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温城的阴雨天,烟阳则是日头赤赤,晒得整个城市仿佛成了一粒消融的冰糖,到处都是黏黏糊糊的,连带着人也要化了去。
这是在日本驻烟阳领事馆,铺着凉席子的会客厅内。
日本人原本有着跪坐的习俗,傅雨祁是断然不肯跪的,于是他歪坐在那里,听着翻译员一字一句地将日本领事的话说与他。
听罢,他回道:“日方在烟阳有着诸多利益,取得利益就必须要有特权。而我有军队,如果我们长久合作,必然会带来极大的好处,我的军队将会保护日方在烟阳的利益与特权。”
翻译员以流利的日语回复了日本领事,傅雨祁才投去细细打量的目光。
只见那领事鼻梁上架着副西洋眼镜,人中留着一小绰胡子,四四方方的,嘴角只是微微上扬,却未表态。
一时气氛胶着,傅雨祁眸光一敛,不禁暗自骂道:妈了个巴子,这小日本故作深沉,连眼皮也不掀,分明是瞧不起我。
饶是这般思索,他却深知要守住烟阳必须同日本人拉拢好关系。
毕竟日方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是应学习与引进的,而不是针锋相对,造成生灵涂炭的下场。
念头转到此处,他开口问翻译官道:“我的话你都翻译了?”
翻译员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答道:“一字不差地翻译了。”
傅雨祁又道:“你再重复一遍,兴许他没听懂。”
叮叮叮——
一阵清脆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领事身边的秘书接了电话,说道:“是瑞亲王和木村浩至来访。”
傅雨祁低声问:“他说什么,谁来了?”
翻译员一一答了,傅雨祁心下疑云顿生:这瑞亲王怎么跟木村扭一块儿去了,难不成他们在密谋什么行动。
“既然领事阁下还有贵客要接见,傅某就先行告辞,希望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语毕,傅雨祁起身,阔步而离。
至大门口时,恰巧遇上一人等在外头。
虽只碰过几面,那身影却是异常熟悉的。不是别人,正是路生。
彼时矮小的身子犹如扯开条的柳树,又高了大半截儿,面上已不复以往青涩懵懂,一双乌黑的瞳仁回望过来。
这孩子怎么会在此地,他在等谁,跟瑞亲王有何渊源?
此刻,路生显然已识出傅雨祁,只见他疾步上前,毫不客气地问道:“我姐呢!你将我姐带哪儿去了!”
“你姐?”思绪散得七零八落,傅雨祁茫然反问。
路生眼眸澄澈如水,微有恼色:“你带走了她。”
傅雨祁不动声色地问道:“哦——沈挽筝?你想见她?”
路生仰起脸来,说得抑扬顿挫:“当然想见,她是我的亲人。”
傅雨祁眉峰一挑,不忘留下个悬念:“可以,不过——”
路生最为厌烦说话大喘气之人,急急脱口:“不过什么?”
“你来我军队,不然甭想见她。”傅雨祁本觉他是个好苗子,历练一番必有作为,这会子送上门来,正中下怀。
路生素来只图安稳的日子,然而沈挽筝的恩情他无以为报,又因教唆她逃走,使她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
如今得知她身在何处,岂有放任不顾之理。
傅雨祁见他沉默不语,扬起一丝狡黠的笑容:“你若来了,才是有担当的男子汉,你可知她唯有你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