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请国师安!”学生们齐声作揖行礼道。
奉境微微躬身回礼,目光随和,身上似乎一点儿官场气息都没有,让人想靠近却又心生怯畏。
院里夫子一路引路讲解:“这里便是独幽阁。”夫子讲到此,满眼尽是惋惜,“是路太师亲书的牌匾……”
奉境抬眸望向那牌匾,阴沉的眸中掩着惊涛骇浪。
郦洲年少登基,先帝将人托付护国公——路世青,允许他摄政辅佐于他。一时之间,路氏成了洛京最注目的权贵,但不过数年,路世青独揽大权,已然成为了这大燕皇权真正的主人,当时的郦洲不过是他的傀儡。
元德八年,路世青发兵包围了皇宫,想要就此称帝,然而彼时他已年近花甲,能力远不及从前,最终败给了郦洲提拔的将军凌至,但迫于路氏的地位,郦洲只能全当作一场乌龙,放过了路氏。
但至此,路世青也成为了众臣心里的奸臣。
元德十一年,路皇后暴毙,郦洲封了秦氏为皇后,提拔秦则远为国相,路氏被渐渐架空了权力。于同年,被论坐谋反之罪,连诛九族,路氏彻底消失于洛京。
而世人对路世青褒贬不一,多数人以奸臣评判,但也有少数人认为,路世青才能出众,不该为郦氏之臣,在他摄政期间,四方臣服,连西晋也是在那个时期甘愿成为大燕的藩属国,年年进贡朝拜,更何况路氏祖上还是大燕的开国将军。
但路氏何止一个路世青为人所知,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他的长子——路幽徊,是为六卿之首的太师,更是名动天下的大燕第一文士,能力与雄心并齐,是与其父不相上下。直至今日,天下文士仍尊称他一声“路太师”,郦洲亦是在他之后,再没允过任何人太师之位。
世人皆叹,路氏个个才能超群,只可惜都是沉心权势的贪婪之徒。
“国师?”
夫子的喊声让他回过了神来,奉境垂下眼眸道:“先生请。”
在众人的护拥下,又进到了内书院。主持北业书院的山长王甫已在院前候着了。王甫也曾在洛京皇家书院里,担任过博士,而后因言论不当,被上奏弹劾,贬至了北业城。
王甫两鬓已斑白,落在他素衣上的阳光映着那满面沟壑,似是一幅落灰沧桑的古画。他在行礼时,举止言行仍一丝不苟。
“国师。”
“王山长有礼了。”
王甫将人引进了书堂,两人相对而坐,其余的先生落座于旁侧,茶案之下的一排排桌案都坐满了依旧稚嫩青涩的学子们,其余的学生都相依围在窗口。
“下官在洛京待有数年,不曾见过国师一次,而今来到这北业城,却是有幸一见,倒真是因祸得福了。”王甫轻笑自嘲道。
奉境接过他递来的茶盏,自是知道他对被弹劾一事的耿耿于怀。
“洛京人才济济,王山长能从中脱颖而出,能力自是不在话下……也正是因为人才众多,洛京官场复杂,如夫子这般一心只为学问的人何其少。”
王甫闻言,深陷的眼睛忽泛泪光,无奈轻叹了口气:“洛京官场,人人心怀一座城,本不是像我这种人的所处之地。”
“夫子学识渊博,众学子若能及您一二,定然也能有一番作为……以您这番阅历,做得一位桃李满天下的贤师,也未尝不可。”
奉境一言说到了他的心底,其眸中的泪光转而为了明朗笑意,谦逊道:“国师谬赞了。”
窗外一名学生忽而高声道:“国师,学生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他回头望去,和善而笑应:“当然。”
那学生满目激动难掩,脖子都红了一片。
“学生曾有幸见过国师的墨宝,无论是字,还是画,都能予人心有丘壑,怀虚若谷的出世之境,众人都说,是因为国师心境如此……可学生不解,既是出世,又为何拘泥于世俗的官场之中?”
奉境眸中笑意依旧,悠然回道:
“先师是位出世之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授的,包括我的字画,故而你所见的出世之境,不是我,而是他……我与诸位一样,也不过是在寻求而已。”
他话音刚落,学堂内的另一名学生又提出了疑问。
“那国师寻求的是什么?是出世,抑或是立一番功绩?”
奉境眸光微滞,寻思了半晌,才回道:“由心而生,恃才而为……倘若,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那名学生随即起身,恭敬行礼道:
“学生受教了。”
他亦是轻笑颔首回礼。众学子见其友善谦和,也不再拘谨,甚至有人还向他讨起了墨宝。奉境亦是不吝啬,当即挥墨为北业书院赠字。
时至午后,他才离开了北业书院,而王甫也领一众学生将人送至门外作别。
妩玥刚好从城外边关回来,应金野之托来护送国师。她看到那一行人,不禁心底一诧。
他这国师,在大燕还是有点儿影响力的嘛……
她正想着,奉境却已经上马离去,妩玥也立马调转方向跟上了他。
“你怎么想着要来北业书院的?”
奉境冷笑了一声:“你都把人家的书帖收来我院里了,我还能不去吗?”
妩玥心虚地轻咳了几声。
“那你也不亏呀,我看书院里的先生和学生都很喜欢你的。”
他转而看了她一眼,问道:“边关可有情况?”
“边关倒是没有情况,但是洛京有。”妩玥慢悠悠地补充道,“我听金野说,那老皇帝把周小姐许给了郦鸿丞。”
奉境似是没有意外,只轻点了点头。她见他没有反应,便又说道:“周家这就被划给了武王,你都不着急?我一直以为你是希望郦星朝当太子的。”
“你见我几时支持过祁王?”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悠然笑道,“我若是支持他,而今这太子之位也不会悬空了?”
倘若他希望郦星朝居储君之位,他就有数种法子说服皇帝立他为太子。只是,他想要的是让这储君之争更加腥风血雨,故而无论他们是几方对立,他都乐成其见。
“那你希望谁为太子?”妩玥又询问他。
他抬眸而道:“无论谁当这个太子,结果都一样。”
当她还想再问时,他已驾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