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不是叶家的二少爷叶重吗?”“对呀,怎么坐的这么远?听说人家现在已经是国党的中校了。”“竟这般年轻有为?!不知婚配与否啊?”“…”席间的老爷夫人们看见银觞所停下的那处面前是叶重,便议论起这位刚刚归乡的青年才俊,纷纷投去打量的目光,一时间成了宴席的焦点。
叶重坐着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将馥行岚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所以一开始便婉拒了朋友的邀请坐到别处去,就这样远远坐在末席,可以光明正大地借看表演之名看着她,又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尽管她并不会看过来,甚至刻意避开。
那时身姿熠熠于台中的馥行岚令叶重不禁放大了瞳孔,虽然早就知晓她才华洋溢,不同凡响,但亲眼得见时仍是会暗自感叹她不经意散发的魔力。连一旁看淡虚名人世的二老都不得不称赞这位旧人的女儿是如何地心思细腻,谦恭得体间却又伶牙俐齿,好生惹人喜爱。叶重亦是听得微微挂了笑意,望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不可言状的神情。等回过神来时,银觞已经再次从她手中放下,虽说这样暗暗地不引人注目最是再好不过,但是银觞一次次从面前流过时还是有些许的失落。不知是否是人觞相通了起来,这觞竟真的在自己面前停住了,直奔目标般不在别处停留片刻,仿佛只为自己而来一样。继而便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一如当初她向自己举杯遥望一般,叶重没有犹豫,拿起银觞便是向她举杯,视若无人,合理却又暗藏彼此才明了的私心。
她想失笑微露无奈的片刻微妙被叶重捕捉到,叶重敛了目光垂眸起身,右手自然地拿着银觞,左手负背而站,食指来回摩挲着银觞上的深浅纹路。
馥行岚是有些期待的,毕竟卷读诗书这么多年载,对文韬武略兼备的人还是会另眼相看,特别是在这看起来片刻安稳却又暗藏杀机的乱世间,习惯了运筹帷幄的她自然想要去了解掌握眼前的这位人。
虽说坐拥于青梢阁内看起来足不出户般惬意,但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能被馥行岚知晓,靠的是优厚的待遇或因她自身所作所为而甘愿为她奔波潜伏的各种人们。也有一些半公开征集的渠道,只要有人想来卖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可以直接从青梢阁的西门进阁,那里便有专门等着收集消息的人负责登记,会先衡量人们所带来的消息价值,然后再分等级给予不小的钱财;而想来买消息的人则会从东门入阁,然后排队等待,一位位入内间去交易。不会有人在意你的身份,你乔装打扮与否都无人问津,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青梢阁都了如指掌。阁内每天都会派专门的人员散落在北平里外的大街小巷里,是酒楼的小二,是路边的车夫,或是高高在上的贵胄子弟,又或是是东郊民巷的洋人,而你永远不知道你身边是否有人就潜藏着其他的身份。当然,这些都是除了馥行岚和几个心腹之人外,不被人们所知的缄默的秘密,没有人可以探知亦不敢窥探。
而叶重的信息先前馥行岚并没有多做了解,因为他对北平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知晓的,就算他是叶家二少,是南京调任回京的青年中校,却也只是在馥行岚耳边马上就会忘却的消息。除了那些难以被窥知、难以交由手下人去做的真正能让青梢阁屹立不倒的机密消息是馥行岚暗中亲自出马的,其他的东西在她眼中便如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一般,都是被下边的人分类存在库中,前几日忙碌着中秋雅集之事一直未能去探探他的底,此刻也无法查得,便也拿捏不住他的性子。
叶重垂着的眼眸盯着手中的银觞久久,席间的人都等得有些坐不住的时候,终是带着令人着迷的沉稳而磁性的声音开口,“流烟罗裙,觞杳醉卿颦,曲轴承风月如泠,水盈窗庭湿黄华。”
一时静默无言,却又定格了灯花韶光。
他总会这样,明明也没做什么,但就是叫人心下一惊,闻得难措其辞去回应他。
“叶少爷好生文采,这藏头词巧妙不兀,毫无刻意堆砌的华丽之感,一气呵成不蔓不枝。”打破沉默的是罗容皓,他见馥行岚闭口不言像是有些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席间亦无人开口,碍于礼貌便接过了话来。此言一出便是引得人们也跟着赞美了一番,有些谄媚的又带着国党军官的脸面一遭夸得天花乱坠了去。
然而自家小妹却是不太会看形势,“叶少爷词中像是描绘了席中的哪家姑娘一般,听来很是生动。”罗容皓吓得赶紧拉了拉罗润芮,但她却很是疑惑,刚皱了眉想责问自家哥哥,却又听叶重道,“叶某并未特指何人,只是诗词里的一类比喻罢了。”
“哈哈,是了是了,宴中诸位小姐太太都令人刮目相看,动人似仙!”坐在不远处的施耿桉也是帮忙打个圆场,又心想自己这个旧友也太不会说话了,随意圆润些夸赞一下就也过了,偏说什么比喻而已,要是被人以为是嘲讽了去,指不定多尴尬呢。
很不幸的是,罗润芮还真的这么觉得了,她微愣后有些疑惑道,“叶少爷这是在暗嘲我不懂诗词了?”叶重见她投来的目光有些不悦,神情也是怒了些,但也不解释,只是微微拱了拱手道,“小姐还是多看些书才是。”
言下之意,便是说这罗润芮的不懂事,叫她多看点书静了心去学着点他人才是。
“你!”“好了,叶中校还真是性情直爽,偏生润芮妹妹也是活泼可爱,别生了误会才是——叶中校才学斐然过人,馥某见识了。”馥行岚一直没有开口,此刻见这形式不对,忙是收了神出面打断,看热闹般小声一言一语的客人们也是停了下来。
叶重向她看去,点头道,“馥阁主说笑了,叶某才疏学浅思琢了这样久,让阁主和诸位等得烦了才是,还望莫要见怪。”馥行岚听得轻笑掩了容颜,饮了口酒醒醒神才又开口,“叶中校不必这么谦虚,还请继续斟满着银觞,让雅集继续下去。”
难得寥寥的几言对话中却是着急结束这局面的心情,二人都没有再多言。叶重坐下接过了小厮端来的新什物换了酒觞,觞再度入水流时,一切似归于平静,却又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