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礼德国际学校与T市一所排不上名号的中学仅一街相隔。哈罗就如同一座盛世矜贵的殿堂,而这边却是与它对比鲜明的落魄与平庸。
宋青禾十岁入读哈罗中学,五年时光,她在书香之中成长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带了一点俏皮,更多的是被父母所言传身教的沉稳。这多少与同龄女孩子有些格格不入,加上她自身的优秀,更让她像是被孤立了起来。
每到周五放学时,一向是哈罗最为壮观的场景,排在门口的豪车,恍若长城那般绵延不绝,挡了道路日常的正常通行。这也不怪家长的踊跃,一周只能见孩子一次,自然是想念的。
从对面学校走出来的学生,单肩挂着背包,看着让他们习以为常的震撼场面,羡慕与嫉妒滋生着他们嘴里的愤世嫉俗。
穆白单手提着书包,另一只手搭在同学的肩上,笑容叼着三分痞的走出校园,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路上的豪车。
旁边的同学用手肘推了推他的身体,示意他往对面街道看去:“她叫宋青禾,宋氏集团千金,哈罗的天之骄子。”
穆白往对面瞟过去,微微愣神之后,收回视线,抬手用力地敲在旁边同学的头上:“怎么?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不是。这段时间我都在你画画的闹市看见她。她一直盯着你看。”
穆白知道他所言属实,但也未接话。但当他的目光又一次看向对面时,发现宋青禾正盯着他看,巧笑倩兮的波光荡漾,恰是青春年少的悸动朦胧。
宋青禾在父亲的催促之下钻进了车里,车与穆白行走的方向背道而驰。而她的视线穿过后面的挡风玻璃,追过人群,一直尾随穆白消失在转角处。
宋远东问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她在位置上坐好。询问父亲自己下周能否自己回家?
“怎么突然想起自己回家了?”
她没有撒娇的习惯,言行举止透着成熟:“也不算突然想起。很早就想跟你说了。”
宋远东想了想,考虑到自己来回的时间消耗,加上女儿已然长大,也就同意了。倒不忘叮嘱她注意安全。
*
宋家是有门禁的。但T市的晚市十点过后正值热闹喧嚣之景。这对于叛逆期的女孩子来说诱惑力十足,尽管她的反叛精神并不明显。
她与宋青梅通完电话,从门缝里面看出去,知道父母都已经入睡。她迅速地穿好衣服,爬上窗台,跳进花园,好在不高,也未发出惊扰人的声响,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后,立即拦下一辆出租车往闹市而去。
她目的明确的穿过人声鼎沸,在一处面瘫前坐下。阿婆见她来了,笑嘻嘻地与她问好,按照她往日的习惯给她煮了一小碗阳春面。
面煮好送上来,阿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是来看他。”
她挑着面,浅浅一笑:“是看他的画。”
阿婆不拆穿她,是过来人的心声领会。
吃面并不专注,更多的心思是在穆白的身上。白皙的宣纸经他一笔一画的描摹,便成了可让人欣赏的惟妙惟肖的素描。因为光线昏暗,她仅能窥见过大致轮廓,依然掩盖她眼中所流露出来对他的欢喜。
沈珂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宋青禾,你信不信我告诉宋叔?”
她只当没听见:“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一起玩过几次游戏。”
“那你们下次再一起的时候叫上我呗。”
“宋青禾,你马上要出国读书了。”
“不影响。”
他揪着她的耳朵,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疼爱:“妞妞,你才15岁。”
她打掉他的手:“15岁怎么了?”
沈珂看着她对穆白的专注,他乍然觉得宋青禾内心所潜藏起来的附和少女的所有特性都被穆白调动了出来。看向穆白的眼神笑容不再是日常的文雅与淡然,而是少有的灵动。
穆白原本背对着的两人,可下午那位同学看见了沈珂与宋青禾,在他手指的引领之下转身,看见了两人,对着沈珂微微点头,画完客人的肖像之后,便吸着烟往这边而来。
要了两碗杂酱面,特意说明辣椒多一点,又问他们还要不要?
沈珂不吃。
宋青禾先前点的面还剩半碗,也挥手说不要。
沈珂让两人把烟掐了,说这里有女生。
穆白不以为然地看了宋青禾一眼,挑眉问她:“你对烟过敏?”
“不过敏。”
又象征性地问道:“那我能继续抽吗?”
“嗯。”她双手肘放在膝盖上,捧着自己的脸颊,不是青梅嗅的娇羞,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显露。
*
宋青禾很少吃辣,因为小时候她总是肠胃的问题数次进出医院。从那以后,家里人对她的饮食便把控的格外严格,像今夜这样的地方,若是被父母知道了,定然是不许的。
阿婆将杂酱面端上来,面条的清香与肉香在筷子下被揉杂在一起,像是穆白手指间的那缕烟草香味飘萦绕进了她的味蕾。
看着他豪爽的吃香,咽了咽口水问:“很好吃吗?”
穆白直接将面推到她面前:“自己尝。”
她也不客气,也不介意这是他人吃过的,拿起筷子就往碗里去。
沈珂拦住:“你肠胃不好,不能吃这些。”
“娇气。”穆白点了点烟灰,将碗拉回了自己手中。
她赌气,像是为了要证明什么那般,拖过穆白手中的碗,便吃了起来。只是刚入嘴,她便辣的有些承受不了。可好胜的别扭劲还是让她强行咽了下去。
穆白看出了她有些被辣着了,起身走到另一小摊前,掏钱买下一碗温热的银耳汤。他将银耳汤放在她面前:“喝这个缓缓。”
“谢谢。”她喝着银耳汤,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穆白。
沈珂看不惯她对他频频举目,强行拉着她离开。她挣扎着,边走边对穆白说:“我叫宋青禾,就读哈罗学校高三A班。”
两人一离开,他便杯调侃:“我就说她看上你了。”
“滚。”他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显现出了几分低沉。
*
周一下午刚放学,宋青禾便冲出了教室,跑过街道站在十八中校门口,仔细地辨认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每张脸孔。穆白的身影刚跳进她的眼中,便欢喜地冲上去:“你好。”
穆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打招呼,便招呼其他同学饶过她身旁径直离开了。她不甘地追上去,拉住穆白,询问:“没人陪我一起吃饭。我能否跟你们一起?”
穆白转头看了一眼对面学校的耀眼:“跟我们一起吃,你的胃吃的惯吗?”
她耸耸肩:“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跟着他们走进了十八中后面的小吃街。其实,哈罗学校来这里吃饭的学生也有,只是不常来。而她因为肠胃的虚弱,几乎没有来过。
几人走到一处麻辣烫前,穆白拿着篮子与钳子,询问她吃些什么?
她看着篮子上面没有清洗干净的污泽胃口减淡了大半,不过还是象征性的点了几样。饭菜上桌时,香味将它的不干不净掩盖,竟让她有了下筷的冲动。
穆白习惯了边吃饭边抽烟,学生抽烟这是学校不允许的。然而十八中很多男同学都会偷偷背着老师抽烟,宋青禾时常看见他们几人走在路上,共享一支香烟,脸上的欢乐是她无法理解与感知的。
穆白没有与人共享的习惯。旁人要抽,他会直接将烟盒甩给他,动作潇洒而不羁。
宋青禾不敢吃太多,倒谈不上吃不惯,只是担忧晚间闹肚子。不过这落在他人的眼中,是被上色的食不知味。
穆白几下吃完,抬脚捻灭烟蒂,呢喃她的名字:“宋青禾?”
“嗯?”
“你这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打算下乡体验生活?”这话,有嘲讽与不屑韵味。
宋青禾并不是没有听出来,她感觉到自己从小便习惯的荣华长出了针刺来,刺的是她,更是他,似乎在她想要走向他的路上铺下的荆棘。
她忍住内心对于他轻佻态度的不喜:“怎么?不行?”
穆白惊鸿一笑,从兜里掏出饭钱放在桌上:“看不出来,宋小姐还真是不拘一格。”
年少的傲气,她拿出钱来,塞进穆白的手中:“我明天会再来的。”
他捏着钱,以漫不经心隐藏着尊严的受损:“宋小姐真是大方。”
一百元,这是他需要画上几个小时才可以挣来的酬劳。而她不过只是轻飘飘地一抽,她与他之间的差距,是需要累积多少的物质才可以融会贯通。
宋青禾看见了他眼底的伤,知道自己无意识得举动伤了他的骄傲。可想着他语气中的不友善,只是转身离开了。
*
他背着画架画板,手里提着各种工具穿梭进闹市。阿婆见他来了,慈眉善目:“又逃课?”
他架着画板,与阿婆对话:“我特殊情况,老师知道。”
“年轻人还是要读书。”
他讪讪一笑。沉默地在旁边坐下,等着今晚的第一位客人。
穆白,时年十九岁,十八中高四学生。美术天赋极高,却因为日常需要为生计奔波,文化课一直上不去。班主任几次劝说,让他在文化课上努努力,但因为他晚间需要打工,日间的课堂上大部分都是睡了过去。他曾有过几次想要退学的经历,都在老师的劝说之下,半途而废。
不知何时开始,烟似乎成为了他提神醒脑的工具,尽管医生再三劝说他作息规律,饮食注意,忌烟忌酒,他却一意孤行,颇有一种自暴自弃之感。似乎他活着只是对生命的敷衍了事。
他坐在台阶上,修长的双腿向往伸展着,若遇见有人路过,便收回来,随性慵懒到了极致。
阿婆见他这副模样,连连摇头叹息,忍不住疼惜问他有无吃过晚饭?
他回过头来,好看的五官是在橙红夕阳下衬托的更加苍白:“吃过了。”
“昨晚上那姑娘这三个月可是每周末都会来我这里吃面。不过啊,她看上去是来吃面。我倒觉得她是来看你的。”
“阿婆,她就是小女孩,觉得好玩罢了。”
“我看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