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五爷因着儿子白琚竹的缘故,与源远是结怨颇深。
源远发展良好后,许多白家人都想挤进源远来吃福利领高薪。白琚琛能推的都推了,不能推的就统统往市场部丢。程徽与王傅再厉害也不愿意得罪白家人,于是就将这些人像大爷一样供起来。白莞来到市场部后,挽起袖子,把姓白的都筛了一遍,手段利落地把不能用的都赶回去了,其中就有白志庸亲手塞进来的废物白琚竹。
白琚竹跟了白志庸后也只读了私塾,因为基础太差并没有学进什么知识,反倒学会了逃课。白志庸叹息了一声,想让他去学一技以傍身,又见白琚琛待堂妹白莞照顾有加,便想将白琚竹托付给他,让白琚竹来源远学本事。白志庸特意将话讲得和白老太太当初嘱托他照顾白莞是一样的:“你这个做哥哥的要护好弟弟。”
可是没几个月,白琚竹哭地回来了。白府的主子下人加上白五爷围成一圈来听热闹,连王姨娘都第一次这样正眼瞧白琚竹,在白琚竹的委屈里他们发现,原来白琚琛待堂弟妹果然是很不同的,白莞住奢华大宅,食山珍海味,仆役围绕,出行有车,手里有花不完的银钱,她还整日在公司里吆三喝四耍威风。白琚竹一到上海,只在公馆吃了一顿饭,在客房安歇了一晚,隔日就得搬到两人一间的公司宿舍去,每月被人吆来喝去只有25块的工钱。就是这样了,他们还赶他走。
白府的女眷特别留意白琚竹话里描绘白莞生活的细节,她们要拿来核对四婶婶返京后所言的真假。原来白莞真有一件宝蓝织金的哔叽斗篷,那钉扣是满绿冰糯种翡翠;她还有一件月白茜纱的洋装,裁做的工匠是流亡在沪的俄国皇家裁缝;她还有满满一箱子的名贵珠宝,足足一衣柜的名牌手包,整整一房间的各式华服……,这里都是三哥儿正经八百的妹妹们啊!白薇,白露和白芬听得一抽气一抽气的嫉妒。原本她们就觉得白莞手头阔绰,吃穿用度都比白府正院的好上许多,想着这是她自己在源远股本的挣得的红利,也只能怨自己时运不济。如今听白琚竹讲来,桩桩件件倒像豪洒的是她二房哥哥的银钱。
白琚竹在源远受的是正常员工的待遇,可若是以堂弟的身份与堂妹一比,过的简直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太欺负人了!白老太太沉默不语,白志庸唉声叹气,北府没有占到便宜的女眷义愤填膺地为白琚竹鸣起不平来,白五爷理直气壮地恨上了白琚琛的不通人情,苛待堂弟。
几个白家大老爷们浩浩荡荡杀到上海,在白府老宅歇脚的时候又拉进白志平,图谋一番后,一行人在会议室一坐就开始讲历史,讲感情,讲做人,讲白琚琛的小时候哪些人抱过他,哪些人与他一同玩耍过,哪些人教过他骑马放风筝,哪些人与他的母亲尹氏妯娌情深,而这些人现在在白氏堂的生活如何艰难……,讲得白琚琛都有些湿润了眼眶,最后他们希望那些得过且过的事情就让它们算了。他们也附带讲了几件白六小姐幼时的往事,但是白六小姐极早就随白志衍外任离家,可讲的事情少,而且又不是白莞经历的,白莞麻木地听着,心静如水,待到他们提出要得过且过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说:“这不可能。”
白家老爷子们当场就气得拍桌:“懂不懂规矩!三哥儿还没开口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白莞翻了一个白眼,她从来锋芒毕露:“如果大爷们今天是来谈家事,你们要摆家里的规矩,是应该是清铎说完话,我才能说。但是你们今天是在源远的会议室里,谈的是白氏的收购,这是商事,商业谈判的规矩就是小娄娄先在前面谈,大老板最后拍板定案。”
“小莞。”白琚琛阻止她:“白氏堂的收购是商事也是家事,你先听着,不要说话。”
白琚琛的话得到了老爷子们的点头赞同,可他挥手却让徐昭和程徽两个外人来主谈。一个审计主管拿了审计报告,一边翻一边把白氏种种问题概述了一遍;一个销售主管又从市场行情,行业趋势把白氏价值贬低了一番。白家老爷子们脸色越听越青,也急了起来,他们只把矛头冲向白琚琛。
“三侄,你现在说句明话,你还当不当自己是白家人,白家可是养育了你,白家人死活你管是不管?”
白琚琛和他们打哈哈:“源远会收购白氏,也可以给白氏更多的整改时间,但是按之前已经谈妥的……”
白五爷泼皮惯了,直接摔了茶盏以壮声势:“你们这些长房的没一句真话,说好的?你们老太太可是说好的小五过继给她老三儿这一房续香火,说起来六姑娘手里的股本合该是小五的。你爹,你爹说好的待小五像亲子,亲子就住佣人旁边?送到源远来,你这兄弟连个活计都不给他!”
他们指着白琚琛鼻子骂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白莞,她插嘴对白大爷骂到:“姓白就要扛起白家人生计?你也姓白,你吃喝嫖赌的时候为白家奋斗过什么?”她又转头对着白五爷:“还有你,你自己儿子不养,却怪别人不养你儿子,这什么道理?”
白五爷想过来揍这个目无尊长的丫头,白琚琛一下子站起来把她护在身后,可身后的白莞镇定自若,拔枪而出,抬手就对白五爷开了一枪,子弹像是偏了,擦过他的耳朵射在墙上,白五爷保持着进攻的姿势直直地滑坐在地上,他觉得耳朵疼,缓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看见了一手掌鲜血,歪了头就昏过去。余下几个大老爷们大气不敢出,整齐划一看向没入墙体一半的子弹壳,又僵立着回望仍然高举的枪口,咽了咽口水。
这女娃娃有枪!她敢对他们开枪!
白琚琛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一把夺下手枪,另一手就把白莞推到沐岳身后去。他深吸一口气定定神,然后又是代白莞道歉,又是唤来秘书和保安七手八脚地把白五爷抬去医院抢救,白家老爷子们仍然惊魂未定,眼见到白老五抬了出去,也恍然大悟他们该跟着去医院才行,一伙人一下子鱼贯而出,一个不留。
见此事毕,白琚琛才直觉怒火攻心,拽起白莞的手,就把她拉到办公室里开骂。
“你怎么这么胡来!你怎么可以对人开枪!”
“我就是吓吓他。”
他气得跳脚:“怎么能用手枪吓,你要是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你怎么办?”
“那是空包弹,怎么可能打死人。”
“空包弹?”白琚琛又震惊了:“那五爷的耳朵怎么回事?那墙上的子弹壳又是怎么回事?”
她说给他听:“白五爷的耳朵破是自己滑倒时候自己勾到旁边的钉子正好破的,墙上的子弹壳是我让程徽事先敲进去的。大家哗啦一股脑涌到会议室去肯定谁不会去看墙面,然后我这边砰一枪响,他们再转头,一下子就认定子弹真的是从我手枪射出去的,我有枪,还敢开枪,他们谁都不敢闹了。”她扬眉得意:“侦探小说里学的。”
白琚琛被她油滑的态度激怒了,大吼一声:“白莞!”
她立刻埋头装乖,禁声不语。
他瞪了她许久,又问她:“谁给你的枪?”
白莞乖乖招供:“杨盛廷。空包弹也是他给的。”她不满又委屈:“所有知道的人都说我这个主意十分好,就你骂我。”
所有知道的人?这个主意她和程徽与王傅商量过,向杨盛廷借枪要子弹的时候与他具实以告过,三个孙猴加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还指望有什么规矩。怪不得素来闲散的杨盛廷这几日来日日猫在源远的办公室里,他蹲着等闹剧看呢。白琚琛实在是气打不一处来。
杨盛廷十分喜欢这一个处理事情的手段与过程,众人散去他还独个留在现场,一边回味白家老爷们吓得颤腿的模样,一边哈哈大乐,他赞叹地摸了摸墙上的子弹壳,唱起来:“我的这一个妹妹不一般。”
白琚琛管不着杨盛廷,程徽和王傅被抓来和白莞一道挨训,他要求他们三个都各自写一篇检讨书来,检讨书的内容要深刻反思自己的过错,要认识到方案要上报,只有得到批准才能执行,不许再擅自行动。
白莞和他谈条件:“那这检讨书你看完后要藏起来,别被别人知道了,不然那一枪就白打了。”
白琚琛气得朝她掷笔:“滚!”
那颗子弹壳后来始终都嵌在会议室的墙壁上,被市场部的老人用来教导新人:脑子要灵活,办法要出其不意,结果才能一枪制胜。
在烽火连天,硝烟四起,源远也被迫撤离战火纷飞的上海时,白琚琛将它从墙上挖了出来,始终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这个铜弹壳后来为他挡了一片差点飞入心脏的碎弹片。他从手术中醒来,医生将这居功至伟的弹壳还给他,他拿着弹壳想起一个故人,觉得人生了无生趣。他很后悔将她扯进源远与白氏的纷争里,他甚至后悔在股市发了家。他只想在上海谋一个生计,他是谁也看不上的落魄公子,在周末的时候带着她下馆子,给她买一两个不值钱的花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