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光绪三十四年。
四月下旬就开始下雨了。
明桓珏从上海辗转到广州,又回来安阳。
明家早先是在安阳经营典当行的,但是自从明桓珏的父亲去世,明桓珏不愿经营典当行,于是将典当行转给了别人。明家在安阳没有什么根基,明桓珏就连宅子都卖了。
明桓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来这里。
他在广州跟民主派的人接头。
数着日子,小晴惠美也快要生了,上海已经不安全了,所以夫妻二人辗转回到安阳。
她近来也总有些不舒服。
肚子不太舒服,吃不下饭,总爱吃些甜的酸的,果丹皮倒是吃了好些。
白芨从保定乡下回来时也带了许多吃的。
她顾念白芨好几年没有回过保定老家了,于是就让她回家一阵子。
好几天了她的肚子也还是不太舒服,于是纪氏请了医生来看。医生来的时候,她还在院子里给一盆月季松土。
沈织锦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去洗了手去前厅诊病。
到客厅里来的时候,她还随手捻了颗梅子。
那个大夫看了她几眼,没有把脉,就笑着对纪氏说,“夫人,少夫人这是有了孩子了。”
纪氏说不出的高兴,“莫大夫,您再多看几眼,看看到底怎么样,谢天谢地,总算是有了身孕了。”
把了脉过后,那个大夫笑着说,“已经两月有余了,少夫人怀象也好。”
她也开心得很。
“太好了,过几天,我去山上拜拜,岁娘,你去买些野山参和燕窝回来。祖宗保佑。一定得是个男丁才行。”
等大夫走了之后,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之前两个月没有来月事,她还不以为然没有放在心上。
傍晚了宋亭文都没有回来,她开始隐隐有些担心,又想迫不及待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约莫七点时,冯易辰回来了,说是宋亭文被几个军官拉着去应酬了。
沈织锦就自己洗了澡去床上躺着了。
宋亭文九点才回,喝了几杯酒,有一些醉,但是还是清醒的,他走近床边,沈织锦还没有睡,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熏染到的烟味儿,凑近一些闻还有很浓重的硝石味儿,呛得很,她有些生气,但是还是下床去吩咐人给他烧水洗澡。
她去脱他的外衣,发现他的衣服后面有一根长头发,很明显不是她的。
沈织锦更生气了,“宋亭文,这是什么?!”
宋亭文看到她手指上的头发,“和他们一起喝酒应酬,他们在那里点了几个唱歌的,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嫣嫣,你信我,我只是在那里听他们讲一些军务。”
沈织锦凑近闻了一下,确实没有那种廉价的香水味儿。
“嫣嫣,能娶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能比沈织锦更动人呢。”宋亭文搂住她的腰,细细地含着她的耳垂。
她脸上开始发烫,嗫嚅道,“我有了你的孩子了。”
宋亭文以为听错了,“什么?”
“我怀了你的孩子了,宋言之,你听清了没有。”
宋亭文高兴地把她一把抱起,“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当父亲了!”又把她轻轻放下来,“吓着没有?”
沈织锦笑着摇了摇头。
宋亭文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她说,“快去洗澡。”
“好,嫣嫣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这就去洗澡。”
洗完澡两个人躺在床上,宋亭文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嘴角挂着笑,他想要的生活,就是现在这种,她有了孩子,以后他们会有个美满幸福的一生,白首相依,子孙绕膝。
“沈嫣嫣,我宋亭文娶了你,此生无憾。”
外面下雨了,窸窸窣窣打在窗户上。
沈织锦缩到他的怀里。
他无心参与政治,若是没有他父亲的事业,他只想当个闲散人。
去乡下,去山间,去碧湖,盖一座临水的小房子,每天和他的嫣嫣一起看书种菜,下雪时两个人坐在屋里,喝着热茶,看张岱说的: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这肯定是人生之幸事,是多少荣华富贵,权力荣耀也无法比拟的。
他独爱沈织锦。
明桓珏来找他时,他在办公室里批公文。
冯易辰敲门进来,凑近他耳边说,“明先生来了。”
宋亭文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明桓珏带着黑色的帽子,不易让人察觉,待冯易辰关上门,明桓珏就跪了下来。
宋亭文连忙拉他起身来,“你这是做什么?”
“言之,我知你本无意参与所谓的政局,但是此番,我有求于你。”
宋亭文给他倒了杯茶,“织锦怀了孩子,我的心思就更加不在这上面,你说的有求于我,是什么?”
明桓珏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钢笔,“这个,需要你交与段鸿昌。”
“你说的是淇县军尉那个段鸿昌?”
“没错,就是那个段鸿昌,这关系着几万人的性命,言之,你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我相信你不会见死不救的。这件事,只有你可以办到。”
宋亭文看着这支钢笔,接到手里。
“若是别人问起,你就说,自湖州一别,你就再也没有见过明桓珏,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你这里。”
宋亭文送走明桓珏,自己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沈织锦在犯恶心呕吐,宋亭文赶忙脱了外衣,上去轻拍着她的背,“还是犯恶心嘛?”
白芨递上手绢说,“喝了大太太送来的乌鸡汤之后就一直犯恶心,可能是太油腻了。”
她擦了擦嘴角,便窝在他怀里,“我想吃山楂饼,还有冰糖葫芦,人家就是想吃。”
“好好好,我去给你买,你先歇着,等我去给你买来。”
在门口被纪氏拦了下来,“言之,你做什么去?”
“嫣嫣害喜,想吃糖葫芦,我现在给她买去。”
“不许去,不让她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母亲,她实在是想吃,您怀我的时候肯定也有贪嘴的时候。”他转身出门。
现在就已经是很不太平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