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者饮过数杯酒后,谢寰药,璇湖,肖衡三人也吃完东西各喝了半碗菌汤。
“女娃,你眼巴巴望着我这酒壶做什么。之前进屋前我就说过你们可以喝点酒暖暖身子,你自己矜持没喝,这会儿如果想喝却是没有了。”
老者曲着膝,发丝披散垂在身前,许是饮了酒便又些放情,倒多了些仙风道骨的清气。
谢寰药本就是个爱酒的人,尤其喜爱果酒,桃花酿,桑落酒的滋味,若是无缘饮上一口梅子酒,她可能会念念不忘连着几夜睡不安稳。
“阿公,分我一点让我尝尝可以么。”
说着桃花眸里甚至凝了些清浅醉人的光芒。
肖衡与谢寰药相处几日下来已渐渐开始信任认可她,心想谢寰药需要的,他也应该帮忙。这样的念头一起,肖衡便立刻起身小跑几步挨到半垂眸似在沉思的老者身边,伸手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
璇湖将一切看在眼里只字未言,独自沉静的姿态如隔离于世俗之外的一朵莲。
“见你随身带着琵琶,定是擅长音律之人。”
“老头我许久未听乐音,你随意弹首曲子来听。我这梅子酒便与你同享如何。”
老者说完低下头去觑了一眼肖衡示意他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而后双手环臂好整以暇地望着谢寰药。
谢寰药也未扭捏迟疑,当即回身拿了自己的琵琶来抱在怀里,低首抚弄弹拨起来。在场三人见谢寰药纤指似蝶舞,柔柔的光晕映照得她明媚动人,激昂灵动的音调更蕴含着盎然生机一如春雨般醉人。
老者双眸微阖随着跌宕起伏的音调竟轻轻打起节拍来,那神情明显十分享受其中。
不通音律的肖衡显然也很入迷,一动不动地看着仿佛换了个人般怡然自得,自由而纵情的人。
凝神静听的璇湖一张脸也染上了冰雪消融之后的柔和,多了一丝烟火凡尘之气。
一曲歇谢寰药唇角微弯抬眸看向对她投去赞赏目光的老者。
“献丑了。”
说着便不由地爱惜般地抚弄了下琴弦,而后才俯首将琵琶收好放置一旁。
“妙哉,妙哉!”
“老头我说话算话,女娃,过来这边坐。这梅子酒还有半壶,你我二人便将它通通喝干净吧。”
老者豪迈地一挥衣袖,伸手拿过一个杯子将之倒满放在桌上,指着自己左手边上的空位招呼谢寰药。
谢寰药没忍住馋意抬眼看了看那黄橙橙的酒酿后,立即起身到老者身旁跪坐好。
为老者也满上了一杯酒,谢遥寰才端起杯盏来目光真诚十足。
“阿公您先饮。”
老者浅笑着点了点头遂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谢寰药看老者豪迈干脆的模样便也暂时放下矜持,很是爽快地饮下杯中酒酿。酸甜沁人的梅子酒一入口,谢寰药的心已先醉了三分。
于是两人一杯接着一杯,没多时就将半壶梅子酒喝了个精光,可谓是一滴未剩。
末了谢寰药仍有些意犹未尽,她饮过滋味最好的酒是贺容仙亲酿的桑落酒,几年过去她依旧念念不忘,可这梅子酒也很独特,开始不觉慢慢就感受到了一些后劲来。
这是她第一次也觉出了大口饮酒的乐趣来,饮了数杯的她灵台清明,眼眸有神,面上一点瞧不出醉意。只她自己清楚眼下酒劲上来已有了些微醺之意。
“女娃酒量不错。”
老者目露欣赏将手中的杯子放下。
“偶尔兴起饮些酒无妨,只不可贪杯过量。老头子对你这女娃有些眼缘,便多几句嘴。”
“观你气色似有不足之症,可是年幼时受过重创伤了根本。切记少思少虑,爱惜己身,否则于身体大为不益。”
谢寰药原本有些恍惚,听了老者的话突然便怔住了,只是瞬间便又恢复如常,嫣然一笑。
“多谢阿公关心,绯衣记下了。”
老者若有深意地看了谢寰药一会儿,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忽而提高了嗓子对璇湖不客气道。
“喂,我说坐在那边的闷葫芦,看你也是个懂音律的,吃了我家的东西,是不是也该给我这主人家一点报酬以示诚意。”
“老头子的东西虽不精贵但千金难换。”
“你年纪不小,应该不会连这小女娃都及不上吧。”
谢寰药未料到老者突然向璇湖发难,虽不解其意欲何为,可介于璇湖这几日给她的映像,心想对方应是不予理会的。正当她思腹着要如何开口之时璇湖清润如山泉之水的声音便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老先生既已开口,璇湖亦没有推辞的道理。”
话落便从腰间取出那管名为弥劫的笛萧,置于唇边垂首吹奏起来。
谢寰药注意到璇湖手中那坠着白玉莲花的笛萧,竟有些移不开眼。
悠扬的笛音仿佛百转千回揉碎人肠,曲调转折处也每每叫人惊叹沉迷,谢寰药正听得出神,就听笛音乍然变幻,熟悉又陌生的曲调令她心神陡然一动,不由地看向一派庄严圣洁之象的人,随即明悟。
原来之前她偶然听到的笛音竟是璇湖所奏,而她当日不曾寻见的吹笛之人就在眼前。
“能以梅入乐,以境入情,当真已臻化境。”
此刻谢寰药也对璇湖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大家似乎都仍沉浸其中。
“老头我活到这个岁数,能听这一曲雅音当真是死也无憾。”
“你这人看着就不俗,也不似那等平庸之辈,只是可惜了……”
老者说罢顿了顿而后又道:“方才你后半段所奏应是恒子野的三调《梅花三弄》吧。十多年前我曾于建康听人吹奏过一次,虽觉动听却不及你今日所奏的这般神妙。”
“据闻昔日谢东山见恒子野,言恒子野对音律可谓一往有深情。恒子野曾寓居云绵庵读书习武,观梅吹笛,于音律之上尽显其妙,被人称为江左第一。他能作《梅花三弄》之妙曲,实见其人也是情之所至。”
“只令老头我意外的是,你这般年纪,笛萧之道竟有如此造诣,若不是达到一定的境界,是无法以曲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