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也无非是这样,七月骄阳似火,蝉声聒噪枝头,因庚子赔款,学校不收费,故而不缺成群结队的中国留学生。
沈挽筝常常天马行空地猜测蝉鸣声是不是英文。
在美国受了优待,食宿皆是安排好的,较为舒适的住处,饭食也不坏。她不知是傅雨祁的能耐还是美国厚待留学生,居心叵测。
种种猜疑却不影响她求知的决心。闲时她会去留学生会馆转一转,里边的有几本书专门翻译成了中文,看起来颇为亲切熟悉了。
埃迪照例来辅导她英文,只是这次不同,递了封信与她。
她匆匆瞥了一眼,并没有打开。那潦草的字迹她曾临摹过,还被抓现行。
“你笑什么?”埃迪问她。
她啊了一声,“我没笑……”
“哦,是吗?”埃迪是真的笑了起来。
沈挽筝回忆旧事的情绪落入埃迪眼中,像是裹了层柔情蜜意的,她摇了一下头,不这么认为。
埃迪适时插开了话题,“奥匈帝国皇储遇刺,欧洲起了战事。”
她心下一惊,“会波及我的国家吗?”
“我不确定,但中国是块肥肉,我这么说你懂吗?”
沈挽筝听他言中饶有深意,一时反复思忖,不知为何,她隐隐感到不安,不由攥紧了手中信。
……
下午新添了解剖学,研究人体的构造,前几月皆是照课本上画血管、骨骼,她万万没想到如今面对的是实打实的尸体。
死者为大,自古以来中国的风俗无不尊重生命的,以至于当她见到那紧闭的、土黄色的人脸时,心里一阵阵发悚。
众人的神色各异,似乎都有点害怕。
教学先生手执精密的手术刀,但是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当场解剖。大抵是标本紧张的原因,这具尸体早就经历了千刀万剐的,通身红红的。
她认得,书上说这是肌肉的颜色。
教学先生是个和蔼的老人,衣着十分讲究,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不忘打领结。这堂课他套了白大褂、手上是医用手套,沈挽筝还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领结。
他问众人:“人体就是这么一回事,不亲眼瞧瞧便不算是真正的医学生,你们觉得呢?”
“我认为药水的味道真是糟糕透了。”
“闻起来像是臭袜子。”
一众人嗤嗤笑开了。
先生很随和,课堂氛围一向轻松,起先的凝重之感扯开了透气的口子,大家渐渐闲适了起来。
散了学,另一个女留学生叫住沈挽筝,开口是吴侬软语,“若伊,等下一起吃晚餐。”
“……解剖课上完,吃不下了。”沈挽筝脸色微微发白,本着对生命的敬畏,强忍那股恶心劲儿。
一面努力回想,跟前之人的英文名。汉娜?记不太清楚,姑且当是汉娜罢。
汉娜咯咯地笑了几声,“哈哈哈,没出息,晚上有个联谊会,你去吗?”
“不去了,”沈挽筝道,“我得多记几个词儿。”
汉娜失望道:“真是遗憾,我缺个女伴……”
沈挽筝倦了,困了,早已伤痕累累,压根没心思谈情说爱,只婉言拒绝便回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