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今天回来的很晚，我知道林汐一定是在这座房子的某个角落，因为记得今早他说过，会在家查一些资料。如果他不在北面露台，也许会在客厅或者卧室什么地方。找他的念头一旦起来，就跟点着的小火苗一样越烧越旺，很难再压制下去。
我抱着一定要找到他的决心，开始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搜寻，不去想见到他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单纯想见到他。还有两天，他就离开了，试问我还有什么机会，能和他再见？
我在客厅流连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在书架旁翻了翻书，又百无聊赖地弹了几支曲子，在确定林汐不会出现之后，回到二楼我的房间，站在阳台上观望。我所在的阳台，正对着院子，能看清果园、花园和菜园的一切。杜妈的身影在园子里穿梭，她许是乘着现在不晒，在给园子除草。也许是在给果园浇水，也许是在摘菜或摘果子。好几次我都想问她，看到林汐没有，因为我知道，家里的所有动静，没有什么逃得过她的眼睛。最终我还是忍住了，不想让她看出我对林汐的急切来。
林汐的卧室就在我的隔壁，阳台和我的并列，能看到他阳台上悬挂的干净白衬衫和棉麻休闲裤子，可是偏偏不见他。我家人的衣服，一般都是杜妈洗，可这阳台上的衬衫和裤子，显然是林汐自己洗的，因为悬挂的姿态和杜妈的不一样。我开始幻想，也许他就在卧室，像我这样，望着那些飘扬的布料发呆。于是，我下定决心，去敲林汐的门。
门半掩着，这是我每次经过他房间时看到的常态，即便他出去，也从来不锁紧，像是特意表达对主人家的信任。站在门边，那股子熟悉的烟味丝丝袭来，已经成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我缓缓推开门，轻轻唤了两声“林汐”，一边扫视周围，并不见他的影子。房间干净如新，还和那天我刚进来时一样，只不过床头的睡衣换成了白色缎面质地。在我们这里，除了爸爸是出了名的讲究，我还很少见到哪位男士用这种极精致的面料做睡衣来穿。（当然，我也是个例外。）
床头桌上放着几本书，最上面那本是《济慈诗选》，我随意翻了翻，竟然在中间一页看到了自己的字迹，想起来这本书我几年前曾经借出来过，还用笔记本将整本诗都抄下来。当时为了好玩，就在我最喜欢的那首诗旁边写了半句自创的诗——“夜半听风雨”，还特意在后面加了一个逗号，期望有一天也许有个人会补充上下半句。
“知是故人来。”下面一行用陌生的字迹写着，娟秀细长又带着几分劲拔之气，和我的字迹遥相呼应，竟相当匹配。“知是故人来？”我念出声，心中感叹竟然真有人补充了下半句，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林汐的手笔，立刻心花怒放起来。“知是故人来……”我反复默念着，琢磨其中的意思，脑子里翻腾的却是林汐伏案写这句话的情形。
“南雨啊！”杜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吓了我一跳。
“杜妈，你吓着我了。”我忙合上诗选，正为自己在林汐的房间感到尴尬。说实话，家里的人，我其实最怕的是杜妈。别看她平时不多说话，那双眯缝儿眼睛却是最厉害的，能洞察一切。也许，她早就察觉出我喜欢林汐了，不然，我现在在他房间干什么。
“我都叫你好几遍了，”杜妈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她不干活儿的时候，总是这副装备，好像随时准备擦擦哪里的灰。“南雨，晚饭做好了，一会儿下来吃。”杜妈说话的口气再正常不过，似乎并没有在意我是不是在林汐的房间——这倒印证了我的想法，她一定心中早已有数，才会表现得如此波澜不惊。
“我还不饿呢，”我尽量摆出一副淡然的样子，从她身边走出门，已经盘算好再去楼上找找林汐。
“见到林汐也跟他说一声，下来吃饭。”杜妈说道，“没见过这么能看书的，在楼上待了一整天了。”她咕哝道，像是说给我听的，看来，她早就猜透了我的小九九。
楼上？林汐果然在楼上？可是楼上除了古书阁，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看书啊？“杜妈，你怎么知道他在楼上？”我停下来低头看她——我已经高杜妈一个半头了。
“傻孩子！”杜妈笑出声，粗糙的手在我胸前拍了两下，“你爸爸早上走之前，特意让我把古书阁的钥匙留给林汐的，你这个爸爸呀……”难得杜妈发这么多牢骚，可我已经听不见，跑远了。
这所宅子修成的时候，爸爸在四楼的西南角独自留出一个房间，修成阁楼的设计，举架比别的房间高出一半还多。因此从外观上，漠北之剑的西南角多出一个角楼，看上去别具特色——那里是爸爸这么多年精心收藏古书的地方。然而，古书阁的内部可没有外观那么高调。爸爸特意设计了一道隐蔽门，和周边墙体一个颜色，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就是墙面的一部分。通常情况下是不开的，只有收纳新的藏书时，爸爸才会打开一次。偶尔有特别相知的朋友来，爸爸会带他们进来参观，但也仅限于很短的时间，我印象中只有两三次。
爸爸再宠我，却也极少给我特殊优待，从没让我单独留在古书阁过，更不会让我翻阅他的那些宝贝。现在，他居然让林汐自己待在里面，一呆就是一整天？即便是出于嫉妒，我也要现在就去，把林汐揪出来。天知道，我现在就是想见到他，管他在什么地方。
我在四楼西南面的墙上找到了暗门，门没有从里面上锁，很容易便推开了——林汐就站在临西的落地玻璃窗前，像是一尊漂亮的剪影，摆出低头阅读的姿势。这是我第一次，在落日余晖时，进到古书阁，满屋子都金灿灿的，闪耀着最后一点阳光——林汐就在这光辉之下，抬起了头。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情不自禁走向他，他所在的地方，就像时间尽头——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感觉叫心之所属——那么现在就是。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我终于找到了他。
等到走近，我才看出他眼里的惊异，也许还有点激动，甚至带点悲伤？表情也不似平日里那么漫不经心，薄薄的嘴唇微张着，有种欲说还休的隐忍。“南雨，”终于，他轻轻呼唤我，“你相信世事轮回吗？”他盯着我的眼睛问。
什么世事轮回？我，现在，心里满满装的都是你，你知不知道？我从来只相信现世，可是自从你来了之后，就好像我上上上辈子就认识你一样，这么说来，我应该相信喽？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心里笑自己，平时见多了那些痴男怨女的互诉倾肠，怎么到头来也变成俗人一个？
“杜妈叫你下去吃晚饭，”我扔下这句话，再也没有多说。
看得出林汐迅速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他合上书，临了，我瞅了一眼，封面上写着《北庭野史》。
一夜无眠，这是长久以来，我第一次失眠。等他走了，时间会治好我的。我这样安慰自己，不肯承认自己居然为了一个只认识几天的人，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