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奉在年关前停战,直军大败,伤亡惨重,于是这次下单的的各类药品尤其多,相较往年两三倍不止,裴氏手持订单是又喜又忧,喜的是银钱来得盆满钵满,忧得是这一火车皮西药实在是树大招风,可送至前线又出不得半点意外,否则就得上军法。军需这种生意旁人眼红来钱容易,可难也难在不是你想做就能做,也不是你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白琚琛不敢和白莞细说其中的门道,只说这次裴慕知和他会亲自押运药品到直军处。白莞十分意外,她记得乔小乙已经和裴氏经理一起押运了一趟药品,不过四个月怎么又去?为什么要亲自去呢?而且她听说了北地其实不怎么太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起来了。白琚琛笑说,就是因为打战,军队才容易缺药品。现在两军停战,便要赶着时间将药品送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了起来,到时过火线更危险。
白莞十分不安,又没有办法。她跑去问杨盛彤哪个庙宇保出行平安比较灵验,杨盛彤说了一个神女峰的观音庙,于是她就巴巴跑到里面求了一个平安符,捐了许多香油钱,银元砸着功德箱哐哐响。庙里的和尚见之大喜,赠给她两串紫檀佛珠,说是佛缘。佛珠是庙里的大和尚自己雕的,出家人有的是时间,雕工十分细致,两串佛珠的扎口皆各串一枚紫檀木片来调节链子的长短,一枚木片上刻着“莫失莫忘”,另一个则刻着“不离不弃”。
白莞的玄学知识十分匮乏,这回也是临时抱佛脚,乍然听见佛缘二字以为自己的虔诚打动大神,必能保白琚琛平安,心中感觉十分好,便欣然收下。她自己挑了一个颜色浅的戴上,回去又巴巴想给白琚琛带上。白琚琛不信鬼神,又觉得这紫檀佛珠十分娘们气,万分嫌弃:“这什么玩意儿?还‘莫失莫忘’,我带出去非给人笑死。”
白莞十分生气,她说:“有什么好笑的?这可是大师亲手雕刻又开了光的,只赠佛缘之人。那庙里熙熙攘攘的人,就只有我有。”
白琚琛只问:“你捐了多少香油钱?”
“100块大洋。”
“败家仔!”白琚琛一下子把佛珠掷回她手里,他就知道这个傻妹子被秃驴给忽悠了。
临行的前夜,白莞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自己闯入一个房间,白琚琛转头问她:“你怎么来了?”。她这才看见房间里几十只枪指着他的脑袋。她啊的大叫一声,他却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然后所有的子弹都打在他的身上,把他打成了筛子。
白莞在梦里大哭起来,泪水落到脸上打醒了她。她心口怦怦直跳,她觉得这个梦特别不吉利,她跳下床就跑去和白琚琛说,她不要他去做直军的药品军需生意,她不要赚这个钱。
白琚琛失眠,还坐在床上看书,见她单薄赤脚地跑进来,一下跳到他的床上,连忙扯起毯子包住她。他听了她的噩梦,哈哈笑说梦都是反的,他一定会平平安安。
她送他到火车站,依依不舍里都是担忧。最后了还趴在车窗上不死心地问:“我们不赚这个钱了好不好?”
裴慕知见她如此,他笑说:“白妹妹放心,我会照顾你三哥的。”
她不给裴公子好脸色:“呸,谁是你妹妹。”
送行的众人知晓她的任性,皆哈哈大笑。
半个月后,就传来他们出事的消息。其实那一火车皮的西药货还未出发就被人盯上了,黑白两道各路人马都有,西药现在在战乱之地和黄金同价,一车的黄金在铁路上运谁不眼红,虽然裴家有军政势力在后,随程又有三青帮护镖在明,还是抵挡不住利欲熏心之人铤而走险。
邻省的晋军先是越界偷袭了直军的营寨打伤了数十人,可是督军却马上打来电话道歉,说是一场误会,表示愿意赔偿。大帅不知道这鳖孙打的什么主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只能调兵加强了两省交界的边防。这时土匪抢劫了一辆货运火车,抢夺车上的棉花面粉等物,混乱之中面粉爆炸,炸毁一段了铁轨。获知消息的直军马上就派出工兵抢修以保证货列的运行,可是在赵家堡地头,调车员禁止火车再向前行驶,说是得等铁轨修好的通知才能放行。火车上压货的众人虽然有些担心,但想赵家堡上月已被直军占领,无论如何也算入了直军地界,该是安全的。哪想晚上,几队山贼四面而来血洗了赵家堡,守军弃城,火车就遇袭了,火车司机不管不顾地开动了火车,在飞速行驶的车厢里,又是一番打斗,才脱离了危险。
裴慕知和白琚琛都受了重伤,当地的医疗条件无法处理,只能紧急包扎一下又将他们送往省城的医院。裴老爷子是最早接到消息的,大帅没敢瞒他,当下一个电话就打来了。
裴老爷子清楚北地省城医院的水平也有限,他很不放心。抓了金陵医院的外科圣手和一应医疗设备,直接上了火车赶往北地。裴家姑嫂随后打点行装,准备坐隔日一早的火车赶赴北地。裴秀茵打点行装时想到了白莞,打了个电话给白公馆,问白莞要不要一起走。她一直担心这个任性的白家小姐听到消息会直接在电话里对她发起脾气,或是方寸大乱哭喊起来。但电话中的白莞格外镇定,还和她说,每天早上,上海都有一班邮政飞机飞往BJ,她知道杨盛廷坐过。她们应当坐这班飞机去,到了BJ再转火车。她问:“裴家有办法拿到票的,对吗?”于是裴家姑嫂与白莞在BJ追上了裴老爷子的火车,一行人一同赶到了医院,在病房里看见裴慕知和白琚琛满身是血,气息微弱地躺着。
裴老爷子跟行而来的医生护士哗啦一下全涌到裴慕知病床前去,交头接耳讨论起手术方案。白莞一个人孤零零走到白琚琛的病床旁,她望着裴慕知病床的方向,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这些医生是先看完裴慕知的伤情才轮到白琚琛,还是他们只负责裴慕知一个人。
这时候省城医院一名外科医生走了过来,他向白莞自我介绍是白琚琛的手术医生。他和同事们已经细细研究过白琚琛的情况,现在他的手术方案是……,
白莞打断他的话:“医生,你不要和我讨论手术方案了。我相信你,你把需要签字的单子让护士拿我签,你就按你认为最好的方案来做。”
医生点点头,合上了病历本,挥手就叫来了护工们推病床。白莞跟着病床走,一直到了手术室门口,她的脑子自从来了北地就十分迟钝,什么都想不出来,也什么都不敢想,比如她现在觉得冷,可是她就不知道去添件衣服。她就这么挨冻坐着,看这地上的光影变换,光影里闪现她一幕幕的回忆,都是极小又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在回国的邮轮上给她买了一个棒棒糖,她关祠堂的时候他从门缝递进来一串冰糖葫芦,他背着她趟过上海内涝的街道,他们在西溪划船,他受不了她的闹,替她采芙蕖花落水了,她还在旁边哈哈笑……
他是她第一个想嫁的人。
若是他的身影在就此消失,这个世界就只剩她一人,她大约会满世界寻找一个似他的身影,但是很难再有一个人待她这般好。真不若一起走,黄泉路上,相依为伴。
原来,她爱他。
白琚琛进手术室早,也先被推了出来,许久之后裴慕知才完成了手术,被推入隔壁的病房。可是当晚她就听见裴家那边传来凄沧的哭声。她颤抖着伸手试了试白琚琛的鼻息,哦,他还活着。
隔日的时候,费管家就带着4个仆役赶来了。再隔日,白志平父子也赶到了,白志庸赶不来,他当时被农户打折了腿,正吊着脚躺在床上,白老太太便命白志平立刻赶去。白琚松担心北地不太平,于是也陪着自己父亲一同前来。裴家人在这天扶棺返乡,临行前来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白琚琛,皆是落泪伤心。
第五日的时候,白琚琛醒了,他一眼望向了守在身旁的白莞,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似乎想告诉她安心,又沉沉睡去。闻讯而来的主治医生做了一下检查,认为危险期已经过了。
费管家这时屈身到白莞的耳畔说:“小姐,白家的老爷们闹到源远来了。”
白琚琛出事的消息传到BJ后,白家的老爷们一则担忧起白氏堂的未来,一则觊觎起源远的资产。连白志平也动过心思,要去帮白琚琛看住源远,可是白老太太在电报里痛骂,如果白志平不去北地,她就老婆子一个人拄杖去。从此没他这个儿子!白志平遂死了心才登上火车。
白老太太管得住儿子,但是管不着亲戚。白家大老爷们听闻了裴慕知的死讯后,只觉得白琚琛也是生途渺茫,几个主事老爷再也按耐不住,商量一番,话说得婉转,可个个心头敞亮,白家是绝不能等到事到临头才行动,那源远的银钱就被下头不规矩的伙计给卷跑了,一拍大腿,一伙大老爷们千里奔波到到源远来,吆喝着要进总裁办公室,替侄儿坐镇源远。沐岳推说自己没钥匙,钥匙只在白琚琛一人手中。于是大老爷们就想把办公室撬开,将掌管银钱往来的印鉴先握在手里。秘书处这下死活不敢退让了,个个以身挡门,头摇得像拨浪鼓。
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源远工作的白家人,把自家的房头老爷拉到角落解释说,源远的有三个章,一个公司章,一个财务章,一个白琚琛的黄田冻私章。公司章在总裁助理沐岳手里,盖无关银钱的事。财务章在财务总管陶彦谷手里,盖银钱进出的事。但这两个章任何时候都得和黄田冻私章一起盖,才起效用,否则就是萝卜章,公司上下不认,银行和商户也不认。而这关键的黄田冻私章在白琚琛的手里。撬开办公室,无用。
大老爷们遂作罢。而后他们又一窝蜂坐到会议室里,几人守着财务部保险柜的现金,几人又到各部门晃晃想插手一些具体事务。整个源远的运营都被打乱了,可是源远上下对这群老爷们谁都不敢得罪。
白莞想了想,唤来了乔小丙,让他回上海找几个像他一样,一看就不好惹的人来,入驻源远,接管保安室,然后把这些大老爷们丢出源远的办公场所,并且务必之后都把他们拦在外头。
她又坐下来给沐岳、程徽、王傅、徐昭和陶彦谷各写了一封授权信,信中言明琚琛最早写给她一封全权授权书,授权她可以代他全权处理源远的任何事情,她现在以代理总裁的名义予以他们权限,从即日起至白琚琛回来,他们双人签字,便可对一万银元以内的事情便宜行事。每周二、五上午9点,她会给秘书处打来电话,他们每人有15分钟汇报时间,汇报需要她批准的事情。她予陶彦谷处2张其个人账户的空白支票,必要时可填写取用以补充公司的流动资金。最后她在信中呼吁现在是非常时期,希望大家携手共进,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能力和才华施展开来,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
她在每封信上签了字,又加盖了自己的印章,想了想还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交给乔小丙。这条白金的相盒项链是一战后欧洲时兴起的首饰样式,西风东进传到了中国来,白莞在百货公司挑时,销售员说可以在光面的相盒上提供镌刻服务,于是她让他们替她镌刻上源远的商标。白琚琛见之把玩,觉得这条项链太素了,又拿去珠宝商那,在面上嵌了一颗2克拉的蓝宝石。后来项链的相盒里白莞放了一张自己满意的大头照,另一侧则是空的,她想过一个人,却又觉得不妥。源远的员工大多都见过她佩戴这条项链,沐岳和程徽甚至还知道这是一颗稀有罕见的克什米尔蓝宝石,它特有的矢车菊蓝使得这条项链几近无法仿制。她想,乔小丙的转交应该就有了公信力。
其实白莞不太清楚,那份全权授权书到底现在还存不存在,她也没把握是否沐岳他们收到信后会否随令而行。只是她只能做到这些。实在不行,就等白琚琛康复后再处理吧
乔小丙到达上海当天就找足了人手,并且接管源远的保安室,把白家一伙大老爷们都丢到大街上,沐岳、程徽、王傅、徐昭和陶彦谷手持白莞信件开始分管了各部。沐岳是总裁助理,程徽、徐昭和陶彦谷原本就是主管,王傅是销售副主管,他们的能力有目共睹,又皆为白琚琛与白莞信任之人,这确实是特殊时期源远最好的安排,无人提出异议,其余主管们看过授权信后就顺从地接受了管理,源远恢复了正常的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