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马队驮载着满满的货物,浩浩荡荡,自楚镇的西门而入。马队的领队,浓眉大眼,身材彪悍,安坐马鞍,神色警惕。他窥看四周,手握马鞍处的金刀,随时准备出手。
马队的马车,被捂得严严实实,也瞧不出里边的是何物。马队四周护卫的十余弟兄,也是谨慎,未敢交头接耳,眼神瞟落货物之上,一刻也不离开。那马车之中的,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不然马队上下,也不会这般小心。
马队自楚镇街市而过,在街市之中故意东拐西弯,多迂回了几条巷子。这才渐然,向金家靠近。领队头前开道,车队缓缓行进。
金家奴仆,收了马队传讯,急急入府,通报管事秦阿福,“秦管事,秦管事,来了来了……”
秦管事听言大喜,急忙将手中清点的账目放下。他脚步匆匆,出了金家后门,遥遥见得车队,上前迎接。
楚镇开市,金家大大小小,遍布楚镇大街小巷的,四十一家店铺,一时间,均是打出牌匾,“有粮出售”。
各家米铺之中,分布了马队的弟兄。伙计们在铺中一通奔忙。一包包大米摆在店铺四周。店铺之中,米包成山,大筐小筐,尽是白米。
楚镇百姓见得,脸现喜色,口耳相告,将金家售米之事,传送得里外皆知。“金家售米,金家售米,我楚镇有粮啦,楚镇有粮啦。”居家百姓,遥遥听得,顿时欢喜,顺手拾了家中米斗、簸箕、箩筐,便从家中出来,急匆匆地,前去买米。
金家的铺面外,楚镇百姓排着长队,静待售粮。粮价按常平,大米粒粒饱满润白,算得上上等米粮。楚镇百姓,看到了希望。老弱妇孺,顾不得多日来的饥饿,身疲体乏,拥拥挤挤,候在金家米铺前。
白花花的大米装入斗中,百姓喜笑颜开。“好啊,好啊,终是又有粮吃啦。这苦日子,可算是到头啦。”一老妇在米铺之中,涕泪两行。
这两月有余,没吃的,终日只有清汤寡水,日子过得清苦,百姓们都饿得只剩皮包骨了。今日有粮,还是平价粮,百姓心头激动,自是欢喜异常。
金勾赌坊里,进行着一场豪赌。木石掌柜,放出话来,以一百万银两及楚家地契,竞猜楚镇巳时米价。一众赌徒欢呼,聚集注前,纷纷押注,“斗米十两”,“斗米五十文”。
大伙心照不宣,这楚镇售米者,为邓、赵两家。两家不二价,皆是斗米十两。消息灵通者,听得音讯,今日金家售米,为常平价,斗米五十文。“斗米五十文”注处,银两也是不少。众赌徒得意,押注收手,只待时辰,坐享渔利,看赌坊笑话。
木掌柜的,在赌坊里喝着头春茶,不紧不慢。似是于这赌注,早已胜券在握。
辰时两刻,金勾赌坊的伙计,怀揣银票,各自奔走。他们在街市上游荡,纷纷进了金家米铺。一沓银票,尽数塞在米铺掌柜之手。赌坊伙计悄声,呈递木掌柜书信,与之谋划。
米铺掌柜们,悄悄收了赌坊伙计带来的银票,唤了铺中伙计,悄声嘱咐。伙计们连连点头,脚步匆忙,遵命行事。不出片刻,金家各米铺之中,牌匾更迭,与先前略有不同。
金字米铺前,人影挤挤挨挨。
“斗米一两。”买米的众人诧异,揉着眼睛反复验看,发现米铺牌匾真切,未有看错。叫骂之声,顿时在队伍中响起。
“这金家怎跟邓记、赵记一般,发这灾难财?一斗米要一两,我等要买几口人的米粮,岂不是要个百八十两。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就是,就是,我等哪来的那么多银钱?”
“你们这是法理难容。我等就要饿死了,你们还盘算着我们手中的银两。”
金老爷的亲信,伙计杜三,自店里出来,摆了摆手,“那是半个时辰前的价格。我家老爷宽厚仁慈,福泽乡里,这才廉价,出售米粮半个时辰。而今半个时辰已过,自然得按新的价格。”
“你……你怎可这般欺负人?”城东老者心头窝着一把怒火,“你非是不知楚镇之中,无粮已久。怎可这般涨价,欺骗我等?”
“大爷,我这哪是欺骗?你也说了,这楚镇无粮已久。既是这般,那我们金家,按平价卖给你,便算是恩德。不按平价卖给你,也是理所应当。你若是不想买,就请到别处买。不过,那邓记、赵记米铺,只怕也撑不了几日。回头您呐,只怕还得来我这买。”杜三言语得意,似是对金家售粮,颇有信心。
老者低头,看着手中仅剩的三十五枚铜板,无可奈何。这三十五枚铜板,已是他最后的家底,原本是想买点米粮,给快饿昏的孙儿熬点粥。但不想,终究是买不上半升米。
老者越想越气,看着金字米铺中的白米,也是眼馋。他心上一横,便是揣着手中的米升,快步奔来。米升在米筐之中,深深地捅了一下。老者欢喜,急急忙忙,抱着米升,快步逃走。
“嘿,你这老家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强我金家的白米。你是活腻了吧。”伙计杜三,撸起袖子,三步并做两步,追赶上老者。
杜三拉扯了老者衣襟,将其拉倒在地。老者惊慌,将米升死死抱在怀中,生怕被他将白米,抢了回去。
杜三将老者按在地上,一阵猛抢,“老家伙,你松手。这白米不是你的,你休想将它带走。”杜三发狠,伸手在老者身上一阵掏挖,试图抢夺回米升中的白米。
老者死活不予,嘴里叽里咕噜,“就这一升,我有钱。我有钱。”说着。老者自怀中掏出了那三十五文,脏兮兮的铜板。为了凑出这三十五枚铜板,他借遍了邻里,掏挖了家中上下。
杜三伸手,将老者手中的铜板打落,“谁要你这几个破铜板。你这几个破铜板,哪能买个一斗米?这白米,你还是不还?若在不还,我可不予你客气。”
老者摇了摇头,将怀中米升,死死护住,不让分毫。
“好,这可是你逼我的。”杜三伸手,左右拳齐出。一拳落在老者右脸,一拳落在老者。杜三发狠,打了十余拳,直打得老者鼻青脸肿。一股血流,自老者鼻孔流出,顺着唇边流淌,老者也顾不上擦一擦。
老者一头白发,被折腾地零零乱乱。他本就挨饿,而今又是挨拳受疼,身子气劲一松,只剩半口气,在地上虚弱喘息。
“老家伙,给我松开。”杜三见老者体弱气虚,将他手中米升,一把夺过来。
“跟我横,你还差了点。”杜三冷冷一哼,缓缓起身。他将米升举高,细细一看,米升中竟有半升白米。这老家伙,下手可真是快狠,杜三心头不满。
杜三将那米升举起,缓缓倾倒。一粒又一粒白米,如沙一般,流落于地,飞溅四周。
杜三将那米升随性一丢,放了狠话,“想白白吃我金家的米,没门。就是把这米倒了,我也不给你这老家伙。”
老者看着那米升之中的白米,尽数被倒掉,眼角垂泪,捶胸痛哭,满是心痛。
买米的队伍里传出了声响,在旁围观的人,再也忍耐不住,焦躁不安。
“他不就偷了把米罢,何必如此痛下狠手,羞辱于他?老人家也是个可怜人,家中孙儿,这都要死了,你怎能这般对人家?”一妇人应声。
“把人打成这样?这还有没有王法?当街逞凶,欺负弱小。这金家,就不怕报应么?”另一青年搭话。
“就是就是,这伙计,就该拉他去见官,让衙门评评理。”又一老人吭声。
伙计听言停手,冷冷一笑,“谁知道这老家伙是不是受人唆使,来我金家米铺打压捣乱?我金家的米,就是一两一斗,不二价。你们要怪我逞凶,我还就打他了。太爷又能拿我怎样?见官?就是见了官,也是这人理亏。是他阻我金家生意,我又有何惧?”
“要抓我?那就来啊。我一个伙计,好好地做着生意,他非得搅和,活该被我打。你们要是不服,尽可替他出头。不过替他出了头,只怕往后,也就难买我金家的米粮……”杜三又是一阵叫嚣。
“来啊,来啊,不服的,只管替他出头,打我啊……”杜三眼神自人群扫过,料想众人也没这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