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大长老来信了,大长老来信了。”秦管事一声叫喊,脚步匆匆,闯入府中。平日里,秦管事处事稳重,断不会这般没个轻重。
金如意听言,自里屋起身。屋里一片黑漆漆的,他没让开窗。他咳嗽了几声,穿了衣服,自屋里出来。金家少爷死后,他大病了一场,身子骨日渐孱弱。
到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偌大的金家产业,后继无人。金如意一声叹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低声发问,“听见了,他何时来楚镇?”
“就在今日,就在今日。”秦管事强调,将书信呈递,毕恭毕敬,退在一旁。
金如意将书信细看,嘴角大笑,顿显欢喜,“来得好啊,来得好啊。再不来,我都快枯等成一堆白骨了。”话毕,金如意又是咳嗽了几声。
秦管事见状,上前搀扶,“老爷,你身子骨日渐不如一日,你可得保重身子啊。莫要少爷大仇未报,你就倒下了。”
金如意苦笑,“老啦老啦,中看不中用啦。我魂消身陨前,若是不能让他楚家陪葬,我死也不瞑目。”
“大长老既是要来,你去安排吧。鸡鸭鱼肉、山珍海味,都备个齐全。莫让这远方的贵客,嫌弃我金家招待不周,不愿相帮。”金如意再作了交代。
“那怎会?沈飞好歹也是他宗天门的人,大长老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秦管事眼睛微眯。
“但愿吧,到底是江湖中人,心狠手辣,也说不好。你备好赏金,将摇钱树上的金元宝,都取下来罢。”金如意看着大堂的那株檀香枯木,声音低沉,不似玩笑。
“老爷,那可是东川王给的赏银,平日您珍视得很,怎好给江湖门派?”秦管事犹疑,言语相询,总觉得老爷今日有些古怪。
“世人皆说,我金如意视钱如命,此言非虚。但在我金某人的眼里,我身后妻小,比我的命还要金贵。若是有人伤了他们的性命,我金某人,必定与之拼命。万贯家财又是如何?与我妻小相比,就连粪土也不是。”金如意义愤填膺,说到伤心难过处,他眼角垂泪,动了真情。
秦管事一愣,今日的老爷,确实与众不同。想来又是想起少爷身死往事,触景生情。他默不作声,在旁静静听着,直到金如意挥手示意,他这才行色匆匆,下去办差。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自楚镇东门而入。打头的是数十名黑衣刀客,头戴蒙布,身材魁梧,看不出神情。刀客之后,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红帘遮布,车架车窗车顶,尽数浮雕。
队伍末尾,又是十余名红衣刀客,同是头戴蒙布,身材魁梧,看不出神情。
马夫驾着马车,缓缓而行。车中少女,掀开了车帘,剽看了一眼外边,一声叹息,“唉,原以为是什么富庶之地,不想竟是个穷乡避壤。你也真是,千里迢迢,从宗门来到这里,就为吃金老爷的一顿饭。山门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何劳你亲自来这?”
马车中,粉白少年徐冬冬,轻轻一笑,“你懂什么。山门中的老家伙盯得紧,不离了山门,如何拉拢众人?现今我已是山门五长老,总该谋划谋划,及早将老家伙,从门主位置上拉下。”
“嘘”,少女听言,食指凑在徐冬冬唇边,“你不要命了?这话你也敢乱讲。你可是忘了,昔日山门苟且偷生的日子?门主一向心狠手辣,若是你因此丢了性命,你让我……”
徐冬冬听言,一把将少女揽在怀中,顺势亲了她的脸颊。少女因这香吻,一时娇羞,低下了头,静默不言。
徐冬冬一笑,“我就知山门之中,你最是关心我。放心吧,此行楚镇,带的都是亲信,绝不会让那老家伙知道的。”
这徐冬冬,心性沉稳,音容相貌,却宛若稚童。他拉住少女,在他身旁坐下,“你说的,我都记得。谁能想到老家伙藏私,教了我青天功,却藏了紫阳功。若不是我忍辱偷生,博他同情,授了紫阳功,只怕早死了。”
他长长一声叹息,回想起了山门的种种,几分神伤,“让你受苦了,那落在你身上的一百零八鞭,我会让他们一个个,血债血偿。”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并不在意,“没事的,只要你安好,我便是安好。”她身子近前,轻轻地,依偎在徐冬冬胸口。
车队骤然停下,队伍跟前,似是出了状况。黑衣刀客勒马停待,头前一阵吵嚷。
徐冬冬不耐烦,掀开了轿帘,一声叫喊,“还走不走?再耽搁下去,何时能进金府?”
黑衣刀客听言,策马回身,及近徐冬冬车旁,与他回禀,“少主,你稍待片刻。前边来了个叫花子,见我们车队浩荡,拦路乞讨,阻了去路。沈涛正在处理,还请……”
徐冬冬冷冷一哼,打断话茬,“从来都是我打劫别人,岂有别人打劫于我?不必与他纠缠,直接将他杀了。”
黑衣刀客犹疑,“少爷,到底是个老翁,真要如此?”
“既是老了,那留着,又有何用?”徐冬冬言语,冰冷无情。
“终归是穷苦人家,你且留他一命罢。”少女听言,凑近徐冬冬耳根,言语规劝。
徐冬冬眼神一扫,神情冰冰冷冷,质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少女听言,顿时缄默,低下头来,不敢正视徐冬冬一眼。她神色一变,流露出几分,惊恐害怕。
黑衣刀客听得明白,不再发问。他挥鞭策马,径直到队伍跟前,与另一黑衣刀客交代。
听说楚镇来了个富家子弟,光是刀队都有近百人,楚镇之中,传出风声。
人群里熙熙攘攘,皆是一帮看客。众人围观不去,见得车队浩浩荡荡,倒是与传言一模一样。
“听说这富家公子,是朝中权贵,权势通天。今日到我楚镇,将住进金家。往后金家,就要飞黄腾达了。”
“什么权贵不权贵,我听说啊,就是一众杀手,还是江湖门派。今日到我楚镇,只怕日后,楚镇就要不得安宁了。”
“你尽是瞎说,人家这好端端的俊朗少年,怎是门派中人?你莫不是看走了眼。这马车之中,还有一个少女呢,想来与那少年是青梅竹马。他二人亲密得紧,该是互生情愫。”
“说的是啊,这马车里的少年少女,长得可都真俊啊。莫不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千金少爷。”
“不好啦,死人啦,快来人啊。”一声惊呼在人群中响起。众人听言,急急围观。
只见红衣刀客之后,一名老者被人割破了咽喉,咽喉处汩汩渗血。他头发花白,零零乱乱,已是咽气。老者衣裳破破烂烂,一手拿着叫花棍,一手还紧握着一个破碗,碗中只剩最后几枚铜板。
老者身旁,他的孙儿虎子,衣裳破旧,埋头老者身上,哭作一团,“爷爷,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虎子拼了气力,摇晃着老者的尸身,奈何折腾许久,也不见老者睁眼。
虎子似是明白了什么,他哭喊出声,“爷爷,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你别不要虎子啊,爷爷……以后没了你,我可怎么办……”
黑衣刀客在队伍后边,确认老者已是身死,策马追赶了马车,与徐冬冬回禀,“少主,那老人家,已经杀了。”
“杀了?莫不是还有个小的吧?哭哭啼啼的,也是心烦,找机会,一并做了吧。”徐冬冬作了交代。
黑衣刀客犯难,正欲争辩,见得徐冬冬不容置疑的眼神,一时会意,只得拱手,领命而去。
街道上一阵吵嚷,“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人家到底是招惹了何人?竟是这般,被人杀了。手段真是残忍……”
“谁知道呢,只知道这老人家,方才拦住了前边的马队。再后来,就死了。”
“莫不是那马队中,有人杀人?这还得了?光天化日之下,出手杀人,这还有天理么?”
“天理?有个屁的天理。我楚镇饥荒那么久,可有什么天理?路有饿殍,尸骨遍野,可有人怜惜?这就是这个世道。世道凶恶,非人力能为也。”
秦管事领了一众家丁,候立在金家门口。马车停下,徐冬冬与少女,齐齐自马车上下来。
秦管事见得徐冬冬,脸上白净,宛若孩童。他皱了皱眉,心上几分犹疑,但仍是毕恭毕敬,与徐冬冬行了大礼,“敢问可是宗天门徐长老?”
徐冬冬点了点头,“正是”。
秦管事听言大喜,“早听闻徐长老要来。老爷已命我,在府中备了酒菜。还请徐长老,与我一道进府罢。”
“金老爷客气,我徐冬冬何德何能,敢受金老爷如此礼遇?金老爷既是不欢迎,不肯出门相迎,我等走就是。”徐冬冬快人快语。
秦管事听言,急忙拦下,“别别别,我家老爷只是身子微恙,不宜久站。贵客稍作留步,我这就派人,去请老爷。”
金家的伙计,一个快步,急急往里闯,“老爷老爷,徐长老已到门外,嫌咱礼数不周,这就要走。”
金如意听言大惊,急忙脚步匆匆,自里边出来,慌乱间,一个趔趄,布鞋脱脚,额头磕破。他顾不得理会额头伤口,急急穿了地上松脱的布鞋,往门外走来。
“徐长老,可算是等到你了。金某人,给你行礼了。”金如意站直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徐冬冬响响亮亮,磕了三个响头。
“请起请起……”徐冬冬见状,急忙上前,搀扶金如意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