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瓦檐下是一条晴丝勾勒出的曲线,映出一片阴影与日辉交缠。墙根底下几株喜阳的花浴着阳光,含露盛放,晶莹剔透的,平添了无边风雅。
沈挽筝眉眼带了几分娇俏的春意,原本吃下药就越发精神了起来,这会子听见陆江沅的这三个字,浑身不适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面上微微红晕。
起初沈母是要留陆江沅吃饭的,但沈挽筝想与他独处,能多待些时刻,亦坚决不肯浪费丁点机会。
于是沈挽筝带着陆江沅一路出了巷子,来到熙熙攘攘的街上。小摊酒馆叫卖声不绝,吃食、百货眼花缭乱,她问道:“你饿不饿?”
陆江沅一袭青衫,眼神格外清澈。烟阳的风景他是看惯了的,面色平静如水,但在望向沈挽筝的时候多了些许温柔。
他笑着回她:“你饿了我就带你去吃饭,我听说有家西湖醉鱼味儿正宗。”
沈挽筝听罢就耍起了小性子:“你从谁何处听说,哪个女子告诉你的?”
“我——”陆江沅不曾逆料她反问这么一句,瞬间涨红着脸,老老实实地说道:“我记得你素来喜欢吃鱼,便特意跟人打听了一下。”
沈挽筝眉眼弯弯,弯到日头上去,揉在云彩里,看得陆江沅一瞬不瞬。
她说:“真是傻,我不过随口一问。”
自然而然挽上了陆江沅的手,相走着,两人俨然一对亲密爱侣。
“长官,停下吗?”长青偷瞄着后座之人的表情,烟阳统共这么点地方,拐个弯便正巧遇上那位沈小姐,而她身旁的男子与她似乎过于——
长青念头及此,仿佛瞧见傅雨祁雷霆震怒的模样,不敢再细想下去。
只见傅雨祁摇下车窗淡淡地瞥了一眼,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轻蔑,转瞬消弥于无形。
傅雨祁犹嫌日头晃眼,又将车窗摇起,冷漠道:“不了,直接去总督府。”
“是,长官。”
车子随即发出轰鸣,加速绝尘而去。
沈挽筝惊起一身冷汗,她远远望见一辆私人汽车越来越近,偏脚下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
她有些不知所措,暗自祈祷不要如此邪门地碰上傅雨祁。故而装作漫不经心,侧过头却恰巧与车上之人打了个正面。
真是冤家路窄,果然是傅雨祁!
沈挽筝怛然失色,所幸的是傅雨祁并没有为难她。进而看她的眼神也恍若不认识,陌生到了极处。
她忆及傅雨祁的所作所为,心下不禁掠过一缕鄙夷,默默然将之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时,陆江沅见她莫名魂不守舍,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那辆私人汽车已混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缩成一个小的黑点。
他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沈挽筝骤然缓过神来,极力不让陆江沅察出端倪,话锋一转,答非所问:“忽然觉着好想吃西湖醋鱼,江沅,带我去吃好吗?”
陆江沅听她如是说,便不再追问,他招手叫来辆黄包车。
“去桥南苑。”
“好勒,老板。”
桥南苑是新开的饭店,位于闹中取静的城东路,几树法式梧桐点缀,招牌装饰着霓虹灯。
门外两个侍应生热情地推开门,陆江沅提议坐雅间,沈挽筝点点头,跟他上了楼。
“挽筝,除了西湖醋鱼还想吃什么?”
陆江沅拿着菜单,匆匆略过,不见她回应,又问:“挽筝?”
“唔?”沈挽筝这才拢回心思,茫茫然地看着他。
陆江沅疑虑丛生,仍是耐心重复道:“除了西湖醋鱼还想吃什么?
“来两个招牌菜吧,就你我二人,也不必多点,吃不完岂不浪费了。”沈挽筝说罢,浑似口干舌燥难耐,端着茶盏喝起水来。
“你认识他吗?”陆江沅再三思忖,终于按耐不住径直问出声。
“谁?”沈挽筝已然猜到了几分,将茶盏放下又端握在手中。
一连好几个动作,分毫不差地落入陆江沅眼中,犹如飞扬的浮沉,搅得他越发心绪不宁。
自新帝登基,改建烟阳为省制以后,城里拥有汽车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是外事机构,譬如日本满铁负责人以及各国领事馆。
而傅雨祁则专程订做了一辆防弹汽车作为公务出行座驾,如此奢靡,不仅轰动一时。因烟阳所处显要的位置,引起了日俄的注意,两者皆有与傅雨祁合作的意向。
陆江沅答道:“傅雨祁傅统领。”
沈挽筝本不知道傅雨祁姓谁名甚,独独听见统领两字儿,辞色略微慌乱,她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不认识,他是谁?”
“听闻他出资办女子学堂,剿匪又立了大功,大有平步青云之势。”陆江沅淡然开口,盯着沈挽筝的眼睛须臾不离。
沈挽筝哦了一声,随即笑言:“我一介女流,怎会知道这些事。”
“听挽恒说你昨夜淋了雨,染了风寒,身子好些了吗?”陆江沅明面上是关心她,也私心想得知淋雨的缘由。特意试探了一句,他不愿这一切同傅雨祁扯上关系。
然而,沈挽筝今日种种反应,都像是在告诉他某个环节不对劲。
陆江沅的眸光停留在沈挽筝身上,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她。
远比方才傅雨祁在她心里掀起的波澜,更让她感到沉闷、窒息。
“菜来喽,两位慢用!”侍应生的声音突兀传来,打破了僵硬的情形,沈挽筝当即松了口气。
她垂下头,取筷夹起一块鱼送至陆江沅碗中,缓缓说道:“昨日去女子学堂找阿夏学洋文,期间下起了大雨。我只得待雨稍小了才回家,不想那黄包车不是个遮风避雨的。淋了一身,夜里就发起了高热,倒折腾我娘一宿。”
桌上菜肴冒着白的热气,氤氲缭绕,沈挽筝头顶上乌黑的一圈儿跳动着光泽。陆江沅雾里看花,只觉她眼睛黑白分明,显得十分真挚。
他心下缓然,这才舒展了眉头,拨弄着碗中的鱼片,一脸温和:“你学洋文?”
沈挽筝登时双颊绯红,再启口时是羞怯怯之色:“因为——想和你一样不断学习,慢慢接受新兴事物。”
陆江沅噗呲一声乐了,他对自己有着不足之感,生怕沈挽筝转身跟了旁人,因此抛下宁县的琐事,毅然来了烟阳。这样的告白平淡而真切,他从未听过,也格外受用,心中怅怅的阴霾逐渐殆尽。
陆江沅如释重负一般,一面替她夹菜一面说:“我在烟阳谋了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