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了小雨,北平的秋意更加浓了。昨夜的晚宴上应酬得紧,馥行岚自然转醒时已是这日的午后。
绯菁没有唤她,毕竟阁内大小事务正常,自然是心疼自家阁主,想让她多憩一会。见行岚出了闺房,便吩咐人将饭菜端来内厅,细心地用手背试了茶水温凉才给了行岚。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的事儿她都打点得丝毫入微,馥行岚每每思此,都很感念绯菁为自己和青梢阁所做的一切。她总是反复问着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如今的光景,一直以来最惜的便是绯菁这群知交好友,可这青梢阁内的安稳不知能维持到几时,这乱世流年,若日后忽逢变故,自己又能否护这阁内人们的一方安全。当然,馥行岚极力维持着小阁内清净的背后,却是一次次在悬崖边负重前行。
用得七八分饱后,馥行岚放下筷子,欠身伸了个懒腰,却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阁主正在用膳呢。”绯菁对着门外喊道,却听见桃依软糯俏皮的声音,“绯菁姐,是我!官家那边来了人,说是要见行岚姐。”桃依是一位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家中就是这北平人,但父母两年前意外早亡,家中还有一位大些的哥哥,光是供他读书就已经是家中极限,此番哥哥远在南京求学,来不及操办后事,家中有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桃依小小年纪不知所措,竟想了卖身葬父这一出,但却在街上别地痞流氓调戏,被路见不平的绯菁带了回来,馥行岚帮忙帮了后事后也留了这女娃,还请阁内的姑娘教她读书识字,习些女红才能。桃依的哥哥赶回来时已是头七过了两日,他身上还有些盘缠,也不是下不起葬,听闻自家妹妹的这出,很是羞愧得上青梢阁赔罪。馥行岚很是觉得这个少年颇有担当,才学看起来也不会是差的主,便向他商量说将自家妹妹留住阁内帮着做事赚些散钱,好放他安心去读书。说的委婉放足了面子,桃依当时还很开心得向哥哥炫耀说是自己在供他读书了,皆是童言无忌,引人发笑,哥哥思量再三应下了这事儿,便当更加发愤图强以求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好报答这份恩情。
绯菁听此只得看向馥行岚,却见她饶有兴趣的挑了眉,继而发了话:“那便请他进我这风月所小坐,等候片刻吧。”
馥行岚将闺阁里随意穿着的衣服换下后进了办公室,便让绯菁去请人来了。除了中秋那日的事儿,她实在不晓得官家还能有什么事找自己,近来也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他们的消息,倒让馥行岚落了一阵清闲。
要说起这中秋的晚宴,是青梢阁一年一度的传统雅宴了。五年来都是自己做主家请的别人,今年官家却想承包北平的中秋宴,欲设在青梢阁举行。也不是说有什么顶大的冲突,换作旁的什么节日搁着宴请自然是拿钱办事,欢迎至极。但馥行岚有些事上就是没由来得莫名倔着,打定中秋的晚宴只能自己做东家。这也不是头一次拒了官家的请求了,她总做些让旁人为之把汗的事儿。
[昨夜宴上已是再度婉转拒了丁肃绍,怎么今日又派了人?难道是宁局座,可他还没回来才是…]
绯菁将人带进平日接待贵客的办公室时,馥行岚似是明白了什么。
“叶中校?是你来了啊,请坐吧。”说心底没有波澜肯定是骗人的,自己同他虽说不上认识,但本应是相逢恨晚的戏码,怎么说也应该隐晦得表达一番从前的露水之缘,此刻却因为他是官家的人变得些许尴尬。
叶重应声坐下,绯菁为二人上了茶水后便退出了办公室。
馥行岚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饮了口茶后便靠坐在了椅子上,右手轻搭着桌子,左手则借着椅子的扶手随意地撑起,在肩前懒懒地摩挲着手指。继而她带笑开口,“叶中校此行来我这阁内有何指教呢?”
“过几日的中秋…”他抬眼徐徐开了口,但馥行岚一听便接过了话来,“这事儿我已拒了司令,烦扰中校亲自走这一趟了,但这中秋雅宴是小阁例年的大事儿,还望中校转达在下的意思,请司令多有海涵。”
“不,我的意思是想问阁主,中秋雅宴上,能否做我的舞伴。”叶重见馥行岚这般忙着回拒,不禁轻轻勾了嘴角,但很快又正色起来。
馥行岚一时语塞——这叶重实在太也不按套路出牌了,于是皱眉苦笑缓解尴尬,“原来叶中校…不是为公事而来啊,见你穿着军装,还以为司令官派你来当说客。”
听此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然后道了声,“以后不会了。”
久久,馥行岚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轻轻点了头应允,“我不一定能得空去跳,叶中校怕是要承个落单的风险了。”
“无妨。”叶重说罢起身,“就这样定了,不多打扰馥阁主了,告辞。”
馥行岚将叶重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可以说是利落得很了,不论说话还是举止,连表情都没有半点的多余,好似多动一下多说一句、笑笑客套一番会要了命一般,与懒坐在椅子上的自己甚是反差。
一刻钟都没有的功夫,这椅子很烫屁股吗?
见人走远了,绯菁便进来走到了行岚身侧,“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
跟着她身边那么久,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再棘手的事儿最后也能化解开来,一是她的能力够硬,二是她够会做人。可现在,却见馥行岚瘪了瘪嘴,“为难了啊。”
“啊?他怎你了岚岚?”绯菁显然有些吃惊,忙是询问起来,毕竟昨个宴上自己在那儿看的也是清清楚楚,心下思量这叶重和行岚不是好像是旧识吗,怎么这一来还给了个让行岚难做的事儿不成?
“他啊…”馥行岚从靠着的坐姿变换成了双手撑在桌上交叠拖住下巴的样子,她的目光看着门口,有些无奈道,“让我在中秋那日的雅集上,做他的舞伴。”
“蛤?”
她的语气苦涩又带着些轻快,令人难以捉摸。
看来这日子,要更加难过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