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于此，两个都保持沉默，二人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如果没有长辈们说的婚姻，他们以后还会是很好的朋友。可是，经过这件事后，楚昭觉得，他们二人，只能是从来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他们两个人就像两尾在浩瀚江河中，擦肩而过的鱼儿。他们本没有任何交集，却因为狂风吹起的一个小小的浪花，而相遇。风平浪静过后，他们在静谧流淌的河流中，走向不同的道路。他们都以为，彼此是自己人生中的匆匆过客。楚昭认为这是故事的结束，可是没有想到这是故事的开始。
细密的雨丝被寒风打在了透明的玻璃窗上，雨珠缓缓落下，在玻璃窗上留下几行水痕。寒风瑟瑟，冰冷刺骨。雨，越下越大了。不知道为什么，楚昭想的却是，面前女孩子忧郁的面容上，会流出几行，冰冷苦涩的泪水。谁能抹去，这个女孩儿脸上，无尽的忧愁呢？卫莞就在他的面前，楚昭不敢看她。楚昭只能低头，透过光洁的白瓷盘，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卫莞白皙的脸，印在瓷盘上显得格外娇小。她的脸上，没有楚昭想象的泪水，反而一脸恬静淡然。卫莞看着楚昭盯着瓷盘，以为他还想继续用餐。她刚才只是在想，如果事情，不是楚昭预想的那样。我该如何见招拆招？在英国的城市，除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美好的青春校园时光，好像没有什么留念的。苏州城，那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这里有她最重要的人，最美好的回忆和最难忘的时光。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有完成。我不能一辈子，躲在家人的羽翼之下。我的羽翼渐丰，是时候让我走在父母的前面，为他们遮挡前路的风霜雨雪。她的思绪回到了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我该怎么回家？
卫莞走到兴国饭店的门口，雨水倾檐而下，连绵不断。兴国饭店有人用完餐，撑着伞走了，有几个洋人被汽车接走了，还有人和她一样在门口等雨停。大街上，小商贩们差不多都收摊回家了。只有一个卖伞的商贩，冒着大雨在大声吆喝。一群人停在了他的摊位前面，又有几个人冲进雨水中，购买雨伞。卫莞不再犹豫，戴上品红色的克罗切帽，准备去买伞。清冽的声音传来，楚昭在后面叫她：“卫小姐。”卫莞听到了他的声音，洪亮又中正。好像一个严肃的教官，叫一个冒失的学员。卫莞只见过，他穿着西服，风度翩翩的样子。不知道他穿上戎装，是怎样的意气风发？楚昭心里带着关切，他怕她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怕弱不禁风的她，因为着急走而摔倒。他看出了，卫莞眼中的急切。楚昭让她走近一点等，因为雨水己经打湿了她的裙摆。“卫小姐，我帮你吧。”他们一直叫对方“卫小姐”“楚先生”，还没有知道彼此的名字。卫莞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楚昭淋着雨，和买伞的人们挤在一起。筐里的伞所剩无几，还好他买到了最后一把。买完伞之后，他就直接跑到卫莞的身前。卫莞看着被雨水打湿的他，不明白他买了伞，为什么不直接撑着伞过来。楚昭露出灿烂的微笑，好像春日里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坚硬的寒冰之上。春风和煦，温暖又带着新生的力量。他好像看出了卫莞眼中的疑惑说：“反正，没有几步路。区区小雨，不碍事。”楚昭担心卫莞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卫莞撑开崭新的油纸伞，一抹淡淡的天青色，笼罩在她的头上。天青色，真是一抹亮丽的颜色。相传，宋徽宗梦见雨过天晴后，天空出现的颜色。然后，命工匠烧制这个颜色的瓷器。并且，命名为天青色。从此，天青色成为汝窑瓷器的代表色。这种颜色，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能产生。楚昭只是希望，卫莞的心情，也如同这色彩一般，雨过天晴。卫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银圆，放在他的手心。楚昭的手心，传来一阵银圆的温热，还带着她特有的栀子花的香气。卫莞真诚地看着他说：“感谢您，楚先生。”楚昭想把这个银圆，还给她。为女士买一把伞，举手之劳。“这个，你拿着。一把伞不需要这么多钱。”卫莞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银圆。她不想欠楚昭什么。“楚先生，多余的钱用来买一杯热咖啡吧。”楚昭只好收下银圆。
一双棕色的小羊皮鞋，踩在雨水中。因为雨天路滑，一部黑色轿车，从卫莞的身边疾驰而过。卫莞被汽车的冲击力带着后退几步，手上的油纸伞被冲落在地上。楚昭迅速地冲到她的过来，挡在她的身前。他轻声询问：“卫小姐，你还好吗？”卫莞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把冰冷的银圆，砸在了楚昭的脸上。银圆坚硬又冰冷，打在脸上还是有点疼的。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汽车里的人丢下一句：“没长眼啊。”然后，飞驰而去。楚昭紧握双拳，这里是租界，他不好发作。不过，看车牌，好像是李丽娜家的。卫莞看着他，又看着地上撒落的银圆，有的银圆随着雨水冲进了下水道。楚昭也看着一脸担忧的她，看她没事了，自己也就放心了。“我无碍，卫小姐平安就好。”
雨，下得小了一点，几颗小雪粒子，被风落在了他们的头上。因为人的体温过高，雪不一会儿就化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感觉身上的丝丝凉意。楚昭捡起，掉在地上的油纸伞，递到了她的手中。卫莞点头，致谢。楚昭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娉婷袅娜。雨水，从油纸伞上倾流下来，好像为她掩盖了一层白色的蕾丝纱布，整个人看上去，朦胧悠远。一抹淡淡的天青色，在他的眼里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其实，楚昭开了车过来。他想开车送卫莞回家，但是既然说了不要发生故事，那就算了。卫莞就好像一只累了的翩跹蝴蝶，偶然停留在他的手指上。她休息好后，就直接从他的指尖飞走了。卫莞出去的事，卫芾还是知道了。他说如果卫莞出门，最好带个保镖。
楚昭坐在去凤栖阁的车上，卫莞应该安全回家了。他的心，逐渐放下来了。他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见安沅了，他过去也是为了她能安心。安沅这些天，都在为卫老太太的八十大寿准备着。师父管得她特别严，外面的消息，安沅基本上不知道。师父怕她为情所困，伤了自己，怕她分心，砸了她自己的口碑，也怕，这么好的苗子，被人直接毁了。师父本事不多，能力有限。教徒弟做人，教徒弟唱戏，给徒弟们一个相对平静的舞台唱戏。其他的，就没有能力提供帮助了。还好，安沅自己努力，没有辜负师父的良苦用心。她们唱完一段之后，安沅端了一盏茶，走到林晓卿的跟前。林晓卿，朝她点了点头。安沅心里特别高兴，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和师父一起登台唱过戏。一般都是师父唱戏，她在台下看。她在台上唱戏，师父在台下提醒她。虽然是一个堂会，但是卫家的舞台，比凤栖阁的戏台还要大一点儿。而且，卫府结交的朋友众多，洋人也会去赴卫府的寿宴。在这么多洋人的面前唱戏，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林晓卿看出了，她内心的兴奋和担忧。她把安沅的纤纤玉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道：“不要担心，有师父在呢。明天的堂会，你就大大方方地唱。”安沅感受到传来掌心的温度，好像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她突然想起了，楚昭用他的小拇指，轻轻地勾着她的手指的感觉。也是暖洋洋的。他传来的暖流却是直达心底。有一两天，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被关在家里还好吗？
楚昭坐在凤栖阁的雅间，静静地等待，茶凉了一次又一次，茶水上了一壶又一壶。夜凉如水，雪静静地下着。凤栖阁早就打烊了，这间包间，楚昭付了三年的租金。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做什么影响凤栖阁生意的事。楚家三公子，不能轻易得罪。经理知道他在等安沅，就没有说什么了。楚昭知道，安沅比较忙。他没有让她知道自己来了，她练完总有休息的时候。可是，一个男子深夜和一个未出阁女子待在一处，他担心会损害她的名誉。这世上的流言，从来不会放过一个弱女子。楚昭不想回家，回家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了。
林晓卿走在安沅的前面，来到楚昭的身边。他向林晓卿，行了个礼。安沅无比震惊地看着他。林晓卿看着这个文质彬彬，气度不凡的男子。这样斯文儒雅的男孩子，很难不让女子心动。林晓卿一时不知道做什么，楚家三公子向她行礼？不说她，只说她这一行，很少受到权贵们的尊重。“三公子，您不必行如此大礼。”楚昭郑重中又带着几分随意说：“你是安沅的长辈。这只是与人，比较正式的打招呼的方式，也不是什么大礼。”楚昭，不想给别人太大的压力。林晓卿退出了房间，只留他们二人在包厢。楚昭本来想直接和安沅说，今天在兴国饭店发生的事，和她表明自己的决心。可是，看到了林晓卿的眼神，又看了看一脸疲惫的安沅。还是等她吃完饭，再说吧。楚昭想和她多待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