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阁,后台。安沅坐在镜子前面,巨大的镜子旁边围着一圈灯泡。她还没有卸妆,只是把头上的官帽和发包给取下来。镜子里的人面容清丽,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红唇娇艳欲滴,秀色可餐。她的扮相有才子的内涵,又有女子的柔情。安沅和师姐在说着话,突然化妆间里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说:“安老板,我是你的戏迷啊。可以邀请小姐和我共进晚餐吗?”安沅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他叫刘文是苏州的新贵。新贵那是说好听一点抬举他呢。说难听一点就是一个大“暴发户”。他穿着正红色的长袍马褂,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瓜皮帽。双颊红润有光泽,那是抹了雪花膏的效果。牙齿暗黄,大门牙镶了颗金牙,像一个财神……手上拎着一根文明杖,另一只手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师姐秦兰按住她的手说:“别冲动,这个刘经理不是个善茬儿。我来应付。”他一直往凤栖阁送东西,前前后后送了一个月了。安沅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讲过,虽然这个刘文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总是在后台闹也不是个事儿。就怕他急了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秦兰笑着对他说:“刘经理,我这个小师妹性子文静,胆小又不爱说话。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大人物如此热情。所以多担待。我这个小师妹,过几天还要去卫府给卫老太太唱戏呢。所以今晚要多练练嗓子。我这个师妹没有福气,晚餐还是不和您共享了。”刘文皱了皱眉头,知道她这是推脱的借口。可是,凤栖阁确实有卫家的股份。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秦兰见他还没有走,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招数。她走到一旁对一个小厮低声说:“去把我们的经理请过来,就说…我们的对家要挖墙角,安排人来破坏安老板的名声。在这里要闹事呢。”小厮听了她的话,思考了一下,脚底抹油悄悄地走了。
“我知道这是借口,但是今天我想把话说清楚。”刘文坚定地说。秦兰笑着说:“哎呦。就算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骗刘经理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刘文这才展开眉头,把一大束玫瑰放在桌子上,摘下瓜皮帽。“我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有一些话,我只想和安老板说。”秦兰以为他要赶其他的人走。笑话,凤栖阁不是他的生意,凭什么他要赶人走,我们就得走。要是台柱子倒了,其他的人难道要去喝西北风,睡大街吗?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安沅站起来说:“有什么话刘经理就直说吧。”刘文说:“我喜欢你。我要娶你为妻。只要你答应嫁给我。虽然是我老刘的续弦,但也是正妻。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一样不会少。”安沅愣了一下,不知道要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刘经理,我们之间绝无可能。”刘经理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也不气馁。他喘了一口气,好像增添了几分信心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接着说:“小安啊,你还是太年轻,经历得太少了。你的话说得太早,又太满。你年轻,我也不老。鄙人,三十有八。男人四十岁正值盛年,岁数大的男人疼人……”听到这里,安沅咬着牙,只想把他赶走。教养告诉她,要听他说完。“三教九流。唱戏的是下九流。正经人家会嫌弃你,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可能只把你当作一只金丝雀,一个玩物。你只能当姨太太。如果也是嫁给和你一样的戏子,我想安老板这么有名了。你不会甘心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你的戏子丈夫,也不会让你比他有才华,不会让你一个女人做抛头露面的事。我就不一样了,钱财我有。我的儿子还小,不用你做相夫教子的事。你爱唱戏就唱戏,不想唱戏了,就和太太们打打麻将…”安沅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她不想和这样的人过完一生。安沅忍着太阳穴的疼痛说:“刘先生,您的好意还是给别人吧。小女子只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刘先生看错了人。我的人生只有我自己可以决定,我不愿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您需要一位好太太,而我不是。所以,您以后就不要再来凤栖阁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都给双方留了最大的面子。刘文笑着说:““在苏州的地界,我刘某人要什么有什么。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一个‘不’字呢。小安啊,你是第一个。”安沅不卑不亢,眼睛直视他,眼神中带着怒意,心里却害怕他真的会乱来。
在门口的柳嫣摁住楚昭的手臂,还好她反应快。不然,他的枪就要抵着刘文的脑袋了。楚老三的性子最是沉稳,怎么一遇到安沅的事却冲动成这样。柳嫣低声对他说:“别冲动!事情不能闹太大。闹太大了伤害的只有安老板。她的名声怎么办?这个刘文走了,如果督军知道了这件事……你觉得…她能不能好好活着都是问题。”楚昭见刘文还是不依不饶,气不打一处来说:“现在有人对你说‘不’了,你可以滚了。”刘文看着他手上的龙纹玉扳指,知道眼前的少年是楚督军的儿子。这是仗势欺人啊,可他也无可奈何。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安沅。刘文还是不甘心呐。“安老板,难怪你拒绝我。原来你有一颗攀龙附凤的心啊。我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安沅不想解释什么。楚昭瞪着他,刘文吓得背后一身冷汗。楚昭心想:这个人怎么那么多话。凤栖阁的经理早就来到了化妆间,见里面那么多人也不好进去。看楚三公子要解决了,他才进来说:“刘先生在凤栖阁闹事。我己经和城南的巡捕房打过电话了。巡捕们之后就会过来。”安沅见刘文被几个人架走了,她松了一口气。刘文走了,更麻烦的人需要她来应付了。她微笑着说:“不好意思,让各位看了安某的一出笑话。”她这个微笑感觉不像在笑,只是嘴角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笑容带着疲倦和无奈,让人心疼。她客气地对楚昭说:“楚先生,让他不要再来凤栖阁就好了。他…唉—不要为难他。”柳嫣看着两个人有话要说,就自觉走出化妆间。
巡捕房的两个人把刘文送上了汽车。柳嫣给了他们一袋银圆说:“各位巡捕办案辛苦了。这钱拿着买点儿好酒好肉犒劳一下自己。我相信,巡捕房一定不会把重要的事泄露出去的。”巡捕们不敢收她的银圆,楚督军的三公子己经让他们吓破胆了。“这个…我不能要,我们一定秉公安案。”另一个巡捕有眼力见儿收下了银圆。“我们一定按小姐的意思办。”他掂了掂银圆的重量,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都这么说你了,你为什么要给他求情?”楚昭不理解她的做法。她也并不是为刘文求情,她只是想到了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楚昭不一定会听进去。安沅说:“我没有给他求情。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要给人留一条活路。”楚昭想了一下说:“哦。原来你是怕他报复我啊。不用怕,他没有这个胆子。”安沅不明所以,她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楚先生,难道您没有军务要处理吗?”楚昭坐在沙发上,见她还没有卸妆,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想到如果自己给她画眉不知道是一番怎么样的景象。他摇摇头,也只能想想。“你可真没有良心,我刚才可帮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赶我走?”他对她说话都要斟酌一下,太认真了,她会觉得严肃,可能不相信,会吓到她。带着轻松的语气和她对话,她会觉得我轻浮浪荡,和谁都这么说话。他对安沅说:“那个人的话,你就当耳旁风。没有听到。”安沅心情复杂说:“他说的都是实话。女性的天空总是比男性要低一些。我想我一辈子跟着师父唱戏也挺快乐的。到师父这个年纪再收几个徒弟,我要像我师父一样,把我的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徒弟们……”楚昭不这么认为说:“你才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华。说一辈子是不是太早了?安沅,一辈子是很长很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