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的少年时光像是拂晓未干的露珠,纯澈清晰,可以在碎草清香中摇曳花影,柔曼过苍茫渺远的时空,与永恒的日月亘古万年。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不被外人皆知。
小草有秘密,它喜欢被金毛清润的鼻尖轻嗅,然后听它耸耸胖胖的身子打个喷嚏;高树上的白花有秘密,它喜欢薄云照在头顶,像个绵团帽子。顾念也有秘密,她喜欢沈夕,喜欢到可以分享她爱吃的冰激凌和舒心的数着时间去静静等待。
沈夕牵着顾念的手,走在日渐繁花的盛夏。
顾念低着头,偷偷看着小手外的大手,嘴角是忍不住的笑意,周围是这一地的老楼,巷口的转角处,有奶牛模样的小猫逗弄着墙砖细缝处的稀疏白花,翠绿映着茶白花蕾的树荫下,纳凉的老人喝着清茶下着象棋,松垮舒适的白色背心随着薄扇轻轻晃动,这里的世界无关风雨,一切平和轻柔的像是永恒的波纹,静谧安然又透着丝丝恬淡。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走着,仿佛前面有一条窄窄的田路,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地平线的那端,对他们来说还是个未知的世界。
“你那天……”沈夕欲言又止,声音轻柔的像是怕吓到她。
“没事!没什么大事,”顾念急忙解释,结结巴巴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就是…知道了点…陆珍妈妈的线索”
“恩”沈夕点头勉强的笑,他不想逼迫眼前的女孩把实话说出来,他相信顾念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
两人正走到离第五医院很近的地方,顾念突然想起什么,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视线木木的盯着小巷的拐角处,脸变得十分苍白。
沈夕意识到顾念的不对劲,刚想开口问,就被突然迎面走来的一个踩着人字拖,脸上长长的疤痕随着斜斜的走路方式蜈蚣般扭动的混混打断了。
“卧槽,又让老子碰见你了!”瘦骨如柴的混混吐着口水,有些畏惧旁边儒雅的沈夕,就一脸凶相的骂了顾念几句快速走掉,“婊子下次别让我单独抓到你!”
沈夕皱着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顾念近乎尖叫的说,“别问我,沈夕,什么都别问我!求你了……”
沈夕见状,轻拍女孩的背,柔声说着我不问我什么都不问,没事了我在这里。眼神却死死盯住消失在拐角处的混混,眉头高高隆起。
他们的交谈止于如此,临分别时沈夕紧紧的再次把顾念拥入怀中,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别怕,有我来解决以后的麻烦事。”湿润的气息温温的传进顾念的耳里,有些发痒。
“恩。”顾念睁大明亮的双眼,点头答应,余留的颤抖在沈夕的温柔下消失殆尽。
回到家,家里只有爷爷和顾思在,顾思只是朝着顾念冷笑,接着就没了反应。顾念只好苦笑着蹲在爷爷身边,细心的问这问那。
“又去哪疯了,我们这些人就是些摆设是吗?让你亲自说一句去哪里了很屈尊吗?”顾思趁着爷爷上楼休息,火药味十足。
“我去见沈夕…你满意了吧。”顾念淡淡回了句,分量重的足可以让顾思瞬间闭嘴。
顾思果然紧紧抿住嘴唇,红中泛白,“爱见不见,就好像我不让你见了似的。”于是起身,大踏步的上楼回房。
顾念瞬间无力的瘫在沙发上,疲惫是从心里透出来的。
第二天,顾念是被顾思从床上拽醒的,昨晚她忍不了餐桌上的压抑,就早早的回了房间睡觉,在黑暗中睁着眼,空洞的能跟暗夜混淆,直到天明,晕染了黑暗,才渐渐沉进梦里。
“恩?”顾念揉着眼睛,没反应过来,朦胧的睡眼迷糊的像只失去方向的小鹿。
“跟我出去,我们谈谈。”顾思淡淡的说了句,她的脸上也印上了两个黑圈圈,一看就知道她昨晚也没有睡好。
顾念瞬间回神。
顾念以为她们之间的谈话完全可以在沙发上抢着抱枕开始,但是顾思却硬把她拉到了距离家不远的公园里。草丛疏密,花坛开着各色繁花,高树呈蘑菇型向着四处生长,粗细不一的枝桠淡淡的呈着太阳的金边,再往里是一个小型的湖泊,老人们总是拿着垂钓的工具在这里聚集欢笑。
“开始吧!”顾思叉着腰,甩甩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
“……”顾念嗫嚅,开始什么?她连要谈什么都不清楚。
“你想好你以后怎么办了没有?”顾思问。
顾思决定不讨厌她,突然领悟,要尽起姐姐的责任了?顾念挑眉。
“哎,白痴…”顾思没好生气,脸上不耐烦起来,“就是问你打算怎么办?去职专还是哪里,总之别离我太近就行”
果然,自己的痴心妄想。顾念低着头,左脚踩右脚,划着地,像是正在被教训的小孩,“没想好,但是,放心,我不会麻烦家里的。”
“麻烦?”顾思觉得好笑,“你本身就是个麻烦好不好?”
“……”耳朵都快磨出茧了。顾念不言语,任她说来说去。
“你真是的!!”顾思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性格了!开心不开心,厌恶不厌恶你都能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我对你不好,你也不喜欢我,你就别总装的很在乎很关心我一样!让人看见就来气!!你以为你是圣母?拜托你别玩什么拯救游戏了好不好!!”
顾念被顾思说的委屈极了,反驳道,“我要是真的讨厌一个人的话根本就不会跟他交流,也不会任他欺负自己而不反抗。”她顿了顿,“所以,我并不是真的讨厌顾思你,我只要认定了一个人是好人,不管她对我怎么样,我都会原谅的……”
“闭嘴!”顾思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天空,像是干枯的树枝缺失了水分,干涩的如耄耋苍老的手掌粗筋爆凸“别再说这么荒唐的话了,我告诉你,世界上的人只分为两种,一个是喜欢你的,一个是讨厌你的!你这种中间地带是不存在的!”
极端的分类让顾念难以理解,她想开口告诉顾思,人的心是复杂的,复杂到这样理解有多么的幼稚和不成熟。
这样的理解,是小镇上的她同样秉持的。
当时,顾念才刚刚升上小学,羊角小姑娘脸红扑扑的,激动的嚷嚷不要陆珍帮她整理书包,小孩很认真,把妈妈带回来的课本折角污秽仔细的一眉一眼的捋平擦净,郑重的好似年画上严肃的关公。她喜欢她的陆珍妈妈,不管周围的人给予她什么样的评价。
陆珍慈爱的摸摸顾念的小脸蛋,幼孩的脸颊绵软滑腻,“要跟同学好好相处哦,记住女孩子不要打架”
顾念委屈,眉头皱的脸团成了苦瓜小老太太,“是他们先找事的!说…说…说……”没了下文。
“忆然你记住妈妈的话,你不能只用喜欢还是不喜欢来界定周围的人……”陆珍尽力的用着小孩的思维和言语来比喻。
“可是,妈妈~”顾念软软的爬到陆珍的身上,像只懒懒的树熊,“棉花糖,我喜欢,但是祖父很讨厌,”小孩努力的解释,手指勾着手指,搅成花样,“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棉花糖的人。”
“……呦,我家小聪明~”陆珍轻轻勾了勾顾念的鼻尖,给孩子抹抹快要流出口水,“你呀……长大就会明白了,就算是棉花糖,也可能在人的不同的心情和环境下,让原本喜欢的人变得难以下咽,让平时厌恶的变得欣喜若狂。”
“唔……”小顾念不懂,歪着脑袋蹭蹭陆珍软软的胸脯,“好妈妈~我想吃棉花糖了嘿嘿”
“好!”陆珍无奈的捏着怀中的小不点,迟疑着该不该让她吃太多的零食。
顾念在心里努力的描绘着陆珍的样子,但最后还是以模糊的焦影迷蒙了双眼。现在,她终于知道了棉花糖的分界线。
幸亏,还不算太晚。
顾念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突然导入的推力踉跄了一脚,她足足倒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住。眼中是时间快速流动的丝线般的流转,最后的视线焦距在滑落到湖里的顾思身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顾念只隐约的听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顾思的急速喘息声,再后来是感觉到自己愣在湖边不知所措时的又一个推力的导入。
“你干嘛!顾念!”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沈夕的妈妈。
顾念终于反应过来,但她也被沈母推到了树上,‘砰’的一声让她真实的感觉到了肌肤与粗糙的树木纹理芒刺接触、摩擦、撕裂、刺痛。
顾不上额头的疼痛,好似针生生扎进了骨髓里。顾念立马起身加入沈母疯狂的呼喊中。
她也不会游泳,顾思还在湖里挣扎,她把一切声音都屏蔽了,独独放大了顾思嘴里的汩汩声和进出水面的呜咽。她甚至屏蔽了感觉和视觉,完全没听见路人对她额上一条细流似的红痕的惊恐,也没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把顾思从湖里救出来的瞬间。
现在,她还在大叫,叫着快来救人,有人落水,求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