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俞医生下来，锦生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医院打来电话了，说你妹妹要查一个人，你猜猜是谁？”俞医生难得露出一丝调皮的神色，看向锦生的目光，带着几分促狭。

　　“不猜。”锦生懒得搭理他。

　　“是度千红，恭喜你，好像有鱼儿咬钩了。”俞医生恭喜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这一次锦生谎称要出城办事，其实只是个幌子，他带着一队人马出城，又偷偷溜回来，就是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牛鬼蛇神之类的东西。

　　“他？一个戏子都做不明白的窝囊废？”锦生不相信，他甚至觉得可笑。

　　俞医生道：“你可别掉以轻心，细云兄在电话里说度千红刚刚离开医院，你妹妹就让他去查度千红，查他最近有没有和可疑人接触，还说戏班是不是有人借了债，怎么借的，借的谁的，谁做的保通透都要查出来。”

　　“有什么奇怪的，肯定是那个戏子又跑来要钱了呗，正巧四妹妹失忆了。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平白无故去当冤大头，肯定要查查怎么回事吧。”锦生义愤填膺，在他看来，妹妹这个冤大头当得实在是憋屈，花钱都听不见一个响，还惹来一身腥。

　　“可是……”俞医生将一些东西装到医药箱中，披上外套，抬起头来。“你妹妹在他走后，让细云兄去查她喝过的杯子里有没有毒。”

　　“什么！他还敢下毒！奶奶的，反了他的，敢对四妹妹动手，看我不把他皮给拔下来。”锦生霍然起身，横眉瞪眼的就要冲出门去。

　　俞医生赶紧把他给拽了回来。“你这人就是火急火燎地沉不住气，都说了要当回姜太公，你还是在后方好好钓鱼吧。我去医院查查那杯子，你派个生面孔去查查欠的债是怎么回事。”

　　锦生一脸的不耐烦。“四妹妹都觉得他有问题，我还钓什么鱼，没准儿上回就是这小子和人里应外合把四妹妹掳走了。”

　　俞医生挑了挑眉。“八字都没谱的事，你还是先查一查比较好，不要急于下结论。再说了，就算是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干出什么大事来。你先去查，有不对劲再在夜里绑了他，别打草惊蛇，咱们要钓就钓更大的鱼，待大鱼上钩，你再发落他也不迟。外人只会觉得他是联合外贼，谁还记得你妹妹捧戏子的事情？他们只会记得你妹妹年少无知，赔钱又赔命。至于声名狼籍，败坏风教，风头过顶多算个趣闻。”

　　锦生道：“听你这一通分析，我突然觉得你弃武从医有些可惜，你这脑子应该当官去。”

　　“这年头的官也就那样。”俞医生系上围巾，戴上帽子，拿起医药箱，走了出去。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他相信锦生也会有所顾忌，不会轻举妄动的。

　　等俞医生到了医院，上楼的时候，发现廖守礼正在楼梯上等着他。

　　俞医生问道：“茶杯呢?”

　　廖守礼把他送到了一间病房。“我刚让人去找院长那借了一些东西搬了过来，你看看是不是需要的。”

　　这栋楼的顶层现在被清空了，病人就只剩下苏锦歆。平时这一层楼除了医生和护士外，也只有苏家的人在。

　　俞医生走进去后，看见房间里摆放的物件，都是化验需要的精密仪器，他点头道。“你先出去吧，别让人打扰我。”

　　廖守礼微微颔首。“我守在门口，有事叫我一声。”

　　于是，一个人在里面鼓捣着，一个人在外面守着，眼看着日落黄昏了，这扇门才从里面推开。

　　俞医生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

　　“怎么样？”廖守礼问他。

　　俞医生瞥了一眼，冷哼一声。“瞎耽误工夫，没毒。”

　　“这不是很好吗，你这张脸怎么这么苦？”

　　俞医生叹了口气。

　　廖守礼问：“怎么了？”

　　“这茶水中放了福寿膏。”俞医生看着廖守礼的神情，便知他误会了，还把它当成了点心，连声说道。“就是大烟制成的烟膏子。”

　　“那岂不是死得更快？我只听过抽的，还没听过直接就茶喝的。”廖守礼吓了一跳。

　　“非也非也，这是经过改良的，这就跟糕点一样，极少的膏作为馅，外面再裹上枫糖，任凭谁也喝不出来，定量服用也不会致死。少量服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只是有钱人家的嗜好，但是长期下去，身体就会上瘾，长期不服会易怒，寒战，流鼻涕，昏迷，死亡。”

　　“所以你觉得是苏家人默许的，苏小姐本身就有这个爱好。”

　　“我先回去了，关于烟膏子的事，谁也别告诉，苏小姐，一定要保护好。”俞医生不想跟细云兄明说，还是先回去问问锦生吧。

　　廖守礼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便点点头，带着他下了楼。

　　“那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俞医生低声问了一句。

　　廖守礼一边下着楼梯，一边四下张望，确定无人注意后，这才开口说道：“快了，但我们要一张总统官邸的地形图和他的行踪。”

　　“好，我去搞定，你小心些。”俞医生把帽檐压得更低，把大衣裹紧，登车而去。

　　苏锦歆立于窗边，看着车子驶离的方向，右手无意识地抓了抓窗帘。

　　“姑娘，外面风很大，您就别站在窗前了，奴婢扶着您去休息吧。二少爷刚打来电话，说三少爷明天就来看您了。”

　　苏锦歆回过神来，问她：“我醒了有半个月了，他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

　　。“三少爷对小姐还是很关心的……”谷桃扶着小姐坐在床上，欲言又止。毕竟，小姐这次出事，三少爷确实一面都没露过。

　　苏锦歆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二少爷没说，不过二少爷送来几本话本，姑娘要是想看，我读给您听。”谷桃拿来几本话本，想让姑娘挑一本。

　　“不用了。”苏锦歆看了一眼，上面写的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让她失去了兴趣。

　　却说俞医生乘车后，第一时间回的不是自己家，而是去了西直门。

　　白日里，西直门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赏花赏景的游人，还有公子哥们策马扬欢。可是，当俞医生的车开到西直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人少了很多。

　　席总让那辆车转了几个弯，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下。他来到一株杨柳下，然后盘膝坐下，司机则在车里警惕地盯着四周。

　　不多时，有人走了过来。

　　“这是你要的东西。”那人递过去。

　　来见面的人是徐志昂，如今在政府当秘书。他一袭正装，头发油光发亮，双目炯炯有神，这次能再见俞医生，他感到非常开心。

　　“他们有怀疑你吗？”俞医生问。

　　“目前还没有，不过行动那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惜了，好不容易混到上面了。”徐志昂一阵惋惜。

　　俞医生将东西收起，抬头问他。“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徐志昂挠了挠头。“现在在政府做事都是这个头型。”

　　俞医生摸了摸，又粘又硬的，笑道：“你也不怕头发掉光了，看着比我还年纪大。对了，上面已经下了命令，不管成与不成，你都必须和我一起走，一旦有搜查，只要有苏家在，没人敢拦着。等到了香港避避风头后再去保定，保定军校第四期招生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个名额。”

　　俞医生对徐志昂的性子很了解，他年轻气盛，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让他留在政府里当文职秘书，每天都要应付各种文书和来往人情，这可真是难为他了。

　　俞医生这次过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把徐志昂带走，让他发挥自己的长处。

　　徐志昂问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吗？”

　　“好好学，你也可以多结交一些同窗，在保证你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发展人才。这年头能入军校的学生都是可造之才，日后必当无可限量。”俞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明白了，苏家有对你起疑吗？”

　　“没有，我的身份很完美，没有人会怀疑。不过你们这次下手也太重了，血肉模糊，头破血流，肺也扎穿了，我又不是华佗扁鹊，差点误事。这次行动是你负责的，你要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交给我。”俞医生这时才想起责备。

　　“不是我们干的，在我们动手前就有另一批人下手了。”徐志昂一脸的冤枉。

　　“谁干的？”

　　徐志昂压低声音。“日本人。”

　　俞医生吃了一惊，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怎么会是日本人？”

　　“我们不敢露面，只能悄悄跟上去，苏四小姐跑了没多远就被抓住了，不过和她一起的丫鬟跑掉了。我听到领头的人用日语大声问苏四小姐，问她宝物在哪里，还要她交出胶卷。”徐志昂如实说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俞医生起了疑心，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宝物……胶卷……宝物……胶卷……”

　　“按照日本人的说法，这些宝物价值不菲，以苏夫人的身份，你觉得那些宝物会不会是宫里的？”

　　“不可能，当时溥仪退位，宫里那些宝器都在古物陈列所放着，皇帝都拿不着，苏家怎么可能会有。而且，现在苏家的产业都由二少苏锦亭打理，按理说应该问他才对，日本人怎么会找一个孩子来问？”俞医生觉得匪夷所思。

　　“我也是一头雾水，一帮人围着一个小孩，那场面实在是太诡异了。而且苏四小姐一点都不害怕，被抓之后非常镇定，不哭不闹，只和那个日本领头的人说了些话，然后就被带走了。”

　　俞医生问：“说了什么？”

　　“她说自己平时拍的全是风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胶卷，还说她的丫鬟已经回去报信了，如果不放她回去的话，苏家和谢家以及上海的沈家，席家都会立刻向日本使馆施压，并且对日本人采取经济制裁，解除贸易关系。那个领头的听完，直接扇了她两巴掌，苏四小姐挨了巴掌后说……”徐志昂仔细回想了一下，又道。“她说，苏家人向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果她出了意外，别说北京城的日本侨民会受到伤害，沪上的，天津的同样都会。让他动手前好好想一想，要不要担这个风险。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因为苏四小姐也是用日语说的，我听得也不是很全。”徐志昂道。

　　“苏四小姐是用日语说的？”

　　“嗯，一看就是专门学过的，比我还说得还标准。”徐志昂说道。

　　“好，我知道了，这样，你去查一下这些日本人背后的人是谁，然后查一下苏谢两家什么关系，还有上海沈席两家和苏家的关系。对了，再查一查度千红这个人，他是苏四小姐捧的戏子，在北京城应该很有名。”

　　“很有名？是大拿？”

　　“风评不好的那种名气……”俞医生欲言又止，良好的修养让他不是很想评价这个人。

　　“好，我知道了。”徐志昂点点头。

　　“注意安全。”俞医生嘱咐他一句，然后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