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穆白,是在高考前夕。他整个人似乎比之前更加瘦弱了。他身形疲倦的依靠在墙上,没有抽烟。似乎自上次宋青禾说过自己不喜欢男孩子抽烟之后,他便慢慢戒了。
宋青禾背着书包,怀里抱了几本书。刚走到学校外面街边右拐的路口,就被早已等在那里的穆白拉进了怀里,书啪嗒一声,落了一地。
她问他:“怎么了?”
“没事。”
穆白的父亲在离开T 市之后,偶遇贵人,这些年的生活过的有资有色。他这几日便是去找了父亲。说自己想去到美国学画画,需要钱。虽然画廊不需要学费,可生活开支却是需要自己负担的。
显而易见,父亲拒绝了他。当年的狠心抛弃,加之多年未曾相见,让他对儿子更加没了多少情感。拒绝冷漠:“不是我不愿意给钱。你自己看看你的身体,即便学出来了又能怎么样?说白了,你能活到哪天,大家都不知道。说不定,今天晚上睡了,明天就醒不来了。”
穆白当场摔碎了他办公桌上的玻璃摆件:“所以,你当年才不愿意凑钱救我?”
“这不能怪我。骨髓移植的治愈率是很高,但复发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即便是放在今天,几十万的外债也不是小数目。”
“那你为何不在一开初就任我自生自灭?”
“后来我确实后悔过。”
穆白在回来的火车上,有过几次想要跳窗自杀的想法。可阻止他的都是不断在自己眼前闪现的宋青禾。他的人生似乎就如同这火车行驶的轨道,有光明,也会遭遇漆黑的隧道。最后,披着阳关抵达终点站。
几分钟之后,他缓缓放开她,首次主动牵了她的手:“带你去吃饭。”
*
穆白的家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楼道里有许多野猫野狗跑来跑去。他时刻提醒她注意脚下。她仰头看着这满是沧桑的楼房:“你家就一个人吗?”
“嗯。”
“那你爸爸妈妈呢?”
他想了想:“走了。”
“去哪里了?那他们放你一个孩子在家放心吗?”
他们在502门前停下来,穆白掏出钥匙开门,强调:“我不是孩子了。”
宋青禾瘪瘪嘴,跟着走进屋内。虽然陈设简单老旧,家里却很是干净。椅子上的漆已经脱落了许多,天花板上也是被生活熏染出来的污泽。
他走进厨房,从上放的旧式木柜里面拿出两颗鸡蛋:“我只会煮面。”
“我不挑。”她要去依靠厨房门,却被穆白伸手阻止。说门框上很脏,会弄脏了她的衣服。这话,更像是他对于两人家庭巨大落差的那份自卑感的表现。
宋青禾站在边上看着,眼中的光彩让这间毫无活力的房屋熠熠生辉。一碗简单的鸡蛋面,更是点缀出了清新的甜味来。她双手端着面回到客厅,吃着面的同时,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坐在旁边的穆白。
穆白问她:“好不好吃?”
“好吃啊!”
他笑了,笑容似面条的清香,饱了腹,满了她的贪:“是不是我给你吃砒霜,你也会觉得好吃?”
她说有句话叫:“爱是含笑饮砒霜,情是回忆如困兽。”她不曾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吃完面条,穆白将她送回家。两人摇着公交车,像是在刻意减缓行程,一站又一站的路过,她的世界一步又一步远离他的世界,最终变成了他的仰望。
当他的脚步停在那幢精致而好看的屋宇面前时,觉得从花园墙角伸展出来的玫瑰花,灿烈的有些刺眼。
她的人生骄阳似火,而他的人生冷清贫瘠。这就好比架桥,她是材料上层,设计完美的那端,而他是材料劣质,设计取巧的那端,即便强硬融合,也只会轰然坍塌,伤了他,毁了她。
他将怀里的书放进她手里:“回去吧。”
“你要不要跟我进去玩玩?”
穆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吧。”
她一步三回头的往家而去。天边所铺开的橙红霞光,如同在撕裂她与他世界的重叠板块,往里面塞进来的是他缓缓退去的身影,被夕阳拉着要沉到她找不到的区域。
她的脚步在门口停下:“明天你会去参加考试吗?”
“会。”
“那我去找你。”
他点点头。
*
宋青禾一直等在穆白的考场外面,可当里面的学生都出来完了也不见穆白的身影。去到他家里找他,也是房门紧闭,闹市与东司门大桥也没了他的身影。
她找遍了穆白可能会去的所有地方,强迫沈珂利用自己的游戏账号联系他,仍旧没有任何音讯。穆白似乎在一夜之间失踪了,从她的生活里面彻底消失了。
宋青禾变得沉寂,生活带了几分机械。父母担心她是不是生病,还将她带到医院去做了全身检查。当医生将抽血的针头插进她手臂时,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曲元笑她:“都多大了,抽血还哭。”
她越哭越凶,血顺着针管出来,被剥离她的身体,那是她找不到穆白的伤悲释放。
检查结果出来,她无病无灾。医生建议家长日常多陪陪她。他们时常见到一些孩子因为父母忙于工作,忽略陪伴,让孩子性格孤僻而沉闷。
宋远东也觉得可能是自己陪伴孩子的时间少了,暑假两月刻意减少了工作。本想带妻女外出旅游,却被宋青禾拒绝。告知自己哪里也不要去,甚至不愿再去美国读书,说要留下来复读,考T 市的大学。宋远东这才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去,几次询问女儿无果,只好叫来了沈珂。
沈珂不愿看着宋青禾因为穆白这般沉沦下去,便将她与穆白的事情告知,希望宋远东能劝她打消找穆白的念头。
他与沈珂谈过之后,便走进了女儿的房间。她坐在书桌前,桌上的书纹丝未动,目光略显呆的看着窗外。他将旁边的凳子拉过来,在女儿身边坐下:“妞妞。”
她对着父亲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声音小声:“爸爸,你看那花上的两只蝴蝶。”
他看出去,两只蝴蝶停在花瓣上,像是在与对方窃窃私语。不一会,便同时振翅飞远了。
“妞妞。”
“妈妈会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吗?我还没有看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来T市演出?”
“妞妞。”
“爸,我每年过生日你都会问我喜欢什么?今年想要什么礼物?其实,我并不是多喜欢那些东西,有时候我收到你们送我的礼物,放在墙角许久才会想起要去拆开。姐说,我性格寡淡,没个爱好。我也觉得。我不需要去考虑追求,去设想梦想。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设想多少种,最后的结局都是从你手中接过宋氏。可是我在穆白的画中看见了梦想,看见了一个人对于生命的那份炙热渴望。”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在画画。那般安静,恍若能让世间的一切喧嚣静下来,就似不是这个世界隔绝了他,而是他隔绝了这个世界。他的所有生命力似乎都灌注进了画里,让他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破碎的脆弱。”
“我喜欢上了他的画,喜欢看他画画的样子,喜欢他对我笑,喜欢他将我变成他画纸上的绽放,喜欢他摸我的头,唤我妞妞。”泪水顺着她眼角落下:“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随后,转过身来,看着父亲:“爸,你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吗?即便他只是稍纵即逝的流光溢彩,你也愿意倾其所有的去拥有?”
宋远东被女儿的问题,陷进了回忆的困扰。他在心底询问自己有过吗?回答他的那扬长而去的身影。
他抬手擦干女儿脸上的泪水:“妞妞,爸爸知道你一向懂事。你或许很喜欢他,但是生活并不都能称心如意。”
她扑进父亲的怀里,痛哭流涕:“爸,我找不到他了。他失踪了。”
“爸爸相信,若他也喜欢你,一定会来找你的。”
*
7月底的一天,宋青禾刚从穆白的家门前离开,便被急匆匆往上冲的男同学撞在了墙上。
男同学连忙道歉,当他看清是宋青禾后:“你怎么在这里?”
宋青禾认出了他来,这便是日常跟在穆白身边的同学,像是找到了希望:“我来找穆白。你知道他在哪里?”
男同学有几分为难。
“我找他两个月了。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请你告诉我。”她嗓音乞求。
他沉默了会:“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你千万别说是我带你去的。”
宋青禾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