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这恶僧作恶多端,害我师傅,为何要听之任之,放他离去?”不怒和尚捂着肩头流血的伤口,心头仍不服气。
不惹禅师一笑,轻声说道:“师侄,你若真是不服,可自行追去。若能将他留下,师伯我也不阻拦。”
“这……”,不怒和尚思忖,明悟其意。无名和尚,武艺高强,仅凭一己之力,确难将他留下。只是,若就因此将他放走,多少有些不妥。不怒和尚看着不惹禅师,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师侄不必太过执念。你师傅,早知今日结局。前尘过往,确是他加害无名在先。有此因果,纵是身赴九泉,他也必定无怨无悔。”不惹禅师低声。
“师伯,此言何意?那恶僧,真与师傅有过节?”不怒和尚追问。
“阿弥陀佛,佛渡众生。你师傅,自渡凡尘,自修佛缘,已往西天极乐而去。师侄不必,再追因溯果。生死有命,你师徒二人,尘缘尽矣,就随了这缘罢。”不惹禅师劝诫,未有言及昔年之事。。
不怒听言,只得作罢。他双手合十,低沉应声,心上悲伤,“是,弟子谨遵师伯教诲。”
不惹禅师点头,交代了数言,“地上寒凉,还是早些收敛你师傅的尸身。”
“是,师伯。”不怒和尚应声。他拖着受伤的身子,领了几个师兄弟,自去师傅房中。数名僧徒忙碌,洒扫房舍,将无渡禅师尸身,收拾妥当。
翌日起早,“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净庙之中,钟声连绵不绝。寺钟清脆,在山峦之中飘荡。钟声古朴,几分沉闷,向远飘去。钟声经久不绝,未有停歇。
净庙之中,诵经声、木鱼声不断。一众僧徒聚集大殿,身披袈裟,心中虔诚,诵念往生经。
无渡禅师尸身,安置大殿中央。他身披红色袈裟,眼睛紧闭。一副皮囊,再无血色。烛火映衬,无渡禅师身影单薄,衣摆随风轻晃。
不惹禅师安坐无渡禅师跟前,手持木椎,轻轻敲击木鱼。木鱼声颇有节奏。不惹禅师慈眉善目,佛珠轻捻,眼中流露慈悲。
大殿之中,摆了香炉。香炉之中,燃着几柱香。香烟袅袅,一阵檀香气息,萦绕着整个大殿。不怒、不二及其他一众僧徒,心上神伤,木鱼声落,众人声泪俱下。
无渡禅师执掌净庙数十年,宣扬佛法,普渡众生。庙中僧徒,多为他下山游历所拾。官匪横行之际,百姓民不聊生之时。无渡禅师自山下,将一众饥荒幼童收入净庙。自此,净庙多了数十僧徒;佛前多了几份慈悲佛心。
众人哭声不绝,甚是悲伤。师傅就这样,说没就没了。众人难受,回忆往昔,几多不忍。不觉哭啼声、木鱼声、诵经声更盛,混作一团。
小和尚在钟楼之中,敲着寺钟,未有停歇。和尚自王家村而来,自幼体弱多病。生父嘱托,将其送入寺庙之中,吃斋念佛,念经打坐。费了一载,身子好转,疾病即去。这一切,多亏了师傅。若非是他,不辞辛苦,登山采药,亲自煎药熬汤。他的身子骨,也不会好得利索。
小和尚掩泪,以僧袍擦拭眼角,心痛不已。师傅,他老人家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小和尚追问自己,未有答案。跟前寺钟木桩,被他奋力一推,撞在古钟之上,发出一阵“咚咚咚,咚咚咚……”的脆响。声响响彻整个净庙。小和尚心上有多难受,敲钟之时,就有多认真。
无渡禅师身亡的消息,在山下不胫而走。临近村落小镇,听闻消息,顿时乱作一团。无数黎民百姓,聚众闲谈,不约而同,出了家门,径直往净庙而来,与无渡禅师拜别。
无数人影,挤在山道,将净庙出路,堵得水泄不通。一众百姓,感念无渡禅师所作所为,哭声震天,心伤不已。众人拾了香火果品,到得净庙,香木一插,虔诚跪拜,满是感激。小小的一个香炉,插满了香木。无渡禅师红尘功德,由香木数量可见。
众人围堵在大雄宝殿前,经久不去。众人磕头膜拜,满是虔诚,心中悲痛。香烟缭绕,未有断绝。祭拜贡品,摆满大殿。众人难受,掩面痛哭。哭声与木鱼声,混杂一处,区分不清。
三日诵经念罢,无渡禅师尸身,安放在大殿之中,即行焚毁。
不惹禅师上前,将燃着的火把,丢在无渡禅师身侧。僧袍遇火而着,顺势烧去。不多时,无渡禅师尸身,置身火海之中。
火越烧越旺。诵经声、木鱼声越来越响。一众僧徒,虔诚相送;一众百姓,抱头痛哭。大火烧掠,渐然将无渡禅师尸身,烧成灰烬。火光渐黯,无渡禅师尸骨中,忽现一道金光。金光璀璨,熠熠生辉。
众人细看,只见尸骨中出现三颗舍利。舍利金光不灭,竟有茶盏大小。众人见得,一阵惊叹。不惹禅师喜笑颜开。一众僧徒,心上宽慰。僧徒毕生所求,不过修成正果。三颗舍利,足见无渡禅师佛法高深,自成佛心。
“阿弥陀佛,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恭喜师弟,修得舍利果,自往西天极乐。”他起身,及至无渡禅师尸骨跟前,将舍利拾起,放入金瓶之中。
小和尚端着金瓶,小心翼翼,自大殿走了一圈,让众人看清。众僧见得,纷纷避让,诵经迎纳。众百姓见得,心上惊叹,声泪俱下。
小和尚将金瓶端回。不惹禅师将无渡禅师尸骨,逐一放入金瓶。而后,他接了小和尚手中金瓶,将它陈列大殿,虔诚礼拜。金瓶前,燃着几柱香火。
不惹禅师手捻佛珠,将往生经又是心中默念一遍。殿中诵经声不绝,不惹禅师礼让,站定一旁。一众僧徒,逐一上前,予无渡禅师上香。而后,一众百姓,亦是逐一给无渡禅师上香。
木鱼声,经久不绝;诵经声,虔诚满愿。
“承蒙禅师恩施,替家中消灾解难,驱灾辟邪。如若不然,小女子必定被家中误认为灾星。禅师大恩,无以为报。小女子此生,愿多做善事,弘扬佛法。”一素衣女子,拜在无渡禅师尸骨前,小声说话,满是心诚。
“无渡禅师妙手回春,赠药我陈家,保我家中老母性命。陈某不胜感激。今日得闻大师死讯,宛如晴天霹雳。愿大师奈何一过,仍能记起前尘种种。他日,降临尘世,再行施布道,以成佛心。”一男子跪在无渡禅师跟前,心中悲伤,不觉涕泪。
“善者所见皆善,恶者所见皆恶。禅师才学,冯某佩服。冯自有丧母,成年丧父,心中郁结,得禅师开蒙,自此消解。禅茶一壶,明前而饮。细雨霏霏,自在逍遥。可叹岁月悠悠,禅师魂归极乐,已无缘再聚,也是可惜……”一书生手握经书,在大殿之中,高声朗诵,送别禅师。
众人闻言,哭啼声更盛。众人哀伤,心头苦涩。书生之后,陆续又有百姓,诉说前事,跪拜在无渡禅师跟前。
“李某人谢禅师开解,不至误伤我儿。禅师大恩,唯有来世再报……”
“邓某拜谢禅师,恩泽家宅,替我妻小,驱邪避凶……”
“我赵家上下,谢禅师饥荒之年,恩赐斗米。若无此粮,我一家老小,都会饿死……”
“小的拜谢禅师,赠予银两,安葬老娘……”
“小女子得遇禅师指点,自成佳缘。此生欢喜,千恩万谢藏于心,未曾言表,不想禅师已然西去……”
……
不惹禅师闭目,静听众人诉陈往事,听得师弟的诸多过往,心头不觉一叹。净庙石壁闭关十余年,不想师弟竟做了如此多善事。佛渡慈悲,师弟心善,真如佛陀。
不惹禅师感慨,双手合十,诵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光普照,尽渡世人。”
无名在山下溪泉处停待,听见山上净庙传来的钟声。钟声不绝,已是一日一夜。无数人影,络绎不绝,自山道登山,远远可见。
无名看着山上净庙的影子,轻然一笑。他自溪水畔洗了洗脸,涤去一身疲惫,而后甩手,甩干手中水滴。无名缓缓起身,解下了身后无心刀。
这刀,着实好用,动动心念,它便可随心而动。也不知是何人打造,竟有如此神威?无心心头一叹,试图想起些前尘往事,但还是想不起来。他伸手,自无心刀刀刃,抚摸而过。
无心刀在他手中,顿时闪过一道金光。金光经久不散,泛着寒光。无名握刀,另有一套刀法,在他脑海一闪而过。无名皱眉,总觉得这套刀法,也是眼熟。
他提刀而动,顺着脑海记忆,将无心刀一阵挥舞。刀法奇诡,世俗罕见,无名生疏,使得极慢。
一道阴森气息袭来,自无名后背侵袭而入。无名觉察,身影停下,顿时想起一人名字。欧夜行,鬼老……鬼老,欧夜行……无名想起他的名字,而后听得一道声响,“无名,你还不放下你的无心刀?”
放下无心刀做甚?欧夜行又是谁?他是谁,他是谁?无名抱头,脑袋又是疼痛不已。
“孽徒,放下屠刀……”一道声音又是传来。
“孽徒?谁是孽徒,你是谁,你是谁?”无名和尚看着溪水之中的自己,不住发问。溪水之中的人影,渐然模糊,他看见了一个白发垂髫的身影。
“师傅,师傅……”无名终是想起了那人的名字。是了,他叫欧夜行,亦是鬼老。而后,他还看见了,一把白伞。那伞,洁白如雪,不惹尘埃,自水中而来,而后渐然清晰。
“净庙白伞,净庙白伞……”,无名脱口而出,一阵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