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了约定好的地点之后,孙成毅的警卫仔细的搜翻了一番,才将她放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见到孙成毅,只觉对方气势平和,看不出手染血腥,面孔上的刀痕稍稍显得浅淡了几分,穿着一件清减的旧式长袍,坐于窗侧的小桌旁,手里捻着几张电报在看。
书房内里的摆设很简扼,必要的电报机与挂铃座机就放在一侧的桌案上。
听见脚步声,孙成毅停下忙碌:“顾小姐。”
“孙督军好。”顾绮罗含笑道,“督军不计前嫌,还给我这个机会,实在是感谢。”
孙成毅淡淡笑说:“我只是觉得顾小姐年轻又大胆,颇有些我从前的影子在,便顺手为之了。”
“我之前还曾担心,督军会不会生气呢。”她笑说,“现在想想,纯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说她死心不改也好,怎么样好,她总归是记得自己信誓旦旦答允过主编的话的。说好了要拍到孙成毅,怎能轻易食言?
所以她干脆狠心赌了一把,全部如实说了出来,就看孙成毅会怎么想了。
要是惹了对方不满,她亦只能认了。但她瞧着,孙成毅并非是那种计较之人。
果然,孙成毅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孤勇,不过顾小姐,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想要到我的那些可以说是私密的……资讯?”他揣摩着说出口中的话,自己都是一笑。
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少女,狐疑深深:“或者,你找他帮一帮不是也行。”
“我不想叫他为难。”顾绮罗道,“人情债最难偿还,孙督军,你说呢?”
眼前的少女面容青葱稚嫩,可言语间,却是朝气蓬勃的。电光火石间,孙成毅记起了那日市政厅里蒋怀南不动声色的维护,唇角微微一弯:“好。”
顾绮罗一怔:“孙督军答应了?”她在寄来的书信里坦白一切,又说明了来意,却并没多大把握。
“就当我给年轻人一个面子。”孙成毅说完,含笑起身,“稍等下。”
他掩门出去,再回来时,身上穿的已是那一日的西洋燕尾服了。
顾绮罗微怔:“这是……”这是她顶着蒋怀南的名号送去的。
“顾小姐可是觉得有些眼熟?”孙成毅道,“既然是好意,我便心领了。”
他虽是言语含笑,但骨子里的冷厉却叫顾绮罗不由得一颤。孙成毅正了正衣襟,坐在桌案后:“可以了。”
顾绮罗调整了镜头,精细对准,许久,才抬指摁下。
清脆的响声落下,孙成毅动了动:“我瞅瞅。”
顾绮罗将相机递过去,孙成毅看了一眼,生了些兴致:“倒是逼真,只是为何是反着的?”
“关于一些光学原理。”
顾绮罗尽量选着简单的解释,孙成毅赞了玄妙外,又有些惋惜自己因着出身的原因,读书太少。顾绮罗婉转提了话头:“那,孙督军,您当时是如何想着起义的?”
孙成毅沉吟片刻:“只是想过得活下去罢了。”
她等了许久才听到这一句,不觉惊讶:“这么简单?”
孙成毅笑了笑,拧开桌案上的一盏台灯,光线溢满室内,就连他面上的疤痕也显得柔和起来:“就这么简单。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我如果不站出来,等着侵略继续,也就只能和那些人一样,被屠杀或者欺压死,又有什么区别?”
“与其让旁人提着刀来砍我的头,倒不如让刀,握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蒋怀南也会是这样想的吗?她怔怔道:“孙督军,所以您现在,也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孙成毅回绝,“我的性命不在于我一人,而是关系着我手底下的所有人。有时候,是身不由己,必须承担那份责任。”
他饱含深意的望着顾绮罗:“顾小姐,就像你,为了完成对主编的承诺,想尽办法都要拍到我的照片去交差一样,我,也有我的目的。”蒋怀南似乎对她异常的宽容,也许,这个人情,他可以顺风顺水的推出去。
一下午,孙成毅的言谈间避开了所有对时政格局的分析,但顾绮罗依旧如愿以偿的,旁敲侧击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起身告辞,孙成毅忽而笑说:“顾小姐,我就不送你了,免得有人看见了不好。”
他眼底神色揶揄,顾绮罗看不明,直到下了楼才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伫立在车旁。
蒋怀南自然而挺直的站在那,听见脚步声,掐了掐眉心,转眸道:“我在等你。”
“等……我?”顾绮罗错愕不已。
“对。”蒋怀南简扼道,“先走。”
他径自把顾绮罗塞入车中,神色严峻:“开车。”
那一瞬的车速似是提到了极限,风驰电掣,周围的车流人影都转瞬而过。她有些害怕,下意识的抓紧了身旁的蒋怀南:“能不能……能不能慢点?”
耳畔的喘息急促而发颤,蒋怀南顿了顿:“不能。”他斜眸瞅着身旁的少女,低低叹息,“你就不知道,这几天都有人跟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