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平日在谢园时便爱四处玩耍,对一座庄园的分布构造并不陌生,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但不会毫无头绪一样地乱闯。
经过一处栽种着珍贵花卉的庭院,谢钦行至一条水廊,而后拾级而上穿过一个月洞门,便见眼前亭台水榭,假山奇石。正在他思考该往哪处去时,就瞥到不远处有一着青袍戴小冠的青年,与一稍年长穿褐色宽袖长衫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朝他这头迎面而来。
谢钦左右看了看立即机警地溜至月门左侧,在那种着青竹置着趣石的假山后藏了起来。
“公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眼下郎主归来,这兰栖别业也不是无主的了。以郎主脾气自容不下我等。”
“当初郎主离家游历一月未归,一直下落不明。可是您去府衙处认领了那具被江水冲上岸的无名男尸,也是您确定那具男尸是乘舟出行遇上暴风雨不幸罹难的郎主本人无疑。”
“若不是您走投无路前来投奔生出想霸占这份家业的心思,因此错认了人,这兰栖别业上下人等也不会笃信郎主已逝。以至于落得如今这样难堪尴尬的境地。”
“还有大娘子,表公子,近年来更是越加放浪形骸,昨夜里那荒唐行径还被郎主恰巧撞个正着。以郎主的性子,恐怕是不会善了。”
中年男子一副大难临头,六神无主之相,跟在青年身后絮叨个不停。
“好了!你收收声,囔囔个什么劲。你就不怕被有心人听见传去他贺兰栖耳朵里。”
“我岂会不知他贺兰栖是个怎样的人。”
“如今大难临头,大家就暂且自求多福吧。”
“他为何就没有死在外头……”
贺暄想到自家堂兄素来就冷酷无情,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起来,心情亦是烦闷的很。不耐地袍袖一挥,也不等身后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兀自穿过月门,已是夺步而去。
本就惶恐的中年男人见贺暄撇下自己,心中一急也快步跟上,生怕落了单。
见一对如惊弓之鸟的主仆上了廊桥,往后院的方向去了,谢钦才从假山后慢慢探出身来,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左右无人,便从假山后走出,不远不近地跟上贺暄和中年男人。
要说他对主仆二人口中说的事有多好奇,或是有什么探究的兴趣,那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对主仆勾结一处定有什么坏主意,他只想跟上去看看。
谢钦跟着贺暄主仆二人到了后院的东边。见两人先后进了一间门外置有奇石花卉的屋子,又谨慎地将门合上后,就从一面攀爬着一些紫色小花的花墙后走了出来。
谢钦像只灵活的狐狸飞地蹿到了正关着门的屋子外,刻意屏息俯身贴着门扉听着里头的动静。
屋子里头的人显然在密谋,不然不会青天白日闭门关窗,可谢钦再怎么努力想要获取一些二人交谈的内容,也无济于事。许是离的距离太远了,谢钦有些泄气,无奈之下只能作罢。何况他首要的是得去找谢遥寰,于是打消了继续听墙角的念头。
直起身轻悄移动步伐十分迅速地远离了贺暄主仆二人所在的屋子,拂了几下衣衫下摆沾到的灰尘,便干脆地走了。
屋子里被谢钦跟了一路毫无所觉的贺暄,管事冯义正为自身接下来的出路商议着对策。
两人面上都覆着一层散不去的阴霾。忧心忡忡的贺暄眼中更有一种大厦将倾准备孤注一掷的决绝。
“就照我方才说的办。”
“你去找伊萝,叫她寻机会趁贺兰栖不察时,将这瓶子里的断肠散掺入他常饮的酒水中。”
“若事成,不出两日他定暴毙而亡。他那样的薄凉寡义之人早该死了。”
“他不死我们这些人哪里还能有活路。”
见冯义似吓傻了。贺暄暗恨对方没出息不顶用,便低喝了一声。
“别愣着!拿好,仔细着千万别出差错。”
将手里褐色的小瓶子往冯义跟前一递,眼里全是警告与威胁。
惊骇不已呐呐不敢言的冯义,只得哆哆嗦嗦接了过去。
“这,这……”
“公子,当真要如此做……”
像是揣了一颗烫手山芋丢也不是,收也不是的冯义此刻一颗心真是惶惑到了极点。
他承认自己油奸耍滑贪婪重利,可真要本性胆小的他去害死一条人命他着实做不到,也打从心底抗拒和抵触。
贺暄哪里不知道冯义几斤几两,可事到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黑路自然都要一起走到底的。
对贺容仙的畏惧和厌恶足以支撑他铤而走险,放手一搏。贺暄双眸黑沉,压着嗓子恐吓着自己的同谋。
“你以为我那堂兄会容得下对他不忠不义的奴才吗,他那样聪明的人会不知道你这个大管事早与我勾结在一起。”
“我哪里是故意错认,明明那具溺在水中多日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像极了他平日的风格和装扮,我以为他真被老天收走了,心中喜不自胜下才未细想太多。这几年我们不是过得很自在,你我两人勾结一气收刮了贺兰栖多少钱财,卖掉了他多少私产和藏书。你难道忘了。”
“他那人惩处起人来手段有多厉害残忍自不必言。”
“我们这些亲人也不过仰他鼻息苟活的可怜虫,毫无尊严。”
“我早就受够他高高在上的做派。”
“与其我们不得好死,还不如让他不得好活。”
贺暄疯狂的眼神让冯义心肝一颤。惊恐地咽了口唾沫,想起十多年前曾目睹的那说是误食丹药,七窍溢血痛苦挣扎着死去的家奴,那人凄惨恐怖的死状乍然浮现在他脑海。冯义呼吸一窒似乎也下定了决心。
“能够好好活,谁愿意死啊。”
“为了我自己活得好,只能对不起郎主了。”
将手里的瓷瓶收入袖中,冯义脸上再没有了之前的胆怯和犹豫。
“公子放心,奴才一定将事办妥。”
“等郎主一死,这兰栖别业庄园里的一切就都没了主。女君她不管事,大娘子和表公子又废了。这以后奴才就全仰仗您了。”
冯义一番话说到了贺暄心坎里,仿佛真的胜利在望,尘埃落定一般。贺暄心中稍霁,微微颔首。
“你大可放心,有好处自少不了你的。”
这头贺暄和管事一番合计便定下了贺容仙的生死,对两人卑鄙龌龊行径暂时一无所知的贺容仙,正置身于雅轩内注视着被冷水浇醒,甚觉羞惭大感无地自容,仍未从震惊骇然中回神的男女。
“容仙,你没死。”
由于太过不可置信,环抱着自己清瘦漫妙身体的妇人浑身颤抖着,望向贺容仙的神情似承受着巨大的震荡和打击。
“对啊,我怎么还没死。”
“我还活着,是不是让沅娘很失望。”
“我若真死了,如何能看见这样一副别开生面的景象。”
“我的好娘子,我的好外弟。”
“沅娘……你,不是满口坚贞,对我情深似海么。”
“还有总是满口仁义道德,最知礼义廉耻,信奉君子之道的显弟,你为何也成为了自己口中最不齿的那种人了。”
“或者这才是你们真实的本性,只是为何要用你们的丑陋弄脏这座庄园。”
眼前一脸冷酷的是魏沅日夜思念的郎君,她曾无数次暗暗祈愿对方能入她梦中,可她一次次失望,以至于终于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可就在她彻底放逐的三年后,她以为早已死去的人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可笑又令她绝望的是她以如此不堪的模样迎接他的归来,她受不了一心恋慕的人用那样厌恶的目光看着她,可她做不了什么,她已经失去了资格。
是她自甘堕落。
两滴清泪从魏沅眼角滑落,那双动人清澈的杏眸也早已聚满了泪水,如泣如诉哀伤的模样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男人为之触动。
只贺容仙始终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