去热度,被人们遗忘,也不愿意破坏它内在的完整性。
毫不怀疑,我敢肯定是林汐在其中发挥了作用。“这么多年你都不能确定的事情,怎么今天突然就解决了?”我问爸爸。
“是林汐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爸爸指出,“他从古书中找到了线索,另外,他还对比了罗布泊古墓的一些构造。可惜啊,这里缺乏像林汐这样的考古苗子,不然,江袭镇守北庭的历史早就写进教科书了。”
没有人才,这也是爸爸的一块心病。“也未必,你不是总说嘛,有的历史啊,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永远埋在过去也不一定是坏事,都挖出来重见天日才可能是最大的破坏呢。”我安慰他。
“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江袭这座墓,是我的心头病,如果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就不能为他正名,他的事迹,也只能永远当传说传颂了。”爸爸说。
我放下书,投入他怀里,“这下你的愿望要实现了!老规矩,等到开棺的那天,一定要带我去看哦。”我对考古说不上有多热爱,但总有一副好奇的心。以往爸爸去别的古城考察古墓,总是带上我,这已经成了我们之间固有的约定。这种要求,爸爸自然很快就会答应。
晚饭的时候,爸爸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今天的事儿,他就是这样,一旦遇到考古的话题,不管什么场合,他都能一直讲下去。加之今天林汐也跟着去了,还给了他很大帮助,他就讲得更起劲了。好在我有一双百听不厌的耳朵,而妈妈早已对他的职业病形成免疫,只有林汐,我琢磨他这几天跟爸爸在一起,耳朵莫不是已经磨出茧子了。想到此,我偷偷看了林汐一眼,却发现他听的很投入,一脸认真的样子,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先把你那将军墓放到一边吧,”妈妈终于忍不住打断,“明天林汐就要走了,来,喝点儿酒,好好陪陪林汐。”妈妈说着已经打开一瓶我们本地的老窖,是一种酱香型的白酒,给每人都斟了一杯,还格外给我也加了一杯。四人举杯共饮,我只抿了一小口,见林汐和爸爸妈妈都一饮而尽。
爸爸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看桌上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林汐身上,“林汐啊,我有个不情之请,到这个节骨眼上,也只好说出来了。”
“南伯伯,我把自己当成您的家人,有什么话您尽管说。这几天麻烦您和师母照顾,还有南雨的帮忙,正不知该怎么感谢呢。”林汐终于提到我,更像是一种客气。而我则纳闷,爸爸平时从不开口求别人办事,今天怎么有“不情之请”。
“嗯,是这样,江袭这座墓呢,”果然,爸爸提到的,还是他那座宝贝古墓,我和妈妈很无奈地互相交换一下眼色,冲对方会心一笑。“这座墓啊,得亏你的帮忙,才能确定入口,这样的话,挖掘工作很快就要展开了。”
“敬天啊,你还让不让人好好喝口酒了。林汐这孩子好性子,要是我,早跟你撂挑子了。你说你这么些天,除了跟人家讨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有没有让人消停吃会儿喝会儿过?林汐,别理你南伯伯那茬,喝酒喝酒。”妈妈打断爸爸的话,又开始给大家倒酒。
爸爸不好再说下去,看得出他似乎有点说不出口,毕竟我印象中的爸爸,从来不求人办事儿,现在话说一半又被妈妈打断,就更难说出口了。
林汐却主动说了话,“师母,这不能怪南伯伯,在考古界,很少见到南伯伯这么坚持的人,我很敬重你们。来,我敬您和南伯伯一杯。”说完他又饮一杯,爸爸妈妈听着高兴,又喝了一杯。
“还是林汐理解我啊!林汐,如果开始挖掘,有大量鉴定和资料整理的工作要做,我这里没有专业的考古人员,人手从来都是个大问题。”一杯酒下肚,爸爸又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到这里看着林汐,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毕竟是出于请求,他还有点张不开嘴,而我听到这,基本已经知道爸爸想说什么了,心提到了嗓子眼——爸爸这么多年在这戈壁大漠孤军奋战,他多希望有个人陪他。
林汐显然也明白了爸爸的意思,他放下酒杯,没有露出丝毫为难,反而很镇定,“南伯伯,其实这个问题,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考虑过。”他顿了顿,“我还有二十多天假,可以帮您一起挖掘。”
“这么说,你答应了?”爸爸眼睛都睁大了,“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不耽误你的考察项目,那就太谢谢你了!”
林汐点点头,不太习惯爸爸的感谢,有点不好意思,“您千万别客气,其实帮助您挖掘这个古墓,对我的考察项目也很有帮助,如果有新发现,我的论文将会很有学术价值。”显然,林汐并不想让爸爸觉得是欠他人情似的。
“哎呀,原来是这样,老南,你怎么不早说呀!”妈妈也跟着激动,“那可太好了,林汐,等你假期到了再回去吧!正好,有空的时候教教南雨文学。我家的南雨啊,一根筋,脑子虽然聪明,就是性格孤了点。在我们这里,除了艾莎那个疯丫头,很少有……”
我已经听不清妈妈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林汐还可以再待二十多天,二十多天。那个被我压下去的火苗,此刻窜上来,窜得比以前更高,我知道这次我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