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弄的路灯依旧亮着,发丝间还留有他身上的烟硝味,她听见车子走远了,才闭拢了大门。
其实这座院子的隔音很差,只是舍不得关门罢了。
沈挽筝走进屋,换上拖鞋。
秋蝉忽然冒出,说道:“挽姐姐回来了。”
她嗯了一声,问道:“怎么还不睡?你现在可是两个人,要多休息。”
秋蝉吐了吐舌头,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儿,“睡不着,闲得快发霉了,不如我给你做双布鞋!”
她点点头,“好,不过夜已深,要做也是明天的事,你给我老老实实休息。”
“哎……”秋蝉叹了一口气,“姐,今天家里来了个军官,让我把这盒子交给你。”
“哦,放桌上吧,对方有没有说是谁?”
沈挽筝从乳粉罐子里舀了几勺,冲了两杯牛乳,一杯递至秋蝉手边。
“没有。”秋蝉接过杯子,愁眉苦脸,“我可不可以不喝?”
她一面打开盒子,一面说:“怎么了?”
“实在太腥,我不习惯。”
见沈挽筝怔住,不作声,秋蝉以为惹她不悦,又加了一句:“味道还是不错的。”
沈挽筝只将盒子拿在手里,没有多作停留,“知道了,我先回房了。”
门关上,只剩她还有盒子。
为什么不质问,他为什么不质问她。
脸色忽然变得极差,盒子里装的是手枪……
那日准备暗杀傅雨祁之时,藏于袖筒的手枪。
秋蝉口中所说的军官,应该是长青。
匆匆逃离大帅府竟然忘了带上作案工具,如今她人和枪都安然无恙地被傅雨祁送了回来,他怎么会猜不到这把枪的用意,方才见面却只字不提。
因为一份报纸而误会了他两年,他却凭着她那份虚无缥缈的情谊无条件地原谅了一切。
事事不与她计较,哪怕是想取他的性命。
心里徒然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恼悔,更多的是愧疚,很快这些感觉统统变成泪打转儿。
她在橘色的光晕里,一双眼睛雾着水汽。
书桌、台灯、墙壁像浮在水面上,她是一条溺水的鱼。
鱼怎么会溺水呢。
沈挽筝哭着,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又是笑。
“跟了我如何?我定保你一世荣华。”
“你说对了,我还就是个土匪!”
“你说我是狗,那我定要咬你一口才不担这虚名。”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我傅雨祁只要守着东北五条铁路,小日本便进不来。”
一幕幕从眼前滑过,她想起他背上的伤痕,愈合多年仍然触目惊心。挽恒欠下高利贷,他毫不犹豫答应了徐少武的要求……
傅雨祁这个人……他这个人,她喉咙像有什么堵着,找寻不到任何措辞形容。
沈挽筝手指颤抖着,将书架上那本海国图志抽出。
急急地翻了起来,撕成两半的家书夹在里头,她没狠下心丢之弃之。
幸好没丢。
细细看了好一阵子,她终于提笔,是西式的钢笔,笔胆吸饱了墨水,勾出一个个隽秀的字。
想要回了这封迟了两年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