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未置一词,一空下来满心里就只惦记着前方马车里头的谢寰药。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隐去,他们一行人也在一处小镇上停了下来。
见牛车停了,谢钦没忍住问。
“我们要在此处落脚吗。”
贺容仙抬眸打量了谢钦一眼。
“怎么,你想在这儿住下不成。”
“还是因为腹中饥饿,你想到镇上去找点吃的。”
谢钦被说的一窘。
贺容仙倒是没有笑他。
“你肚子响得厉害,让人想忽略都难。”
“饿了就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你师兄要去镇上为你阿姊物色合适的婢子。毕竟男女有别,照顾起来多有不便,自要寻一个细心妥帖些的人就近照顾着。”
“虽然言笙乃正人君子,可礼数上还是必须要周全的。”
“你稍候片刻,待你师兄回来,定会带吃食给你。保管你能饱餐一顿。”
……
谢钦揉了两下自己空了的肚腹,他确实饿,但不愿在贺容仙面前示弱,于是闷闷道。
“我也没有很饿。”
刚说完肚子就不合时宜地闹起了空城计,发出一阵响亮的声音。
谢钦一时耳朵都红了,双唇却是紧抿着板着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看上去很是严肃。
只有贺容仙愉快的心情达成,也没忍呵呵地笑个不停。
“这就是在告诉你做人不能口是心非,口不对心。明明饿了承认就是,偏要逞强,以至于闹个笑话出来。”
“好孩子,乖,先生不笑你。”
“来,你叫一声先生,我拿几块糖果子先给你填填肚子。”
谢钦被贺容仙取笑了却不想如对方所愿,于是也不生气,只十分有骨气的拒绝了。
不多时去镇子上转了一圈的陈言笙很快就回来了,趁他来向贺容仙回话的当口,谢钦从敞开着窗子探头向外望。果然看见陈言笙身后正跟了一穿着束腰开领大袖衫,下着间色裙的清秀女娘。
谢钦打量了一眼那应该是找来照顾谢寰药的婢子,觉得对方不具备威胁看起来还算可靠才稍微安下心将目光收回,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之后谢钦从陈言笙手里接过包裹得十分严实的两份油纸包,感受着手里托着的吃食重量,毫不怀疑里头东西的实在。
谢钦看向贺容仙。见他从一个小木箱子里拿出两个白瓷的瓶子,然后转而递给陈言笙,嘱咐了对方几句。
“这个白底有兰花的小瓶是消炎止血的,另一个瓶子里的则有愈合伤口生肌的效用。”
“记得仔细吩咐那婢子,顺序不要错了。”
“行了,别耽搁在路上,尽快赶路。等到了地方我再为她仔细诊断一番。”
贺容仙说完便放下了车窗帘子。
陈言笙同看着有些拘谨腼腆的婢子详细地交待了一番注意事项,和自己的职责,便领着人到前头的马车里去了。
黑暗降临前,谢钦所乘牛车在已趁着空隙吃了干粮的车夫驱使下,继续朝凤鸣山的方向驶去。
“给你。”
谢钦将其中一个油纸包递给贺容仙,待他接过便将手收回,自顾打开手里的纸包拿出里头的鸡腿,馕饼,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
凤鸣山自来被誉为洞天福地,地势面貌尤显钟灵毓秀,若是白日便可见四目之下缓坡宽谷,林木茂盛,山体层峦叠嶂,巨石嶙峋,山泉飞溅。更有悬石飞瀑,千年古藤,可谓之为奇观。
而热衷玄学,儒道,黄老修仙,擅炼丹之术,以隐士自居的贺容仙及已逝去的父亲之所以常年居于凤鸣山下的别业内,不仅是因看重凤鸣山的优越地势,更因其得天独厚如人间仙境的风貌。
山梅修竹,云衫古松,令贺容仙每每徜徉其中便如物我两忘,回归本真。
谢钦借着窗外月光打量着沉静独坐的男子。朦胧的光下难以视物,即便谢钦再全神贯注也无法将对方脸上表情分辨一二。
此时的他们正行驶在一条幽径之上,沿途林木茂盛,偶尔遮住那明月和漫天星辰,便显得周遭更加寂静幽谧。
四周格外静默,偶尔起伏不平的道路让他疲乏困顿之下根本没法入睡。谢钦强打起精神,注意着周遭动静,毕竟他还时刻记着自己和谢遥寰的处境,不敢有半分松懈。
也不知行了多久,那赶车的车夫仿佛真的不会累。可脑子里绷着一根弦极力保持清醒的谢钦,终究没抵挡住困意,脑袋一偏挨在车壁上睡着了。
毕竟年幼,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波折,又赶了长时间的路自是坚持不住的。
阖着眼静默沉思的贺容仙忽而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浅淡月光下谢钦不甚分明的侧脸,似陷入了沉思。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般香甜酣眠之时,只不过后来都不复存在。自他离开这块土地已有三载有余,时隔数年再次踏上这片他曾长居之地,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有些事情终是要做一个了结的。
当谢钦从沉睡中醒转时早已天光大亮。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衾枕软被中谢钦先是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才开始打量屋内的陈设。
待意识回笼他也彻底醒过了神。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在脑中拼凑了一番,发现已是隔天上午的他立刻有了动作。因挂心谢遥寰安危谢钦猛地坐起身,伸手掀开床帐跳下床,快步绕过一架水墨屏风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贺氏出于山阴,先祖贺隰曾任太常官至临海太守,而贺容仙其父便属于山阴贺氏一支,追根溯源也算得上是清贵世家。
贺容仙之父自山阴迁出后便于凤鸣山下置了一座庄园宅邸,从此过上了半隐居半出仕的生活。而直到贺容仙出生长成之后,因其也热衷于玄学,黄老修仙之道,炼丹之术,自号云川子,更以自己的字兰栖为庄园命名。自此贺宅也更名为兰栖别业。
兰栖别业乃是一典型的自然山水园林式以木石相结合的建筑,雅致风流处可窥其富丽优美,庄严与意趣。
自兰栖别业主人贺容仙下落不明三年后归来的这天,宅院内长期以来流于表面的平静瞬间被打破,整座宅院也似蒙上了一层诡异与迷离。
身着一袭深衣外罩素色绣墨兰大袖轻袍,以巾束发,清雅飘逸,如神仙中人的贺容仙,眸色淡淡地觑着眼前以一种不甚雅观的姿势交叠相偎,仪容不整衣衫不蔽的男女。
荒唐的一幕比起昨夜里撞见的已算不得什么。
想起昨夜里所见的,食用了五食散状若疯癫,笙歌艳语举止亲狎的男女,贺容仙深觉厌恶。
可笑又讽刺的是,两相交叠一处毫无避讳的男女,一个是他的发妻,一个是他的外弟。
而他那位眼里从来没有贺家,没有他阿父,没有他的母亲,在他不知所踪意外下落不明的这三年多时间,竟坐视如此有违伦常的行径在宅院里发生,容忍这些肮脏的存在。
这些就是他所谓的亲人们。
即如此,他贺容仙又何必要顾及这些人的脸面。
“福安,去后院厨房提桶水来。给娘子,表公子醒醒神。”
站在门外背对屋内低着头的仆从福安连气都不敢出,得了命令恭敬应了声是,便立刻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跑去,依照吩咐打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