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听书吗?王光桦问。
听过。徐天牛说,《西游记》孙悟空到处抓刺儿。《水浒传》梁山好汉造反。《三国演义》一群人活得仗义,诸葛先生的大智慧过瘾。世上有两个诸葛亮,一个是母亲生的,一个是罗贯中生的。
“《红楼梦》呢?”“只有女子人理论。贾宝玉反感四书五经。《红楼梦》开始挺假,后来当真的写,这让乡下人怎么想?贵族没有奴隶们养活,啥都不是。”
“有喜欢的人吗?”“书里的还是外头的?哦!”徐天牛红了脸说,“晴雯活得真难。黛玉和宝玉挺不容易,了不起。你呢,二哥?”
“我喜欢晴雯,也为焦大拍案叫绝。儒道释培养了部分精英也培训了大批奴才。君主让臣子服从,父母让孩子服从,老师让学生服从,奴隶只知道服从,敌人来了自然服从,因为没了血性。”“没有血性就不被当人,训狗时说别咬人不许咬人狗长大就不咬人。这是教育的结果,对吗?”“尽量别起纷争,轻易不动手,动手就干到底。不当绵羊,不当豺狼,就当马。”火焰想。
“保护好自己,用孔明先生的智慧。很多人需要你,兄弟。”
您也是。少年说,我听书时脑袋里就四个字,《西游记》闹,《水浒传》反,《三国演义》杀,《红楼梦》亡,四大奴隶小说。
百树跳到地上,掬起泥水抹在脸上,头发用树皮扎个扫帚。为了更像满洲人,她把植物的汁液掺入被日月照耀被风水淘过的黄沙涂在新呢裙上。从头到脚淋了一通水。
“起啥幺蛾子这是?”王先生问。“亲近大自然让人健康。”百树回复。
嗯。徐天牛说,元宵节,八月十四,在南山、河套沐浴、打滚都有讲究。
火焰走在头里,在西倾的太阳下像个大火球进入四个学生的视野。
嚯,那马我见过。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喊。尽瞎说,又一个说,这是草原的龙驹子,见也是在梦里。徐爱湾你知道那首写马的唐诗吗?
“徐爱岏,读‘丸’wán,不是‘湾’,山高锐的样子,把舌头捋直好吗?拜托。”他们的头儿不耐烦了。“谁让你们家尽起嘎古名了,你爹徐天朕,你徐爱岏,有能耐你背一遍,徐天牛张口就来,信不?”“背诵俳句,背古诗也未必懂得意思。正所谓山不过来我过去吧。全体立正,拜见王先生。”徐爱岏下令。
大家好!免礼。王先生回礼。少年人上来看马,徐天牛告诉他们喜欢就过来,马带着嚼子不咬人,别惹它就行。它叫火焰。徐天启扔掉徐爱岏的书包走过来问,出啥事啦,撅嘴的骡子卖个驴价钱。撅嘴骡子,有首写马的唐诗,你知道吗?
我没念过书。徐天牛回道。他上过日本人的学校,就 7 天,受不了老师的手板子从此辍学在家。
吓我一跳。王光桦平静下来说,你随便来几句,顺口溜也行,你总让我想到诗歌。中国是诗歌大国,诗里有画,画中有情,双句句尾多为平声,比如“山”“塘”,初学者先注重内容,格律可以慢慢来。
孙秀丰说,骡子,刚才说谁会背诵以后就听谁调遣。咱们学过,一时想不起来。给你个当老大的机会,你不领情吗?
你们先来。徐天牛说,我着急赶路,好马不挡道。孙俊丰厉声道,我们都不会,撅嘴骡子,你耳背吗?王光桦说,我也想听。徐天牛站好,背诵杜甫的《房兵曹胡马》。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骏,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听到少年人叫好,徐爱岏想拿住徐天牛,说,请教大叔,为啥要说“万里可横行”?孙俊丰围着徐天牛走了一圈。他们在学校吃高粱米饭。从早上走到现在肚子饿得被刀搅了似的,就踅摸野甜甜(龙葵)吃,拉了一道甜甜屎。徐天牛摘下兜子说,兜里有野鸭腿、烤地瓜。想吃自己拿。
把吃的给咱们,以后都听你使唤。孙俊丰伸手要吃的。大鼻涕,你耳背吗?我说了自己拿。徐天牛现出狼性。我还是想问,大叔,为啥是“横行”?徐爱岏厚颜无耻地追问。臭大粪!想到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徐天牛嘴角弯出蔑视的曲线,说,我没念过书没工夫扯。徐天启拦住去路,指挥大伙说,不解释明白不放你走。
“横行”包含了所有方向,也为了语音和谐律。徐天牛将听过的话重复一遍。王光桦表示赞同,说,大将军横刀立马,鬣鬃如火,所向披靡。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添翼。少年人应和。徐爱岏继续纠缠说,我们老师布置了作业,想请教王先生。王光桦接过,手与作业题一起发抖。他一向把感情控制得很好,这回也想尽力控制。这是对危局有深入分析和预测的人的本能反应。南甸子被秋水淹没,徐家屯如同浮在水上的岛屿。开拓团搜索的日本女孩就站在这儿。徐大夫在日本人监狱里。老马客明天离开南山。危机四伏,困难重重。徐爱岏想让徐天牛出丑要纠缠到底。
沙滩的岩石开始移动。草原的石头一旦挪窝就永远悲伤呜咽,无论多远它们一定要回到原处,努力千万年悲伤千万年。火焰用蹄子挡住石头,它看见从碎石泥水里跑出几十条鱼。徐天牛把马牵到树下,告诉它这很危险。王老师把作业本还给徐爱岏。徐爱岏鞠躬接过,说,我们一路合计都没整明白,劳驾王老师和天牛大叔帮忙。王光桦勾唇笑道,不要叫我老师,我不当老师很久了,叫大哥吧,觉得亲切。火焰心里笑道,那就差辈儿了。
“全天下的教师有两个一样,不替学生写作业一样,反对别人替写作业一样。我支持大家讨论完成。”“请天牛哥加入我们,还有这个老妹儿。你是谁家的孩子,打哪来?”徐天启问。四个少年不看蓬头乱发,也不看蓝呢子长褂,就盯着黑皮鞋和白袜子。孙秀丰用日语打招呼问,老妹,你会唱《可爱的小水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