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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重山怎舒抚风流 黮杞默 3211 2024-07-11 09:41

  记得那场初见,也是在这样的满座高朋席间。

  交汇的慵懒目光不过一瞬,名姓不得,却敛笑遥遥举杯。

  那时便已了然仅你我二人是这场盛宴的异类。

  ——取意自《择日疯》

   1929年的秋日,距离北伐战争已经过去一年多,首都也迁回了南京。馥家老爷馥沉松带着刚刚留学归来不久的独女从杭州北上到了北平,此时的京兆已改为北平特别市,隶属于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

  北平历史悠久,虽经历战乱,但仍是一片繁荣。馥行岚幼时跟着学府先生学习时,就一直期待见见这先生们口中在历史长河间久立不倒的燕城京兆。后来长到十六岁时,去英国留学了两年,如今终是回了故里,父亲又正好要上北平小住叙旧,便跟着一块来了。

  伦敦的天气久雨难晴,杭州的气候温和明朗,而这北平却四季分明。不过九十月份,已全然是秋瑟模样。

  但倒别有一番风情。

  “岚儿啊,你在此好好休息,晚点自个去挑件衣服。我先去会见一些老朋友,晚上六点三刻的时候等我来接你去认识叔叔伯伯们。”馥沉松嘱咐了行岚后不多做唠叨便离去了。他对自己这个女儿很是放心,既有闺阁之雅,又不失沉稳大方,故而很是看重这个孩子。

  时辰尚早,虽已休整了一晚,但长途的舟车劳累使本就经历归国劳顿没多久的馥行岚仍有些疲惫,再小憩一会起床时已是临近正午,随意梳洗用了午饭后便出门逛起了北平的古迹旧址。馥行岚去英国修的是外国的思想文化,或是哥特建筑的构造,或是浪漫情诗的笔法;她常常将自己的见闻与华夏的各种联系在一起作对比,去到哪儿都习惯了带着纸笔,好不放过每一处值得欣赏细品的瑰丽。

  果然还是最恋故土深藏的底蕴。彼时留洋的日子中虽见过不少令之赞叹的美景,但馥行岚终是觉得无法和自己家乡的千年笔墨诗词,飞檐斗拱间运用的重重智慧相匹及。

  光影逐而西下,馥行岚估摸着时间,打听了北平几家有名的礼服店,挑了件现成的绀蓝长衫裙回行院,配上了难得一穿的小高跟,挽了青丝拾玉簪盘起点缀,淡抹胭脂后便待着父亲回来接自己去晚宴。

  主家是现任掌管北平学府的藩学士藩轲过六十大寿,各地书香世家都纷纷前来道贺。馥沉松年少时曾来京兆求学过好些年,与藩学士有过一段师生恩情,还有许多旧交同窗多年未见,这番便应了他们留北平小住一段时日好把酒畅谈。

  宴席设在藩家大院的主厅里,席间不乏青年才俊,或书卷气息的少爷、或挺拔身姿的军场儿郎、或端庄的大家闺秀,亦或俏皮西化的留洋小姐和风度翩翩的绅士,俨然一场贺寿名义下的贵胄弟子们相互结识的好时机。

  馥沉松带着馥行岚到晚宴时,外头飘起了丝丝细雨。他择了一处适中的席间坐下,离主家不远,也离末席不近,看似随意却是约定俗成的讲究。除了藩学士的主席,左右两侧的次席决然是北平里有头脸的人才能坐的,一排下来,异乡为客的馥家自然是不会前座,事实证明馥沉松的选择恰到好处,有些客人不懂规矩往前边挤坐了没片刻,就被请到了其他席间。馥行岚虽跟着父亲去过许多场合,但动身到偌大的北平参加晚宴倒是头次,这里不比伦敦的晚会可以随性交谈,使刚从国外回来的她多少有些不适应。好在她性子也不是个喜动的,跟着馥沉松交际一番下来,已是学到了许多。

  不久后,同在江南一带的金华卢家老爷卢芸和开封赵家堡的主公赵晷入了这席间与馥家父女同坐,这二人皆是馥沉松的知交好友,寒暄了没两句宴席便正式开始了,藩学士从后屋里缓缓走到正席上坐下,然后人们便忽得安静了下来,静静等待着藩轲的发话。

  “诸位久候了,老身何德何幸能得在坐列位抽空光临蔽舍,共迎吾花甲之年。”藩轲穿着红黑的长衫,说起话时眉目间一股威严,令在场的人不禁坐直了身子,“菜膳还在筹备,诸位先用些茶水点心。今日老身过寿,便倚老卖老一番请列位为这宴席助助兴。”

  说话间每个席间都已上好了雅致的点心和茶水,还为每家都上了一副文房四宝。显然许多人都猜到了用意,馥行岚觉得这位藩学士也是有雅兴得紧。

  “想必大家都猜到了几分,晚膳大约还有两刻钟做好,在此期间还请各位随性赋诗词一首,文体不限,中西皆可,权当是藩某的福气,能一下子见识四海八方的朋友们不吝笔墨留得佳作。”藩轲说罢拿起手边的茶品了一口,继而笑笑道,“各位可以开始了。”

  一时间,这本是贺寿的晚宴却好似古时科考一般,有人胸有成竹,有人愁眉不展,但都研墨展纸,不敢懈怠。馥行岚自然地帮父亲研起墨来,半伏在桌前等着看父亲作诗,忽然,馥沉松将提着的笔放下,“岚儿啊,你来作首诗吧,为父也很久没看过你留墨了。”

  见自家老父亲空出位置,馥行岚也不推脱,只是无奈说道,“女儿要是丢了馥家的脸,父亲可别怪女儿没提醒您。”

  席间的两位伯伯听此相视一眼,呵呵笑了起来,馥沉松也愉悦地笑笑,但故作威吓道,“大不了不认你这个丫头!”

  馥行岚跟着弯了眉眼,然后看着眼前这笔纸,侧头看向屋外的秋雨,沉思片刻后终是提笔书来:

  「燃尽西风雨愁秋,寻望东阳雁知冬。

  犀上灵筑心上火,渺中月休阁中楼。」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清丽的簪花小字间却是婉转书尽大气,馥沉松满意的点点头,卢芸赵晷两位伯伯见了也是欣慰称赞,倒叫馥行岚有些不好意思。

  时间掐的正好,等候的小厮们齐步进了各个席间撤了笔墨,将写有诗词的纸小心收起退出后,端菜的丫鬟们便马上将菜布好,毫不拖泥带水,节奏紧凑有致。

  “诸位的墨宝我已令人悬挂在偏厅,等用过膳后还请移步邀各位一同品鉴。”藩轲示意家中的小厮们领着纸卷离开,然后又正色道,“现在都请用膳吧,招待不周还望海涵了。”

  用的差不多的时候,席间的人们开始走动,各自交谈作乐。馥沉松带行岚见过了藩轲和几位北平的旧交好友后,欲留下继续把酒言欢,便允她自己去了。

  馥行岚回到自个的席间时卢芸正和其他老爷们交谈,见她来了也唤着坐下介绍了一番。对坐着的是湘北的名商何家老爷和他的儿子,何家老爷见馥行岚举止得体有度,出落得也是沉雁之姿,心中颇有好感,便介绍起了自家的儿郎。也是难为他这般和小辈说话,但馥行岚实在没多大兴致,同那何家少爷互相问候几句后便只是微笑着旁听,二位老爷见是没趣便也聊起了别的,不一会儿馥行岚便出了神,她的思绪飘到了窗外的夜色,雨打的疏叶和卷起的秋风。

  再回神时,她微微慵懒地瞟了一遭周边,却不知怎么的目光和远处上席中的一位男子对上了。那是一双少见的瑞凤眼,透着的坚毅沉着直击人心,对方似也有些惊讶,他穿着件墨绿的长衫正随意地坐在席间,手中下意识把弄着酒杯。馥行岚觉着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魅力,不自觉竟微微染了笑意举起了手中的瓷杯,遥遥相望间,对方亦敛笑举起酒杯点头回应了自己,而后便是一饮而尽的畅快。

  后来的诗词品鉴中,馥行岚没有见到他,便也未再放心上,只当一场不知名姓默然的交汇相知藏于心间。也正是那场晚宴,馥行岚的才气难掩,初在北平小有名气了起来。

  此刻,馥行岚心下不禁苦笑这磨人的重逢,她将这个名字和眼前人的模样拼凑在一起,回忆中似是又想起什么,然后一如那年初见的对望,不过这次她又启唇轻笑,舒了眉目,“叶重,我记得你的词。”

  「酌转残墨,霜风无意扰池月,展过远烟余波。」

  那时她最有印象的便是这句孤词,暗叹这看似疏懒的寥寥几字间却壮志暗藏,却不曾想却留墨之人就是那自个遥笑举杯的男子,更不曾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里再见重识。

  他的眸子仍是那般未变,但此刻似染了一丝波澜,发出的嗓音带着莫名的磁性,叫出自己名字的片刻,仿佛世界静止。

  “馥行岚,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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