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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告太太,昨晚我是的的确确在桑麻地围屋里见到过四姐那小丫头,四姐她……真的回来过这边围屋……”
“柳妈。你胡说什么!”浑身发抖的贺家老太太听后一脸土色,又惊又迫的质问对方,“你口口声声说见到过那个死鬼丫头,可她明明不是已经死了吗?是你眼拙吧,还是老糊涂了,到底撞见的是人是鬼?柳妈,你可别吓唬我。”
“回太太,您哪怕就是事先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撒半次谎。”
“那好吧,谅你也不敢造次,我是最受不了人家的唬弄。还有,隔壁那只狐狸精假设还有其他野心举动,你都得统统给我来实话,不许再唬弄我,懂么?——明明你就是我的人,平日还要多留几处眼线,你给我看紧点!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太太。”柳妈俯身贴近太太耳根趁机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主要还是涉及贺二少爷那间屋子……”
“有什么就只管说吧。”
“是,太太。如今外边的日本鬼子还忒凶狂,昨天听说韶州也跟着沦陷了,街头街尾死了好多人呢,呸,呸,先不说这个。我说,幸好我们二少爷福大命大,提前从韶州给接回来乡下这里。可好巧不巧,昨晚我细心端茶递水进到二少爷屋子,就无意撞见一个人,我说嘛,真是奇了怪了,她……”话音刚落,便又停了下来。
“柳妈,你到底是撞见谁了,休要啰嗦,你尽快说嘛!”
“四姐她——,那小丫头明明不就躲在二少爷身后嘛……”
“啊,——我说柳妈诶,你可别再吓唬我啦!老身我哪经得了你上面这般糊弄!”哆嗦的老太太一个激灵,从太师椅上差点快掉下地来,似乎连坐都快坐不稳的样子。
“是真的!太太,见我突然推门进去,屋里明明不就多出一个姑娘嘛,也没法及时给藏着掖着,于是二少爷就只好亲口告诉我说,‘柳妈,你还认得她是谁?她可是凤喜哦’,我当时听见之后两腿发软快站不稳,还以为是活见鬼呢,她明明不就是四姐吗,可刚才分明还是一个小丫头的身影子,怎么一下子突然变成大姑娘了,好端端的变成另外一个人,哎呦喂,名字还叫凤喜,那简直!……原来当初的四姐并没有死,大家不都一直以为她老早给埋在后山山脚吗,假的!原来过去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就藏在郭润老家东湖坪给养着呢,她可好着呢,甚至还差点成了郭家的儿媳妇,幸好二少爷在外边及时发现她踪影,随后再将她硬生生给拉扯回来,要不然……”
“掌嘴!混账东西!赶紧给我自打仨耳光再说,——简直太不像话了,你居然还敢拿这等事情来唬弄我,看我不仔细扒下你身上那层皮!……”老太太当场气岔极了,可她一时又堆砌不出更凶狂或更合适的词语来责骂柳妈。柳妈分明就是一个骗子!老太太身边更多的人,想必统统都是骗子,当中肯定还包括蒙骗过她的丈夫,以及一前一后相继死去并狠心离开了她的两个儿子,尤其是贺天民二少爷,她最最溺爱的小儿子,看来又是一只白眼狼,想不到白白养活了他二十年,随后他竟狠心抛下老母亲不管,自个还要单独去外边寻死……那分明不就是欺骗嘛!……
“骗子!都是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滚——!快点滚出去!……”
老人一觉惊醒,方才发觉又是一场梦。
“甚是奇怪嘞,怪不得我的右眼皮……昨日一整天都在跳嘞,该如何是好……”内心嘀咕的老人近期总是多梦。都说人的梦境通常会把过去一些想法或现实通过各种伪装和变形相应释放出来,其中梦里的内容大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若干虚实真假结合在一块无论如何就容易影响了人的睡眠。其实人体多梦恐怕又是心烦意燥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吧。由于王凤喜老人夜里的睡眠很浅,浅到身边稍微有某些不良动静,她就会容易被惊醒,醒来之后就再也难以重新入睡,这样极容易导致心神不安,不知所从;而当一个老人心气不足之时,睡眠质量自然又无法得到合理保障。夜里悄寂无声之时迁徙候鸟突然从半空偶尔传来一阵啾啾声,那极有可能是几只落单飞鸟的凄楚叫唤;为及时追赶前头伙伴,它们宁可选择在夜间也不辞劳苦而持续努力飞行……可是,它们有时定会累了,又不甘愿放弃,迫不得已,才一路抛下近乎绝望的哀叫……有时夜里则难免还少不了一类恐怖鸟叫声,没准那就是栖息在某处山坡枝桠的猫头鹰所发出的古怪声响……此外,包括外边狂躁狗子持续不断的吠叫声……当中指定还有叫春母猫凄厉的嘶鸣声……以及夜间屋外一类小动静,譬如难以安分的鸡和鸭半夜在圈中莫名的骚动……老人都将会随之惊醒。值得庆幸的是,此时唯独外边墙角那窝昨晚给喂饱鼓囊肚肚的小猪仔,整夜里倒是异常的安分。老人只身醒来之后表情虽低落,不过依旧和衣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主要是担心夜间动静大了会容易影响其他家人的休息,当下除了静静地闭目养养神,心境的另一厢又习惯性在谋划着一类比较胜算的事情,相信那样就足以会令自己低落心情一定变得好受些吧:要说自己每天均步行至丹霞阳元石景区卖香换钱,辛苦是辛苦,仔细谋算谋算,却觉得挺划得来,毕竟除去低成本之外,运气好的话,每天最少还能保持二三十块钱进账收入;又譬如,刚刚还支起干枯身躯一边靠在床背一边掐指计算着,原来屋外那十几只猪仔离出窝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让老人觉得些许有点安慰。只不过,安慰归安慰,最近老人情绪明显不高。老人低落情绪大部分内容得不到缓解的原因,主要是与自身复杂心境有关,最近几天老人心头悬挂着的一件事,竟好比一直驼着一块沉石那样越来越繁重。其实,心中点点忧虑与烦恼有时并不完全需要借助梦的方式才得以体现出来,毕竟过去太多太多苦难经历,至今仍然像一班纠缠的小鬼那样围绕着她,自己哪怕强硬挣扎亦无补于事,委实令她一直难以脱身。既是彻夜难眠,屋内老人黯然神伤的同时轻轻对自我说,要么照例还是先回到旧时往事当中去吧,尽管辛酸旧事里边一直找不到她想要的某些东西。失眠老人几乎每次都是这样黯然跟自己对话。
时间:一九四五年
地点:粤北(始兴桑麻地VS.曲江月岭)
主要人物:凤鸣、土匪骆顺、贺家二少爷、梅妈……
……鬼子前脚刚从北山山区撤走,后山这一带跟着又闹起匪荒来。接连有几个村子遭受贼匪的窜扰,所以日子总不太安宁。开头贺家老爷还一直含糊以为,按照往年事例,就算那帮贼匪明目张胆放马过来,其目的跟想法无非是要在周边干出一些诸如鸡鸣狗盗、打家劫舍之类的事情,只因他们向来居无定所,昼伏夜出,恐怕还是欺软怕硬的主,大不了只能靠着几次强行掠夺,从农民口袋里扒出一些食粮、财物,再慌慌张张抬回深山老窝……自然,那暂时还算不上是什么过于令人纠结的事情!桑麻地除了加强防御,其他别无选择。贼匪这次照例会提前袭扰远近几个松懈零散的村子,绑去几十只猪儿,牵走八九头母牛,并且还掳掠得一些小财主家里值钱的珍玩古董、盘缠银两。又或者,因不怕事,村头两三个试图抵抗的汉子顶多得了人家贼匪一顿暴打,继而藏匿村尾的妇女儿童敢保一个个呆若木鸡,纷纷会吓得面如土色,八九不离十,她们个个都异常惧怕绑匪,只因一提到“绑匪”二字,村子妇孺老幼继而可能立马都已吓瘫,有的甚至早尿了一地……那年头,躲匪荒早就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意外的是,这次贼匪们竟然丧心病狂一路杀戮,分明还乱了章法,而且做出更具威慑的举动来:冼屋围的西家盘营上月遭血洗一空,许多村里的男人被活活打死不说,盘营之门被大石头砸开并掳走了十几个妇女小孩;而南村老财主张庭简半夜里还被一帮匪徒蒙头绑去,家家户户都被抬去不少物资,猪、牛、鸡、米等等,早已洗劫完毕,可是光凭这些拿去赎人还远远不够,要是交不出足够的银两,只怕人头会提前落地。眼下可就快年底了,桑麻地也许好景不长,到下一轮人家土匪要找它麻烦,当中恐怕也难以幸免。
不过桑麻地依仗自己有一众壮实强大的家丁武装,估计一时还能多少起到某些威慑作用,最近的日子总还算太平。贺家上上下下一众人,原本正忙碌着那些繁琐的过年准备,而贺家老爷也已经派人替二少爷在外面打点好一切关联,等过完年,二少爷贺天民就要计划再次到韶州念书去,却碍于外面那班劫匪嚣张气焰日渐鼓动,并恣意放话过来,说不要三五天就能把殷实富裕的桑麻地毫不费劲地拿下,贺家自然就不敢掉以轻心。不但慌忙阻止贺家二少外出的行径,还命人日夜把守好围屋大门以防万一。老爷在围屋天井大院大声叫骂那帮可恶贼匪丧心病狂、厚颜无耻的同时,一边不忘赶紧派人到二十里之外的刘家营亲戚那里搬救兵,并吩咐所有前院后院的持枪家丁,人人不得懒散有误!谁要是松劲懈怠误了大事,到时均会遭到家法严加惩处!可是后来突然又掉转口风,提醒大家先按捺住各自枪眼,一切不可轻取妄动!因为老爷自有分寸,怕是老爷口中尚有缓兵之计!其目的是要先稳住那班日夜围囿在外边穷凶极恶的坏家伙再说,毕竟后面马上就会有大救兵赶过来,并且提前示意手下万一到头来实在是逼不得已,就干脆派人从家中多多少少先抬出一些银两打发了事,倘若外头还不满意,那就干脆再挑选出三四个低下婢女一并送出去招抚招抚那些色鬼饿鬼。
至于柴房那个漂亮的凤鸣丫头,平时总是被贺家二少爷亲昵唤作凤儿的,管家柳妈其实早已经看她不顺眼,常常不分青红皂白地单边厢埋怨柴房丫头,“凤鸣你这小蹄子,平日非但不好好做事,偏偏动不动还存心要去招惹自家小主子,我呸,麻雀休想飞上凤凰枝,没那么容易的事,我柳妈这辈子最瞧不上‘男盗女娼’这等鸟事,也好,就让大太太好好收拾收拾你一身贱骨头,我就看你这小贱人迟早还敢耽误二少爷的人生大事!?”如此看来外面还不光单单只是柳妈嫌弃柴房丫头那么简单,眼下重要的是连屋内老太太也分外担心迟早会出什么乱子。老太太虽然阴骘固执,却头脑愚笨,最近几年又因时常遭受贺家老爷对她有意无意的冷落,自然满肚子窝火。不过话说回来,怪只怪柳妈这婆子亦是完全见不得别的人家能有什么好事,性格扭曲的她便常常误以为柴房丫头凤鸣倚仗自己多少有一点姿色,就存心对着二少爷挤眉弄眼不说,私下相信还会找准任何时机借以贴近自家小主子,“——指定是有那么一回事!大太太,您要是再不出面制止她,等到人家偷偷摸摸继续做出更加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恐怕到时也就晚咯,况且,迟早就会被隔壁二太太善于抓住您把柄!说您教子无方什么的……”柳妈补充说。
“不错,要怪就怪隔壁那烂蹄子,日夜就只会在老爷跟前嚼舌根!”这边厢还尚在不停诛杀侧室二姨太的诸多丑陋行径的老太太,这次,便第一时间认为很有必要尽快要将凤鸣这小贱人打发送走。原本也试过横心要将该丫头转卖掉,那时苦于在老爷面前始终得不到首肯答应,况且老爷当时还不耐烦地说,该丫头原本不是老长工郭润的女儿么,郭润真凭实据欠下贺家多年重债无力偿还,自身又年老多病,他家小子一年半载又在外面充当壮丁赶不及回来,那就只能是父债女还咯,好端端干嘛非要把她转卖掉,卖掉才值几个钱呢,哪样到底划算得来呢?——真是妇人之见!可又见老太婆在旁敲侧击另一位时,老爷横竖有点不高兴了,“唉,老太婆你休要继续在我跟前啰里啰嗦,老爷我现在看到你就心烦,到底是妇人心海底针,一些不该讲的事偏要在老爷面前乱说一通!……”如此看来,老爷明显是在偏袒隔壁那只狐狸精!“那就拉倒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卖就不卖,那干嘛非要平白无故嫌我啰嗦呢,我作为老大,当年若不是我随便许可答应让你纳妾,哪有你们今天那么多的好事,哎哟喂,你可别一直当我心盲眼瞎,依我看就是那只狐狸精长期在你枕头边边整蛊作怪!”老太太气的急跳脚。
那么,怪就怪在,尽管里里外外局势弩张剑拔,可桑麻地这几天下来反倒是异常的安静。
只不过桑麻地佃户中的某些年青女人跟孩子甚至在大白天里就一直躲在房子里面不敢出来,甚至在屋内也是战战兢兢不敢轻易迈出半步,就连蒙头躲进被窝感觉也不踏实,单单生怕就此被绑匪掳去。甚至连那些几十岁的老妪们惊怕的样子看上去也如同一辙,她们躲在自己老实男人的背后,一个个惶诚惶恐,噤若寒蝉。因为她们都知道,外头那帮坏蛋一旦凶狠起来就完全没有商量余地,如要糟蹋起女人更是半点也不会含糊,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们无恶不作且臭名远扬。可是,一旦事情发生,她们木讷、本分、老实的庄稼汉子人人顶多也会听天由命,要是绑匪突然闯进门来的话,他们定会惊骇!他们软弱,还善罢甘休,恐怕到时他们也只能乖乖就擒,或是任凭人家烧杀掳掠,既保护不了幼孺妻子,也照顾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场杀戮之后假若还是死不去,届时那颗老实脑袋壳子顶多不过是怒眼圆睁只会朝那块铅黑色的天空无奈观望。愤怒之外,便束手无策!
临近年尾,一条坏消息接下来偏偏就不胫而走,说前两天桑麻地贺家财主二少爷的“睡窝”的确遭受了贼匪的捣鼓,所幸损失丝毫不大。况且,只是听说一个名叫凤鸣的柴房丫头给贼子掳跑了。一个柴房丫头给掳走,那又算得了什么?
但接连几晚桑麻地贺家老屋皆彻夜通火,贺家老爷勃然大怒老摔杯子,为的是有人已经禀报贺家二少爷最近这两天也突然失去了踪影。但很显然二少爷并非是给外面那帮贼匪绑去的,丫头凤鸣被掳跑的那晚大家都亲眼见到他痛呼疾首追跑到院外,一直在捶胸顿足而且还满脸异常的愤怒;那晚一过,大家早上起床结果就发现二少爷不见了,门口只留下一纸条说“阿爹阿娘,原谅孩儿不孝,孩儿不懂事,这会闯荡外面要找人去”,贺大奶奶见状顿然感觉胸口比剜心还痛,便晕倒在地,后来醒了就不停啼哭,不断央求老爷尽快派人去帮她把唯一剩留的宝贝儿子给找回来。然而,令老爷两眼发昏的是,这实在很是荒谬,——偏偏就是为了一个柴房丫鬟外出奔命!简直太不象话了!老爷被气得七窍生烟,贺家的二奶奶那时似乎更加得理不饶人,贴在老爷身边趁机连放珠炮地说道,想不到贺家二少爷作出如此轻浮之举动,那简直是丢尽了贺大财主一家上下的颜面!他光光为了一个丫鬟就那么傻里傻气,那分明就叫出息?我看那应该叫有辱斯文,那应该叫玩物丧志,他简直全然不为别人替他着想,更何况,日子要是安稳,那么他早应该四处谋学才对,一个有钱人家大少如此纾尊降贵,为讨好了一个柴房丫头便净作傻事,居然还不顾性命在外面到处乱跑,简直荒唐!他想必是连性命也不要了!啧啧,这是什么年月?外头周围环境有多糟糕,他也应该心知肚明才对。什么时候能轮到他那么偏执蛮横,哼哼,难道他真的连自己性命也不管了吗!贺家二奶奶说完就只顾在一旁冷笑。
老爷最后气得连米汤也快灌不下了。
围屋里的老爷心烦意燥那一刻,身边马上又有人禀报说仁化的同江军营王保林副官正带着一队人马再次赶回来桑麻地。据说他此次可是专程过来给贺大小姐下聘礼书的。前面他曾好几回单独到访过桑麻地,皆是应邀过来打打牌,每次打完牌,照例都会在贺二奶奶面前口口声称自己未曾婚娶,又申明他本人是曲江周田人氏,老家月岭隔桑麻地尚不足三十余里距离,自19岁离开老家加入粤军就难得回去,遗憾目前家毁人损,无不拜日军战机狂轰乱炸所累……他年青时外形并不出众,虽说远远无法跟那种样貌俊秀、身材魁梧有力的一表人才相提并论,但胜在他拥有沉稳内敛的个性特质,平时积极神勇,办事张弛有度,且善于把握分寸,加上大大小小曾受过几次不同程度的褒奖,这些褒奖也为他日后的军中晋升之路扫清了众多的障碍,因此后边能够在部队当中连续提升了几次官衔。人生得意尽须欢嘛。因此逢人照例又止不住吹嘘自己最近前后两次均于韶州奔命参加粤北会战,曾狠狠痛击过侵华的日本鬼子,这阵想必也刚从第七战区司令部最高长官余汉谋那里领取完赏银回来,那么,暂且不表自己往日战绩如何彪炳,如今鬼子总算也投降了,作为四十上下仍旧满头青丝白发的一枚英俊老男人,太可惜了,事业有成,情场失意,眼下仍旧孤身一人,平日总觉得远比人家矮过一截,趁着此次回乡片刻休整,就想尽快了结人生婚姻大事,既然前边戎马生涯不停奔忙在外,人生哪怕再孤苦,也总得有个限期才对,毕竟接下来的战事远远还望不到边,而他更不想继续亡命打仗,再说人生还有另外意义的战场等着他去开辟,如果再不去开辟,那么一个人继续活下去又将有何意思呀?话说王副官年纪虽大,可人家内心当然还一直保留某种不老心思,当然哪也无可厚非,因此一早竟然意外相中了贺家大小姐天香姑娘,否则最近时期不可能屡屡到访桑麻地。俗话说,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嘛,贺二奶奶却恨不得立马能够巴结到跟前这位贪婪军爷,自然,那张堆满笑容的粉脸时刻生长出一朵芙蓉花来,瞧那欢喜样子看过去远比女儿识相跟有趣。当然自家女儿天香唯唯诺诺向来又是一副不敢违背母命的顺从样子,更是不在话下,陪在母亲身边除了强颜欢笑,哪能轻易作出一点反抗的样子来呢?虽说贺家老爷原本私下暴跳如雷坚决不肯轻易答应这门荒唐婚事,只可惜眼下正好遇上了匪荒,傻命儿子至今闯荡在外生死未卜,那么,家中正苦于鸡飞狗跳一副气败景象,上气不接下气的贺家老爷惊甫未定,这次只能草草作罢,无奈之下就只好顺遂本家二房姨太的心思,便慌忙命令站在身旁的一众家人尽快到贺家老围屋院外去恭身迎接贵客到来。
……从横水渡码头沿坡爬上山冈第一眼便能见到这所水磨青砖老屋,尽管它的周围还有几处较为低矮的房子,地势太高的关系,它几乎成为冈子上最为显眼的地方。想必是当初建造房屋的时候,工匠故意把垫底的基石抬高了,所以,站在老屋门口放眼四望,江边一切风物都能尽收眼底。反而老屋旁边几间破旧低矮的土坯房子,形状黯然给人有点森然恐怖的感觉,部分房子的墙壁似乎随时快要坍塌下来,随时都在提醒路过的闲杂人员千万不要随意盲目靠近它,否则一旦房子坍塌下来之时定会躲避不及。不过照目前的局面看似也并不打紧,兵荒马乱的日子虽然眼看就快要结束,可是冈子上只顾逃命的人们暂时一个都还没敢回到家中来,因此四周依然很静,到处找不到半个人影。冈子西角有处庙堂,据说该庙堂供奉的是观音菩萨,显然它便是观音庙。庙堂后面还建有一座五层的宝塔,遗憾的是庙里住持跟所有和尚都跑光了,大家指定是一块跟着到外头逃命去了。冈子里能够叫作风景而且被摄入眼帘引起动心的地方想必只剩观音庙了。不过庙里周围照样的寂静,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还懒洋洋的,照在宝塔一角,地上留下一截影子之外似乎也毫无生机。冈子四周如此坍败死寂,显然它是一座刚刚废弃的村落。不过,当骆顺绑着女人撑船来到冈子码头的时候,爬上岸边第一时间闯入观音庙,先是歇息了一会,从庙里找了水示意女人喝下,女人还没给及时松绑,既不喝水也不愿意抬头,虽说凌乱的发根遮住半张脸由此一下子看清楚女人长什么样的,但浑身异常愤怒的表情则明显地表示出她的身份,则分明是刚被掳来的良家女子。骆顺懒得理会生气的女人,走出庙外草坪,抬头很快就发觉离冈子上头青砖老屋不远的地方好像是有一块缓缓倾斜的油菜地,花尚未开满坡,骆顺此时漠然地往底下啐了一口,然后大声叫唤“这里有人么”?就听不见有人作答,只有零乱从河岸四处传来风呼哨的声响。骆顺径自走上去冈子,拍了拍老屋大门,其实门虚掩着,那时并没有什么人出现,骆顺接着又大喊一声“这里有人么”?自然还是得不到半点回应,对着高墙甚至连一句回声也没有。骆顺返回观音庙索性一把将绑着的女人抬在肩膀,将她抬上冈子,不由分说的塞进青砖老屋,很快又在里头继续找了一碗水棒出来,再给女人松了绑,说,“喝吧,走不动了,咱干脆就在这里安下窝算了。”见女人两腿软软的跪坐在地上一句不吭,甚至连骆顺手中的碗也懒得接,可是见她的嘴唇干裂得已经实在不行。骆顺弯下腰把碗递过去,声音略带点威吓的说,“不喝你会死在这里的!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到处都没见个人影!不过正合我意,嗬嗬,现在就剩你和我啦,反正我也不会害你命的,我怎么舍得害你呢,你我今后就是夫妻了,要是你不愿意,还要一心指望回桑麻地那边去,回头的路就在河对岸,你看着办吧。”
女人在一边突然发疯的啼哭起来,蓬头垢面的,样子很是狼狈。骆顺见此并没有过多理会她,索性把碗放置在地上,然后一个人走开了。回来的时候,女人仍旧瘫坐在原地上不动,并且在一直发呆,不过显而易见碗中的水喝光了,想必也不是随便说倒掉就倒掉的,如果真是倒掉,那么地上一定会有一摊湿的痕迹。女人不说话,骆顺依旧懒得管她,在厅堂角落一处破旧的长长座椅上横躺就睡,完全不必担心会出什么乱子似的。睡着睡着逐渐就打起鼻鼾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外出了一会又再次折回来的女人象乞丐那样扶着门框呆呆站立门外面不敢贸然进来的时候,屋里头的骆顺懒洋洋还在一边睡他的懒觉。
也许他根本不必担心女人会跑掉的。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末冬的冈子周围四处上下仔细查找过一遍,半个人影也没有,甚至连任何牲畜也没出现。这地方必定遭受过一场劫难,人都赶跑了。如果不是因为骆顺跟那女人两人影子出现在冈上,那么它依然是一处死角。骆顺两人是从横水渡对岸码头摆渡过来这边的,上岸之前,他将渡船往岸边那截矮壮的黑柱子麻利的套稳船缆,船自然就跑不掉了。他一早猜测女人是不会掌船的,所以不能轻易跑掉。事实上,从桑麻地连夜赶出来,身边的她一直在呼天抢地的哭嚎,但没用,嗓子嘶哑了自然就叫不出来了。要想偷偷的从他身边溜掉也不是容易的事,虽说路上她试过几次尿遁,遗憾都没有得逞。为此还不得不捆绑起她的双手来。
女人显然已经认不出他是谁来了。
骆顺原本可是一名辛劳庄客,后来受雇于镇上一个家境殷实的富商老板。老板有多盘生意在经营,包括物料,运输及磨房。本分勤快的骆顺平时很是获得富商老板的赏识,所以近些年来一直跟随在老板名下一家种类繁多、质量上乘的特产店号做事,每年秋收的时候,老板就四处派他去收购一些外方土产回来。运回来之后,再经过店里其他员工的一些包装改良以及精心制作,那些原材料就可以充当各种优质货品依次出售。因曾经做过庄客,秋收农忙时节受雇于那些地主人家,山里山外到处去帮人家辛劳收割成熟了的农作产品,因此他非常熟悉周边的优良风物。老板恰恰就是看在他这优点上,私下十分放心和赏识他忠实精干的为人处事方式,从来就不曾对他失望过。低价买入高价卖出那是常有的事。某年的秋季骆顺曾经独自到过桑麻地贺家财主后山采购过的不少栗子,当时谈好了收购价格居然低得出奇,最终又替老板卖出个好价钱,甚至来年夏秋也已一早约好还会再次过来桑麻地收购沙梨,早就听闻贺家沙坝的沙梨园面积甚大,年年长出的沙梨皮薄肉脆味道甘美……后来却干脆改行做了土匪。家里几乎什么人都不在了,他们早死于一场战火。原来骆顺有次在采购回程的路上,遇到北山家乡早已经出道多年当土匪的老表亲戚,老表半路有心拦住他,主要是认定他那手算盘打得响,挺会记数,土匪队伍里从来不会缺乏任何一些蠢笨的草包及血性的莽汉,反而缺乏一位会记数的精明帐爷或师爷,因此土匪老表便执意把他带走,无论他当时同意不同意。完了店号老板日后横竖等他不回来,想必会气得捶胸顿足呢。排资论辈,土匪老表当年已经算得上是贼匪窝里响当当的人物之一,尽管骆顺很麻木,可是一旦跟随了自己的土匪老表,他最终成了土匪窝里头的帐爷,日后也同样受到一班喽罗的拥戴与呵护,但几个月下来,匪帮到处偷抢杀戮,无恶不作,那种日子根本不是他计划要过的,也实在过不掼,于是就一早觅生退意。老表看在一场亲戚的份上,并没有过多的阻拦他,还有意让他远走高飞。退出江湖的最后一晚,他一个人来到桑麻地,仗着自己原来在那里呆过的关系,便轻车熟路很快溜进贺家老屋。但他只是偷偷把一个丫鬟给掳跑了,别的东西似乎什么都没碰到过。他此次专程是来要人而不是求财的。假如外面那帮兄弟要是一早知道事情真相,他们定会笑掉大牙,毕竟匪徒们做事绝无如此心慈手软过。事实上,当他再次从镇上过来桑麻地的时候,这次恰好曾在树荫底下吃过凤鸣丫头送来的饭菜,到现在还一直认定那口饭菜是他人生之中吃得最香最可口的一顿,实在是很合他的胃口。饭菜自然还是丫头亲自做好并送过来的。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奴婢,虽说只是个柴房丫鬟,样子看上去也甚是俊秀,走起路来娉婷大方一点也不羞涩,尤其时常挂在嘴边的两颗小酒窝,让骆顺一时看得迷醉。那时他刚填饱肚子,站在树荫底下,嘴里还咬着一根野麦芒,吃吃的一个人在傻笑。看着丫头一边手指灵巧在收拾地上的碗筷,一边私下还跟他逢问必答,她那平和乖巧的样子,着实令人很容易对她一下子就产生某种好感。这在以后,骆顺只要一思想起她那腮帮两侧娉婷浅笑的酒窝就会感到好笑,便能立刻回味起她所做过的那顿美味佳肴来。况且那时,他内心里早已种下情根,他原来的确谋算过该如何攒下更多的钱,方能娶得一位称心如意的女人回来做老婆,眼下的凤鸣姑娘不正好是他梦寐以求的对象嘛。或者那就叫一见钟情吧。哪怕骆顺一年以后做了贼匪帐爷,他还一心谋划着要如何才能娶到凤鸣做妻子,那种想法从来没有停歇过。可此时的他偏偏又是一个贼匪身份,明来不行,只好暗抢!反正不差这一步了。故此,才会有桑麻地夜里突然遭遇贼匪光顾,最后察觉也只不过是少了一个柴房丫头而已的那回事。
女人最后壮着胆子步进屋里来。走进客厅之后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听得男人发出均匀的鼻鼾声,男人显然在熟睡。见他安详倒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的眼,虽然满脸还长着落腮胡子,眉宇间两道粗线条眉毛看上去远没有凶神恶煞那般令人觉得恐怖,反倒觉得男人睡觉的样子很温驯,半点不凶狂。她刚才可是掂着脚尖,一个一个脚印走进来。那紧张情形一看就知道是生怕将男人吵醒。如果她要反抗,或者,假如有足够勇气,那时她没准会趁机顺手操起某样钝物即可狠狠向男人头部砸去,不加思索的要砸它一个稀巴烂。女人非旦没有那样做,相反当她轻轻的走到屋里中间顺手捡起碗并把它放置到圆桌上的时候,男的突然就醒了。她仍旧是紧迫,似乎心里还在发抖!男的好像感觉到丝丝的寒意,睡醒之后一双惺忪的大眼努力睁开并将两只手紧抱于宽厚胸膛,满脸无辜看着她。
“嗯,你进来了?”男的连忙从座椅上站起,示意她一块过去坐。
见她低头一直站在原处纹丝不动。
“你饿了罢,要不找找里面东西,看看还有没有能够吃进嘴的。”骆顺见她还是不动,说话的口气便变得温和起来,极有耐心的说,“你别怕,我四处查看过了,这里连猫猫狗狗都不见一只,更别说有什么人影了,我叫骆顺,胡子顺,你还记不记得我?凤儿姑娘。”
女人很迷惑,略略抬头看看他,一边又简单的摇下头。女人只是不说话。
“怎么?你真的不记得我啦?以前我跟你说过话哩!”骆顺一时眼睛睁得更大,“还吃过你做的喷香饭菜嘞,你都忘记了?”。
女人样子似乎很痛苦难受,表示一时想不起来,脑袋就是一片空白。
“哦……”男人一声叹息。
女人终于开口了,低声的问:“贺家那么多银子、珠宝你都不稀罕,为何偏偏要抓一个丫鬟到这里来?”
“凤儿,你不是叫凤儿吗?你曾亲口告诉我你名字叫凤鸣,难道你真的不认得我啦?去年贺家沙梨园果子收成的时候,你不是还亲自给我们送过午饭么?你还记不记得?”
“啊?……”女人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原来灰白的脸顿时有了点血色,“你----你是不是北山的骆胡子?怎么,真是你来的?我有没有眼花?看你以前那么温和恭良,怎么你现在做起土匪来了!?……”
“哈哈,是我,北山的骆胡子!太好了,你终于认得出来我是谁了!”骆顺兴奋得一时要跳起。
“只是,你怎么干起那勾当呢!你怎么就成了土匪,你----”凤鸣被对方逼得连连后退。
“凤儿,你别怕,我现在不再是土匪了,我早洗手不干了,我答应你接下来本分做人,干本分事,你相信我,好吗?”骆顺温和的说。
想必女的刚才不断被惊吓得胸脯连连起伏,惊甫未定。此后,略带紧张的样子似乎明显有点放松下来。但不管怎样,凤鸣回想起前几天他是如何将自己从桑麻地掳跑出来,尽管那时还算不上一付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是,既然他已经做出这种窃玉偷香的举动,那么他终究也是个贼,而且必属无疑,今天却又说自己不再是贼匪,这无论如何都很难令人置信!她不得不依然对他心存芥蒂,所以仍旧死活站在中间不想动,只是刚才惶诚惶恐的样子倒是减轻了许多,但嘴唇还在不听使唤在抖动。
“看样子你还是不太相信我,是吧?我们有的是时间,以后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那么,想必这里暂时不会再有人回来,这里要不就当你和我临时的住家了,凤儿,你说好不好?”骆顺尽量拿出商量的姿态跟凤鸣谈话,生怕她一时还听不明白,便着急用手作比划,并且满脸刻画着诚恳两字。
“你别过来-----”女人又是一阵慌张。
骆顺走上来说道:“嗬嗬,凤儿,要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为了你,我宁可连土匪也不当了,我宁可自个遛了出来愿意跟你厮守在一起,自见到你的那天起,自从吃过你做的饭菜,我哪天都恨不得一心一意要跟你在一起,答应我好吗?凤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老婆,我就是你的丈夫,不管以前经受多少苦难,我们将来都会幸福的,永远都不会分开,答应我好吗?凤儿……”
骆顺说着很自然的靠近凤鸣,没想到女的还是躲到一边去了。
并且说:“求你别过来,我只是一个命苦的丫鬟,别的我想都来不及多想,我……”
“不要紧,我不会强迫你的,我只希望,从今天开始你只要一心高兴起来,毕竟你是自由的人了啊!凤儿,从今往后你不再受贺家财主的奴役之苦,也不再继续担惊受怕!有我在,你想怎么过都行,我答应你,我会让你自由快活的!”耳边是男人浑厚的嗓音,这若是在以前让人听了,心里绝对会感觉到特别舒坦,而且还充满渴望!可是这样梦境一般的现实,不得不让凤鸣睁大双眼,此刻她仍然一脸的迷茫。
“凤儿你放心,我其实根本没有当土匪的命,你也记得的,我从一个勤快的庄客再到体面的商办采购,我向来规规矩矩的,自从那天我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想要找的女人!你跟我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大家一样在苦水里长大,但不管怎样,从今往后,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安逸舒心的日子!不管世道多乱多不稳定,我都不会离开你,况且,我手头也分得一些钱,我敢保证以后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凤鸣被骆顺一时温柔的揽在身边。
显然她的样子还有点麻木,脸上两行眼泪簌簌的无声掉下。泉涌似的眼泪慢慢地溅湿胸口的衣物。
“只是----”她想说,却说不出口。
那么眼下马上就过年了,水磨青砖老屋的主人却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半个月之后冈子才算出现了村民逃命回来的人影,遗憾只得一个人,而且她还是一个衣衫褴褛样子佝偻的老妇,回到冈子之后她伤心的看到自己的家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只差半点没哭出来,可泪水早就哭干了。半年前获知鬼子即将开赴过来,村子难免面临遭受一场倾荡,村里二十几口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都忙于活命,慌忙收拾家中细软然后一同踏上码头的渡船,那时老渡工早已泅水溜回对岸老家去了,紧急关头有人当场声称他会摆渡,于是众人慌忙推开船,想不到船在河中并不听使唤,在大家慌乱的尖叫声中,超载的船汹涌漂至下面不远地方猛烈地撞上江心一块大石头,倾覆栽进水里,满船上的人便沉入江中,逐一被江水吞噬,因此人人都难以活命。所值得庆幸的是她当时并没有上到船里,那时还躺在病床上动弹不了,她的儿子媳妇也丢下她死活不管,结果他俩就意外溺死在河的中间,成了落水鬼,她那时的泪早就已经哭干了。想不到这场大病尚无痊愈的她却并没有马上死去,精神反而有些好转起来。鬼子到来的前一星期,庙里的主持和尚就慌忙过来,邀她一起弃村奔逃而去。然而在路上大家很快却失散了,她迷迷登登只能一个人从外地一路逃荒折回来,还好总算认得回家的路。拣回半条人命,老妪艰难爬回冈子的时候,突然就在老屋门口撞见陌生的骆顺,一时还以为撞到活鬼了,连连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不过后来总算大哭一场,这回终于哭出声来了。老妪告诉骆顺,这场劫难是迟早要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平日吃斋念佛,恐怕她这条老命也迟早就保不住,可是现在只剩一个人了,那还生不如死呢!骆顺就一边安慰老妪,一边叫凤鸣赶快出来招呼老妪进屋去,大家算是有缘,尽管是陌路相识,日后也总算彼此有个照应。
老妪告诉骆顺她姓梅,以前人家一直称她梅姑,十五岁被卖到冈子一户姓王的人家,虽然发现自己的年青男人那时竟然满脸的麻子,但她还是顺从了对方,结果她不出几年很快就替男家生了个儿子出来。年青丈夫私下常被别人唤作王麻子,他的正式名字叫王保林,可是结婚不到半年就被抓壮丁拉走了,从此也不见他溜回家来,这里好歹还是他的家,算算都快十几二十年了,儿子也大了,倘若丈夫还在世,那么她就甘愿一直留守在冈子苦等她男人回家中来。从一头乌黑青丝愁成满头白发,如今儿子媳妇也全都走了,可怜就剩她一个了。问她娘家哪里的,她说只记得村子叫枫竹坳,周围满山长的都是竹子,小时候还帮过家里爹妈用竹子拿来造纸,枫竹坳的人是靠造纸来维持生计。可是她也无法说到其他层面去,或者根本就没过多印象了。人家以前还告诉过她,要想回去爹妈老家枫竹坳,起码得走五六十里山路,估计还会更远,得翻过好几座山头,绕过几个土匪窝,况且没一两天的折腾恐怕是万万不能跑回去的。可是爹妈早就死了,家里兄弟好几个,也从来不曾往来过。“冈子上的日子可是很清苦哟,这年头眼看就没法活了,不过我也老喽,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憋屈事情……”屋里老妪说话的时候两颗深陷的眼珠一直不停地盯着姑娘看,凭直觉,凤鸣便能马上意识到这番话似乎是故意冲着她说的,而且,经老妪犀利尖锐的目光往自己身上轻扫而过,凤儿此刻一下子变得无法适从了,她不得不把自己娇羞的身子挪到骆顺后面来。老妪----现在是梅老女人,此刻是在打量着眼前这个相貌端庄身材匀称的姑娘,想必她对姑娘也一定会充满惊讶跟好奇,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尚且能够在荒凉的冈子上找到象凤儿这样标致模样的女孩,也实属难得!
骆顺很快察觉到凤儿此刻需要借助他的一方温热背脊来掩饰她自己的尴尬与失态,加上往日来从不见她那么温驯灵巧的借他宽厚身板躲在后面一处,证明她早已对自己产生几分的信任!脸上便不自觉的流露出欣喜的样子来,他及时敏锐的告诉老妪:
“-----她叫阿凤,我叫骆顺,我们可是一对远方表兄妹来的。”
“哦!这么说你们……”梅老女人将信将疑。
“阿凤是我远房姨娘的女儿,姨娘家也被鬼子一把火给烧了,而我的乡下也实在呆不下去,我们也是跟家人失散后才只好走到一块上来。”经得“庄客”这一张油滑的嘴而灵巧编造出来的故事仿佛如同真实的一样,女人在背后并无异议。她一边将脸腮的一捋长发缠绕着几根手指,一边躲在男人背后明显不想说话。
“好吧,既然大家的身世都那么可怜,惟有求菩萨保佑我们三个,以后能平平安安在这里过日子吧。”老妪说完接着还不忘对眼前的二位新鲜到来的“村民”透露一点关于青砖老屋方面的相关情况,两位“表兄妹”这下才得知,青砖老屋最早的房屋主人据说原本是个秀才,清末年间乡试时考取了第一名,从此在外头作了官,而且还是一名清官,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罢官归田,单独回来这冈子,私下花钱找人建造了这所青砖老屋,老屋很古旧,但墙体非常结实,原来的面积并不大,除了客厅厨房澡房之外,外边设有茅厕,室内则仅仅剩下这么一个睡房而已,毕竟以前也从没听说这个秀才官人有过家眷,也可能是一直孤身到老吧,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到后来,这所老屋临时廉价转卖给她的一个邻居,原本一直在冈子打更的钟老头,老头胆子大,可惜后来也老了,因为没有生出儿子,后面只能被远嫁的女儿接走了,接去外边居住之后也不见得回来过一次,也许已经老得步子不灵活喽,走不动了,只是这所老屋有时候偶尔还看到会有人过来居住,那可能是老头本家的堂侄子吧,她也一直认得他的,人家原本一直都是住在月岭墟,平时也不见得会经常出现在冈子,老头上边还有仨个姐姐,下边则仅有一个弟弟,可惜弟弟也一早就不在了,甚至比哥哥走得还早呢,幸好人家留有后代接管这屋子。现在兵荒马乱的日子可能要结束了,见眼下一时也没什么人要过来,怕只怕这里也不能久住,万一人家走上门了,那该怎么办。
骆顺听完立马接口爽快说,“那我就干脆将它给买下来,只要凤儿表妹高兴,想多久住多久。”说着径自多瞧了一眼凤鸣姑娘。可是人家姑娘也不爱搭理。
凤鸣后边趁骆顺出去片刻私下又听得梅老女人说,此地范围应当属于曲江周田境内,本地人又称之为月岭。隔河相望的那块地方则属于仁化县,明显在那里还有一例较为出名的山水名胜称作丹霞山。一说到丹霞山,老妪嘴上的话匣子就算完全打开了,大概是想告诉姑娘她一辈子的命该有多苦,因此不惜亲自告诉人家关于她以前所遭遇的一些特殊事情。原来,年轻时刚结婚的梅姑曾随同她的男人外出踏青,两人也算是唯独去过一次丹霞山那里想领会当下的景致如何,又根据当时民间听闻说,丹霞山尼姑庵的灵签通常都是特别的准,准到什么程度呢,则天机不可泄露,只可惜后边她亲自在锦石岩一处尼姑庵那里求了一支佛祖灵签,当属下下签,发现签运不好,丈夫脸色则大变。灵签上面的签文写着:风冷长江静,渔船钓月明;一声孤雁过,旅客变悲声。她因不识字看不懂,只察觉到自家丈夫脸上变了颜色,就晓得事情不妙,瞬间木头一样矗立在原处不想动了。毕竟丈夫可不是睁眼瞎,只因他也算是认得几个字,灵签上面印着的几行苍蝇般大小的文字,登时令二位心灰意冷。为此当时的梅姑伤心难过了大半天时辰,哪怕回得家中来,白天依然吃不下饭晚上也是睡不踏实,结果婚姻不到一年,自家丈夫就被迫离她而去,后面还失去了影踪,而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后边也被河水卷走了,儿媳同时亦遭遇到了水厄……如今甚至连房子也倾倒了,化为乌有。果然此生注定她命中多有波折艰难之事,回头不忍心再仔细想想,毕竟丈夫还多年未归,真是一语成谶。果真灵验啊。
梅老女人信佛,既然观音庙的主持与和尚暂时也不见回来,她就暂且寄居在冈子西南侧码头边上的庙堂里。她的家早就给毁了,回不去了,眼下只能在坍塌房屋当中翻找出一些能用的家什,以及半袋口粮和一篓番薯,恐怕这来临的新年就只能这样去马虎应付了。山坡地上的油菜地是她儿媳生前播种下来的,还说等油菜花开遍之后结了油菜子,就可以拿来榨油吃。如今早就物是人非了。尽管冈子上的油菜花眼下正赶上时节,逐渐幻化成一片花海。那阵冈子四周难能可贵留下一遍花海,早春的油菜花一簇簇绽放,它们好象全然不为你着想似的开得那么灿烂,蜜蜂与蝴蝶相继在花间不停的缭绕,复甦的布谷在远处传播爱情,老屋顶上的几缕炊烟爬升得老高……告诉你眼前的冈子是活着的,安谧的不怕别人去打扰它。事实上,过完年后,原来被弄得残败不堪的冈子,自从再次有人进驻以后,人们开始经营他们的日子,冈子亦仿佛重新恢复一点元气,并且慢慢开始有了一点生机。
女人此刻端坐在屋门前搓绳子,麻绳于女人跟前轻巧地跳荡,女人望了望花海,心思就多了几分诚恳而愈加热烈,整整一个下午女人的心思就如胸前的麻绳一般在翻滚捣鼓。直到太阳落去,女人终于站起身来,朝河面滩头弯曲方向望去一会,心思就如一只美丽的花蝴蝶朝着那个方向飞掠而去。女人在焦急等她河里打鱼的“表哥”快点回来。
女人望去的方向里,一只木船终于在河滩上浮现,而且影子愈来愈近,木船如出水的泥鳅那般直往冈子的岸边蹿。女人便从屋里棒了一碗水,急切地跃下码头来。男人靠了岸,应了声,并从她手中接过那个青花瓷碗一口喝掉,还说碗中的水太少不够喝呢。那么女人正要回去重新弄碗水来,却被拦住,便转过身看着男人跳回木船,前头鱼舱一被打开,里面尽是活蹦乱跳的河鱼!
男人说河里满是鱼,要肥美有多肥美,怎么捞也捞不完,女人就跟着跳下船,兴奋的去抓鱼,但很难抓上一条,狡猾的鱼儿从女人娇嫩的手心里头溜开,女人便禁不住连连惊叫。收置好鱼网的男人爬过舱中,跪坐在女人对面,咧开嘴笑,还把眼睛眯成一条线。
终于让女人抓着一条肥大的鲫鱼上来了。
嘘了一口气,女人抬眼,当发觉男人贪婪满足的眸子仍定定的粘在自己身上时,女人脸蓦地有点泛红,那只手不自觉就松了开来,鲫鱼一下子蹦蹿到河里去,逃之夭夭了。
“凤儿----”骆顺上前一把揣住女人的手,可给女人挣脱了。
“怎么啦?”
“没,没什么,鱼太腥了,呛得难受,……真可惜还是让它给溜跑了。”
“没事的,没准哪天我还会把它捞上来,它跑不了的。走----,咱们回家去!”
渡口码头一艘新加添置的花梨木渡船,旁边另外挨着一艘小木船,便是前前后后的日子在对岸的墟镇花了十几二十块大洋分别买下来的,除了竹篙、鱼网及几样捞鱼工具外,那天还买了许多东西回来,那时快到年关了,得准备一些过年的物品,包括南头的米糕,西村的麻糍,以及几斤猪肉和马蹄,当然还有花花绿绿都是女人喜欢的一些东西,他们各自都添加了新的衣裳,另外还免费帮梅老女人多捎一两袋口粮以及一两套象样的衣物回来。想不到第一次跟“表哥”出去是那样的意外及开心,那天还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听到了不同的乡音。墟镇人们的说话的音调明显跟始兴那边不一样,但他们说话的口气则象平日一样那么平稳,好象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想必天下已经太平。而且,最让凤儿高兴的是,五尺男人骆顺原来是那么怕狗,赶去墟镇的路上在一家米粉店外正好碰到一只大黄狗,它呲牙咧嘴的朝骆顺狂吠起来,吓得他赶忙扔下凤鸣四处找地方躲藏,过后女人就笑着说,“没事,你不去招惹它,你还怕它干什么,要不我就想啊,没准它还认得你是个贼匪。”男人立刻就满脸不悦,过了一会却依然没事。
显然骆顺也不是一个急性子,其实他对凤鸣一直都是极其有耐心的,这半个月来,他总是在尽力抑制自己内心男人的某种冲动;要对付女人,他并不希望那么着急的硬着来,而且,女人显然已经对他放下许多戒备,骆顺希望不久的日子能得到女人的认可,因此他半点也不猴急。并且骆顺还一直对自己说:要慢慢来,永远都不会错的,也许很快就会玉成好事,等她哪天真诚的向自己投怀送抱的时候,那才叫乐趣!毕竟骆顺想过,偏偏女人有时性格也象水,就如站在河中间,湍急的水有可能一下子让你脚跟站不稳,很快被潮水掀倒;然而,面对一汪清澈缓慢的潭水则永远让人感到迷醉及向往,甚至情不自禁的要裸身跳下潭水深渊中去,让水一下子包围自己,让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水的深情跟水的温柔,这样才叫滋味。其实骆顺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一道理的。那天尝试把她带到对岸墟镇,为的也是试探一下她的真心,如果在喧嚣人流中她敏捷的跑去,他也指定会能把她追上来的,可是,那天看不出她有丝毫逃跑的决心,两人有说有笑的夹杂在人群里头,不知情的人,匝一看还直接以为他们已经是一对夫妻哩。骆顺告诉她小时侯家里过年一定会有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叫“马蹄肉元丸子”,就是那种肉馅里面夹着碎马蹄的小丸子,脆香清爽,甘汁饴人,可惜很些年都没吃过了,凤儿立马就问哪里能买到猪肉及马蹄,她说很久没做过象样的菜色。
晚上一锅菜端上来,首先满屋子弥漫的是鱼汤的香味。
尽管跑过去庙堂叫梅老女人一块过来吃饭,她却委婉的拒绝,说自己是念佛人,一直在吃斋,早已戒荤很多年了。
骆顺照样要在大盆中找肉丸子,被凤鸣讥笑着说,“你就多行行善积点德吧,学学人家梅妈也好,不吃肉,那要省很多的钱的。肉丸子前段时间早就被你吃光了,嗬嗬,看哪天再做给你好吃的就是。”
“凤儿,你真好,我想小时候除了吃过我妈合口的饭菜之外,那么第二个做饭菜合我胃口的还有谁呢,当然是‘表妹’你喽,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让你跑掉啦,没有你,我真是睡不好觉连饭菜也吃不香,凤儿,想好没有?答应做我妻子,好不好?”
“不好。”凤鸣说。
“那——”骆顺随便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满脸不悦的说,“那我不吃了!”
“哎呀,你看你怎么就像个毛头小孩那样呢,说发火就发火,嗬嗬,快趁热吃这鲫鱼,你看多肥美,我娘说了,吃多鲫鱼能补补身子,——胡子哥,这块是你的,别闹了,快吃吧。”说着就帮骆顺夹了大块的鱼放置在他的碗中。
“以后不许你再叫我胡子哥了,胡子胡子,你依然还当我是土匪对不对?那我可不干,我不是说早就‘金盆洗手’了嘛!我可以每天出去打鱼,光打鱼我就能养活你信不信?”骆顺在旁边嘟囔着。
“好啦,好啦,别太小气啦,不就一句称呼嘛,那以后我就该叫你表哥,——表哥,你多吃点鲫鱼吧。”
“凤儿,哪天要是等你怀上孩子了,更应该多吃点鲫鱼。”骆顺接着学对方刚才的口吻说话,“我娘说了,女人多吃鲫鱼能催奶,哈哈,哈哈哈!”
“哎呀,我呸,瞧你!坏死了,你真是不折不扣的大坏蛋!看我待会怎么揍你!”凤鸣娇慎的骂着骆顺,粉红的小脸顿时变成一朵俏芙蓉。
骆顺也为自己刚才的幽默在发笑。
“说真的,我真是恨死你了。”
“真的恨我?”
“就是。”
“不要恨我。”
“偏要。”
“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我土匪出身吗?”
“别说土匪,你比鬼子还坏!”
“哈哈,哈哈哈,是不是?那今晚‘鬼子’要进村喽,可要糟蹋花姑娘喽!你可要小心了,凤儿,你怕不怕?”
“你——,我才懒得跟你贫嘴,吃饭,再不吃,饭都快冷了,表哥,明天不用再去打鱼了,今晚一时也吃不完,要不你去对岸再买点肉沫回来,明天再给你做喷香的肉丸子,好不好?”凤儿要一心止住男人发笑,特意一本正经对他的说道。
“肉丸子我要吃,鱼呢,明天我也照样要出去打,我每天就去打渔,等到家里的鱼吃不完就可以再拿出去卖,这辈子哪怕靠打渔,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凤儿你到底赞成不赞成我的说法呢?”
“吃饭吃饭,我偏不管你了。”凤儿说。
“那今晚上我可要进屋来睡,我有好东西给你。”骆顺认真的看着女的说,“到时你千万不要栓住房门哦。”
女人听了上面的那句已经满脸绯红,但她接下来什么也不说,就低着头自己只顾往嘴里扒饭。
其实骆顺开始到现在都每晚都只能在厅堂的长椅和衣躺下睡晚觉,几乎到半夜都会被冻醒,但他一直很谦让,他有耐心等下去,并且把屋子唯一一间睡房让给女人休息,那天去了对岸墟镇,凤鸣私下表示要替骆顺买床被子回来,骆顺提议说要买就买张鸳鸯被子好了,红色的,喜庆,并表示大过年的,两人刚好睡在一起,要暖和有多暖和,女的就忍不住给他几个白眼,脸却已经绯红,便躲在一边不说话。然后骆顺还是执意付了钱,鸳鸯被子买回来之后很快铺到睡房床上,他反而谦让的把睡房的那张旧被单抽了出来,晚上留作自己用。夜里八点钟左右的样子,就听得冈子外面猫头鹰幽长恐怖的哀叫,一声声象野外小孩凄惨的悲叫那样,凤鸣吓得连忙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快步的闯入厅堂,没想到此刻的骆顺刚刚从澡房里出来,赤裸裸只穿得一条裤衩,这让女人受了更大的惊吓,羞得赶忙躲回房间死活不愿再出来,骆顺尖叫一声的同时也赶忙转身回去澡房,一边央求屋里女人尽快把他的衣服顺手带过来。
“我怕。”凤儿说。
“我也怕,人家刚洗完澡,偏偏今天没带衣服进澡房,想不到你就出客厅来了。”骆顺在里面说。
“不是,我是怕外面猫头鹰的哀叫,我受不了那声音,衣服给你吧,拿着。”
“哦,嗬嗬,这么大的人还怕猫头鹰叫哩,真好笑!”
“你不也是害怕大黄狗吗,你还笑我呢。”
“哈哈,那也是哦,一个怕狗,一个怕猫头鹰,造化!造化!看来我俩的确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彼此想躲也躲不过了哩。”骆顺穿了衣服走出来笑着说。
“就你嘴贫!——况且就知道耍嘴皮子”,凤鸣依旧怪罪似的使了个白眼,继续幽幽发话,“人家说猫头鹰是死了的小孩变身来的,它还会飞来屋子窗口找人呢,我听了特别难受,没想到刚才一冲出来,你却对着人家撒流氓……”
“还说,全给看到了是不是?你既然是黄花大闺女,我还算是黄花大闺男呢,哈哈,别扯皮了,凤儿,你过来,----再给你看一样好东西。”骆顺说着便从衣服兜里拿出一红色盒子出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块玉镯子,成色相当的胜算,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料,骆顺还说玉镯子肯定值很多的钱。至于到底值多少钱,他一时也不懂。
连凤鸣此刻也傻了眼,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该不是从死人手里扒下来的吧,对了,你做过土匪,你一定杀了不少的人!这,这东西我不敢要!”
说着说着便连连后退。
“瞧你这人,笨重脑袋老是装着一块铁,还缺一根筋,告诉你我从没杀过半个人,连杀鸡宰狗我都怕,这玉镯子据说是从清朝皇宫里头弄出来的,这些年流落到民间之后辗转到了我手里,看来它该归我骆家所有啦,凤儿,今晚我就把它交给你去保管,反正它以后是我们骆家的传家宝,要一代一代传下去,早年我爹妈死的时候,家里穷得甚至没一张象样的席子,更别说会有什么宝贝东西留下来,不过我也不贪那么多,我本来能自己养活自己,我以前也从来很少偷懒的,我身上有的是用不完的力气,凤儿,要不我现在就帮你把镯子给戴上,怎么样?就等你说句话。”
“这镯子我不能要。不瞒你说,我心里可另有其人了。表哥,我知道你人好,只可惜……”女方虽略带难色,但口气坚定的拒绝了对方。
“你——唉,怎么不早说嘞,我他妈也太笨了,当时也没经过你同意就执意要带你远走高飞,哦,对了,我他妈一直只是一名绑匪,净他妈做傻事!……算了算了,我总算明白了,你还是回去吧,重新回去桑麻地,你才会更幸福,我他妈接下来绝不会阻拦你。”男人这头终于把话说完,那头便弃门而逃。
“表哥你回来——你是不是疯了,我才不是你所想的那种鬼样子,你给我回来,呜呜……你回来……”可是有什么用呢?人早就撤身而退,很快在外边丢失了影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