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栖别业占地较广,修造得十分优美,意趣,自然天成处可窥昳丽,古拙之中又不失灵秀。与在山阴县的谢园相比更多了些风雅和飘逸。
谢遥寰出了清露轩在别业内漫无目的地信步闲逛,也将其中各处景致收入眼中。路上她也偶然遇见过两三个脸生的婢子,那些婢子往往都会偷偷打量她,见被她发现又都像做错什么事情,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谢遥寰只觉得她们有些有趣有些可爱,于是也友好地回以一笑。许是见她并不是那么难以接近,便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十分有礼貌地问候一句,也不多话踟蹰,看上去颇有规矩,谨言知礼。
如今的她心境已然不同,所见所感自也不同。
逛了一路谢遥寰抬眸再看时,就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贺容仙的闲鹤堂附近。谢遥寰立在廊下看着那匾额之上遒劲飘逸的字体,微微出神,脑中不由得闪现出贺容仙之前说过的话来。“以后你若想听琴,就到我闲鹤堂中坐坐吧。”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谢遥寰这会儿倒真的想去见一见住在闲鹤堂里的那个人,即使不为听琴,能同对方说说话,听一点让她感到受益不浅的教诲也很好。
谢遥寰刚走进闲鹤堂,从前厅做完洒扫工作的宣姜看见她,便立即上前相迎,恭敬行了一礼。
“女郎安,可是有事需见郎主。”
谢遥寰微微颔首,也不说自己因何要见贺容仙。只是看到面前婢子眼中一瞬的犹疑之色,以为贺容仙此时并不得空,便道。
“若先生正有事忙,我便不叨扰了。”
宣姜闻言一双盈盈水眸闪烁了下,下意识地垂了双眉对谢遥寰道。
“女郎随我来。”
“郎主一直待在琴阁没离开过,这会儿应是有空的。”
谢遥寰望着前方个头高挑,模样秀致,如烟似雾少语文静的宣姜,也未再和对方搭话跟在其身后朝琴阁方向行去。
到了琴阁,为她引路的宣姜也不入内向贺容仙通传一声便将她放下,留了一句郎主就在阁内便转身走了。
虽有些不懂带她前来的宣姜何故如此,谢遥寰也懒得去多想。移步至门前在那微敞的门扉上叩了几下,试探着轻唤两声。
见无人应答,便又稍大声了些。
“先生,您在里面吗。”
“是我,绯衣。”
她轻越中带着些绵软的声音夹着一阵拂来的微风飘进里间,很快的里面的人就有了回应。
“是绯衣啊,进来吧。”
说话的人语调悠扬,带着一丝随性和慵懒,谢遥寰不禁带了两分好奇缓缓步入阁内。
室内布置得极文雅讲究,谢遥寰一抬首就与那手持着一幅长卷,衣襟微敞,墨发披散,神情带着微醺之意,正曲着右腿坐于琴案旁的贺容仙那迷离的双眸对上。
谢遥寰有些发怔,假作镇定极自然地移开了眼,她也未想到自己会撞见这样一副光景。
眼前人明显饮了酒已有醉意,才会露出这副放浪肆意之态来。谢遥寰看了眼地上两支歪倒的酒瓶,或展开,或整齐叠作一堆的卷轴。站在原地一时没有上前。
“先生似乎喝了好些酒。”
那淡淡的独属于桑落酒的香气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令谢遥寰没忍住道了句。
贺容仙似醉非醉闻言一拂袍袖狂放笑语。
“不多,不多。这不,另一瓶刚开封,还有多半未饮。”说着随手指了指旁边淡绿色的酒瓶子。
“绯衣来得正巧,过来帮我看看这幅秋思图意境可好。”
说着便起身端正身体跪坐起,将手中长卷徐徐向谢遥寰展开,眼中熠熠生华。
谢遥寰近前几步将之细细看过,瞬间也被那画中所藏情思,渲染的意境所感染。
“此画看似简单随意勾勒而成,但无论庭中秋菊,天上明月,月下之人侧影,都极生动传神。”
“《月夜秋思》画如其名。纵有千般情意,欲说还休。”
贺容仙听了谢遥寰一番话似十分高兴。
“绯衣所言与我不谋而合,甚好,甚好。”
说完又不禁深深看了谢遥寰一眼。“绯衣这般年纪竟已有如此心境呐……”
语气里似有叹息
“来,到这边来坐着。你放心,先生即使吃醉了酒,亦有三分清醒。不会有何失礼之举。”
“这里还有些画,同我一道赏赏。”
谢遥寰依言到贺容仙对面寻了处空位跪坐下来。
“先生,您赏画,我看着便好。要说品赏绯衣却是不懂的,免得露了怯,惹您笑话。”
“您若真好心就将那还有大半瓶的桑落酒给我喝,实话跟您说,方才一进门闻到酒香我就馋了。”
谢遥寰半点没有因为自己讨酒喝的行为觉得不好意思,桃花眼清亮亮的,瞧着那淡绿酒瓶的样子看在贺容仙眼中很是讨喜。
“绯衣原来还是个小酒鬼么。”
“这桑落酒可是先生我亲手所酿,加上独门秘方,别处的桑落酒可是远远比不上的。酒量再好的人饮过三杯立即上头,饮过五杯定会醉倒。”
“你确定还要喝。”
“绯衣若一杯就倒先生可不知将你怎么办好,还是罢了。等下先生让言笙给你送一瓶桃花酒到清露轩,那酒绵柔,你饮多些也无妨。”
谢遥寰一听到独门秘方心下更是痒痒,仿佛今日不能喝上一口定然抱憾终身。哪里愿意听贺容仙的劝,舍得不去品尝桑落酒的滋味。
“要不我就只尝一口。”
明显打起了商量。
被一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看着,贺容仙已到了嘴边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这也是第一回见谢遥寰在清冷出尘外露出女儿家的俏皮。
“说好一口就只得尝一口。”
谢遥寰闻言忙不迭点头。
贺容仙眼里含着一点笑,起身到一旁小几上的托案里拿了只白玉做的酒杯,又回到琴案旁跪坐下来,拿过酒瓶倾身倒了些酒在那白玉杯中示意谢遥寰。
“喝吧。”
一副大方豪爽的样子。
谢遥寰伸手端起,先闭目闻了下酒香,接着眉眼弯弯一边小口缀饮一边感受回味。入口绵滑,清冽醇香,后劲十足。
“果然是难得的好酒。”
一杯见底,谢遥寰只能切切望向贺容仙。
“先生,这酒不烈,我能否再多多尝尝。”
贺容仙心中好笑,谢遥寰如此贪杯还真叫他意外。看谢遥寰像个要糖吃的孩童,心里莫明一软,到底还是硬不下心肠,于是又给倒了一杯。
有了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直到大半瓶酒见底全数进了谢遥寰的口。
瓶子里滴酒不剩,谢遥寰如此好酒量让贺容仙微醺的意识已清醒大半。
“绯衣,你将先生的酒喝了个干净。”
谢遥寰微微一笑。
“多谢先生赐酒。”
“先生也别觉着惊讶。绯衣喝酒就如常人饮水,是从来不会醉的。人生第一次闻到酒香我就觉得馋,这以后便喜欢上了各种酒的滋味。”
“当然我嘴也挑,只爱饮最好的酒。”
“先生酿的酒是绯衣喝过最美味的。”
……
“先生难道也喜好饮酒么。但您这般容易醉,应是谈不上有多喜欢的。可为何独自在此饮酒看画默默伤情。”
“先生掩藏得极好,可还是被我瞧到了你眼中的失意。先生这样洒脱的人也有不快乐和烦恼。虽然不知道先生的烦恼。但绯衣真心愿先生过得快活。”
贺容仙面容沉静,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些情绪不可深究。神情真挚的谢遥寰则对贺容仙眼底暗藏的波澜毫无所觉,事实上她确实也看不懂。
将谢遥寰所有的表情看在眼中,贺容仙偶然间被拨动的心湖已渐归平寂。
“绯衣若是喜欢,先生的桑落酒都赠与你,你可慢慢品尝,喝个尽兴。”
谢遥寰忽而露齿一笑,对贺容仙的大方甚觉开怀。
“先生真是个实在人,待绯衣太过宽和。”
“我不贪心的,况且再好喝的酒适量即可。”
“我只是喜欢品尝每种酒的滋味,并不过分执着。”
贺容仙闻言眼里全是笑意。
“原是如此,那很好。”
其实他内心还有一个声音在跟他说,眼前的女郎也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