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公堂之上摆了张八仙桌,桌上尽是好菜。红烧肘子、贵妃鸡、醉虾、清蒸鲩鱼、葱白豆腐、四喜鱼丸、如意饼……菜品上齐,师爷将桌上的两个酒杯斟满,酒壶搁置一旁,却不着急下筷。
白瓷斗坛中,两只蛐蛐生龙活虎,叽叽叽地叫个不停。县太爷手里拿着斗草,捅了自家的蛐蛐,柔声说道,“小宝贝啊,莫怕莫怕,对对对,就是这般,近些,近些,再近些,咬它去……”
师爷不甘示弱么,自桌上拿了自己的斗草,凑上前来。他见自家蛐蛐蜷缩后退,用斗草挠了挠,蛐蛐的脑袋。那蛐蛐受了刺激,顿时发了狠,跳将起来,与太爷的蛐蛐,相互缠斗。
“好,咬它,咬它……”,太爷吆喝起劲。
师爷在旁,见自家蛐蛐数次被太爷的撕咬,神色间流露着急。
两只蛐蛐斗了片刻,分了胜负。太爷的蛐蛐,被师爷的咬断了大腿,仓皇逃窜,躲在陶瓷坛边,瑟瑟缩缩。
师爷得意,自桌案拿了赌注的彩头,五百两银票尽数塞进怀里。他嬉笑,举了酒盏,呈递太爷,“承让,承让……”
太爷脸上,几分怒色,他将酒盏接过,“真没意思,回回都是你这青帽儿赢,着实扫兴。”
他将酒盏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挥了挥手,“不玩了,不玩了。”
太爷将陶瓷斗坛盖上,取了桌上木筷,吃将起来。师爷取了筷子,也不客气,夹了一块鲩鱼。二人杯盏倒满,小酌片刻。桌案前,不觉间,已是一座骨头小山。
县太爷打了个饱嗝,自觉惬意,停下筷子,小酌了一口,“好久没这般舒服了。外边那帮刁民,一天到晚就喜欢,吵吵嚷嚷,惹得人无处清净。吃些酒菜,得防着;遛鸟斗蛐,也得防着。一个不小心,没准告到了州府。这玩乐事小,乌纱事大……”
“是是是,太爷说的是。都是这帮刁民,无端生事。害得太爷你有肉不能吃,有玩不能尽兴。依我看,这饥荒就是天谴。太爷治不了他们,自有老天爷收拾他们。州府的赈灾粮,莫说没到,就算到了,也不给他们。让他们吃些苦头,往后也就老老实实。”
“那是自然,本官图治,可治万民。这些个刁民,算得了什么?”太爷言语搭话,正欲往下讲,只听得一道声音遥遥响起,“太爷,太爷,这楚南风教唆楚镇百姓,强抢金家米粮,已被我拿下,还请太爷定夺……”
贺无章将楚南风一阵推搡,押进了府衙。
“不好不好,竟是忘了打发,这铁面捕头。”师爷一声叫喊,急忙起身,惊慌失措。
“你这酒囊饭袋,不是说府中衙役都打发出去了么,怎还有疏漏?还不快将这桌案撤去?若是被那小子看到,你我在这公堂之上,饮酒作乐,那还得了?”县太爷急忙将酒杯放下,同师爷一起,将那酒桌抬至后堂。
“太爷,我今日追捕镇中窃贼未果,巧遇金家伙计,言及楚南风米铺抢粮,将他捉拿下,还请太爷定夺……”贺无章进了大堂,只见太爷与师爷,满嘴油光,心上几分诧异。
县太爷正襟危坐,“强抢?那有何好说的?直接拖出去,砍了,砍了……”县太爷急不可耐,下了命令。言语之时,他嘴角微张,一点菜叶粘在齿上,未有察觉。
师爷故意咳嗽了一声,俯身贴耳,“太爷,你嘴里有菜啊。”
“你才菜牙呢”,太爷惦记酒菜,一声叫骂,让师爷莫名其妙。他舌头在牙缝间细舔,将菜叶清理干净。
“可,抢劫米粮,算不得重罪,罪不至死……”贺无章替楚南风申辩,觉着太爷之命,似有不妥。
“什么罪不至死?强抢民女,这等罪过,岂能轻饶?”太爷将惊堂木拿在手里,沉沉落下,“别废话,拖出去,砍了,砍了……”
师爷哭笑不得,不得不小声提醒,“太爷,他是强抢米粮,非是民女。”
师爷细看楚南风,认出了他来,又是小声提醒,“太爷,他爹楚阳是楚族的族长。上回可没少让你吃苦头。还是小心为妙……”
“哦,原来是他啊……”县太爷想起了楚南风的来历,回了心神。他看向师爷,顿时瞪眼,言语嗔怪,“你怎不早说?”
师爷有嘴难辨,只得低头静默。
“糊涂官,你二话不说,就要杀我。杀啊,杀啊,我就是下了阴曹地府,也会上来拉你垫背……”楚南风听言县太爷要杀,急不可耐,挣脱上前,恨不得一脚,踢死县太爷。
贺无章将他一阵拉扯,死死按住,这才没让他得手。
县太爷气恼,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楚东风,本官念你年幼,不想与你计较,没想到你竟是不知好歹。既是如此,本官先定你个藐视公堂之罪,掌嘴五十。贺捕头,给我行刑……”
太爷之命,虽算清楚,但人名不清,又如何行刑?贺无章在旁,面露难色,缓缓说道,“太爷,他不叫楚东风,他叫楚南风。”
太爷听言,顿显难堪,他这糊涂记性,总能将案情、人名混淆。
“太轻了,我可是带人劫了金家一铺子的米粮。你就判个掌嘴,也太便宜我了吧?你不如回去,跟金家再来个串通,直接将我下个死牢,秋后问斩罢。”楚南风怒斥。
“你……你……”,太爷手指楚南风一时气急,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手握堂中大令,立时抛出,“那就打入死牢,秋后问斩……”贺无章迟疑,未敢接令。
一顶轿子停在衙门门口,轿夫压了轿杠。金如意自轿中出来,领了伙计杜三跟押运粮草的马队队长,进了大堂。
“且慢,且慢,太爷请听我一言,听我一言。”金家老爷体宽圆胖,脚步匆匆,满脸喜笑。他近前,与太爷行了礼,“用不着这般,用不着这般。不过是百担米粮,犯不着以命相还。”
金如意之言,倒是出乎楚南风意料。数月前两家结怨,金家恨不得将自己弄死,今日怎这般好说话?
“你莫在那惺惺作态,我不稀罕。不就是抢了你金家百担粮食?我楚家赔得起。”楚南风心直口快。
金如意一笑,看向楚南风,“南风小侄,若是昔日,我倒也信你楚家有这能耐。但今时不同以往,楚家早被你败了大半基业。没了房,没了地,楚家有何余钱,买得起百担米粮?”
金如意质问,“这米粮,自外县运来。正值饥荒,一担少说也要个一千两。这一百担,就是十万两。令尊近来,为保楚族上下有些吃食,耗了楚家不少钱财。若是让他凭空拿出这些银钱,你说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楚南风算是听得明白,原来他是算准了今日楚家拿不出钱财,这才巧言,令其难堪。
这一想,楚南风如何能忍,“你算来算去,不就是笑嘲我败了楚族家财,我楚家无力还你米粮?我楚南风顶天立地,不要你施舍怜悯。纵是还债不起,大不了,我以命相还。”
金如意听言,嘴角轻笑,“南风侄儿,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好生霸气。你既是连死都不怕,那不若与我金家人,比划一局?若是赢了,米粮之事,我既往不咎,一笔勾销。若是输了,我也不要米粮,你给我磕头认错就好。”
楚南风听言,细细一思,今日抢强他金家的米粮,大家有目共睹。若想此事善了,不入府衙大牢,不受酷刑,想来也唯有这般。只是,楚家男儿顶天立地,怎能跪地磕头?
楚南风犹疑片刻,下了决心,高声应答,“打就打,说起打架,我还没怕过谁。”
“好,够爽快。”金如意喜笑,神色间几分得意。这楚南风,可真是好算计,金如意心头,已有盘算。
太爷在旁,故意咳嗽了一声,对金如意公堂之上,邀约械斗,似有不满。
金如意心领神会,靠近了太爷,自袖中掏了一锭金子,而后神不知鬼不觉,递给了太爷。金锭上烙有东川王印徽,金如意早想赠予太爷。
太爷将金锭收入袖中,默不作声。
金如意笑了笑,予太爷躬身行礼,“这强抢米粮之事,就不劳太爷费心了。我等自行解决,先行告退。”
说着,金如意领着金家人,还有楚南风,一同出了衙门。贺无章待在堂中,自觉无趣。他拱手拜辞,下去查案。
太爷看着众人散去,终是放下了心弦,嘴里忍不住叫骂,“这些刁民,真是不识趣。本县不过开个荤,尽是搅扰我的雅兴。”
师爷赔笑,“太爷消消气,这美酒佳肴都还还没吃完呢。那一碟子醉虾,可是出了名的菜品,凉了可就浪费了。”
太爷点头,与师爷同去后堂,将那酒桌抬出,欲继续饮酒吃菜。
及近大堂中央,师爷身子站定,鼻子细嗅,总觉得不妥,“太爷,你可有闻到什么味?”
太爷皱眉,“我能闻着什么味?若是春兰园的女人味,我倒是能闻出来。其它的,闻不着……”
话还没说完,太爷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脚下,一摊糊状物。原来是这玩意。太爷与师爷面面相觑,顿时作呕,将腹中酒菜,吐了个干净。
太爷叫骂,“哪个王八蛋,竟是在这公堂之上拉屎?”太爷细想,隐约记得楚南风站那,似是一直跺脚,莫非是他?
“这混小子,真该给他掌嘴,竟是把这污秽之物,带进公堂。”太爷稍作一想,又是心头一阵恶心。
吧嗒一声,一块金锭,滚落在地。太爷见得,急忙伸手取回,怕师爷看见。金锭握在手心,倒是与往日不同,似乎底下有什么东西。
太爷松手细看,只见金锭下印刻了东川王王府的徽记。太爷见状,顿时吓得惊慌失措,金锭自他手中滑落,又是掉在地上。
太爷惊恐,指着金锭与师爷说道,“这金家,怎么会有东川王的东西?”
太爷稍作思量,自觉不妙,“完了完了,这金家,可真是树大根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