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仿佛西洋钟底下坠着的钟摆,左右晃动不止。
沈挽筝以为在这混沌不清的时代,只会从昏睡到入死,也不曾感到将死的悲哀。
却没想到一寸山河一寸血,身前身后是为救国而呐喊的勇士唤醒了她。
不同于蔡锷的流血救民,毅然决然讨袁。
傅雨祁则是在日本人的虎视眈眈下身不由己,因寸土不能丢,只得在纷繁政局的复杂关系之中,演绎着一重重的人情世故。
他试探,“问完了?”
“原来你还当过兽医。”她回神,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指挽恒。
前清,民国,军阀混战,不断交替,不变的是戏,唱不尽道不清。
斯人已逝,戏终究谢幕。
乱世哪儿来那么多私人恩怨,只有视死如归的战士心怀民族大义,心系山河的仁人志士为救国奔走。
国若不在,何以谈爱恨情仇。
她又有什么资格逼迫傅雨祁,在挽恒和东北之间做出选择。
“不止是兽医,还学过木匠,卖过包子。”他面上平静如水,仿佛在讨论别人的身世。
沈挽筝放下筷子,“那为什么当了兵?”
“那木匠师傅过于苛刻,错了,罚,对了,还是罚,没忍住吵了一架被赶了出来……”
他停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卖包子你猜怎么着,人还没到集市上,包子先进了肚子,日落西山,卖出去的远不如吃的多。”
沈挽筝心里本不是滋味,听他闲闲的叙述却兜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机灵的本事,是打小就有的。”
年岁渐长,少时清苦的遭遇,似乎变得稀松平常了。他笑,“包子买不成,老母亲借钱让我去学兽医,附近驻扎着清军营,便替战马医治,后来经人牵线投靠了清军。”
这个匪气与义气并存的男人,原来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心中的疑虑消弥于无形,她轻声细语,掩不住欢喜,“真好,天道酬勤。”
“汤冷了。”傅雨祁看向她的碗。
“累吗?”江湖之大,逢场作戏是会累的。
傅雨祁微一摇头,只是大手伸过来握住她时,虎口的茧子是那样的粗粝,她心酸,眼睛也不争气地酸了。
他叹息,“你归国,我很高兴,但你若不归,我更高兴。如今全国四分五裂,欧洲战事未停,美国无疑最安全。”
他说:“老袁虽想称帝昏了头,但对于山东的主权,他曾提出过参战,然而弱国无外交,结果可想而知。南满是日本,北满是俄国,我傅雨祁只要能守住东北的五条铁路,以夷制夷,小日本便进不来。”
他又说:“我杀人无数,唯一想救的,却没能救出。曾年少轻狂,辜负了两个女人,不管如何弥补皆枉然,只是再不想辜负你。”
就这样听着,中间隔了两年的光阴,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说明白的和没说明白的,她都懂了。
眼睛渐渐充斥着泪水,发痛。
她垂眸,“你以前不是说,妇人之见,不让我跟你讨论政事。”
傅雨祁摸挲着她的柔夷,仍是笑,“我送你回家。”
墨色深深,果然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