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曼青自和娘家人闹翻后，自也对他们不再有了指望。

　　之后日那些日子，顾曼青自也是到处寻工，但她自中学毕了业便成婚，过了六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如今寻工也只会老老实实说自己有个孩子要照顾，怕是坐不了长班，如此一来，更是寻不到雇主。

　　而顾曼青娘家和那些嫂嫂婶子，见她不允外嫁，竟是要长耗在这顾家，便一个个更没了好脸色，原本还能装着客气让她寻个好人家，如今都是板了面孔，他们娘叁拿出伙食费来，方能在这顾家暂住下去。

　　这日，顾曼青当真是熬不下去，便抱了孙美去教会，想着能听完教义分享，能拿些免费面包。

　　彼时她着一袭蓝色长裙，虽是素净，然而衬托出她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两条玉藕般的手臂，拢在白纱下，薄施粉黛，在人群中仍极为显眼。

　　顾曼青正在席中，倒是有个男人坐她身畔，突然开口：“你是曼青？”

　　顾曼青侧过头看他，只他油头、两撇胡子，相貌英俊，却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倒正是乔源，她不自然地点头，说道：“先生认识我？”

　　“我是婉春的丈夫。”

　　顾曼青方才做恍然大悟状，“您是乔源先生？”

　　乔源微笑道：“我们原在孙先生聚会上见过的，想是你没留意，孙先生还好吗？”

　　顾曼青垂下头，“父亲已经过世了。”

　　乔源吃了一惊，“这是何时的事，我竟不知？”

　　顾曼青叹口气，“也有一年多了。肝癌过的世。”

　　乔源点头，“难怪近来联系银行事务，都不见孙先生出面。那你先生呢，可还好？”

　　顾曼青勉力笑笑，“我与孙民已经离婚了。”

　　乔源“哦”了一声，表情极为同情。

　　顾曼青便也不再与他说话，只做着祈祷，好不容易熬到教会活动结束，便赶紧去拿面包，还是怕人瞧着，袋子里放一份，衣服里藏两份。

　　“妈妈——”

　　孙美见顾曼青如此行径，不由大惑不解，便唤了她一声，却被顾曼青一把捂住嘴巴，只

　　是她到底第一次做贼，难免手忙脚乱，这一激动，袋子里的面包便落在地上。

　　“小心！”

　　顾曼青慌里慌张地回过头，方才发觉自己的小偷行径已经落在乔源眼里。

　　乔源看着顾曼青，似笑非笑。

　　顾曼青脸上一红，赶紧拽着孙美逃了出来。

　　乔源却追上了她：“顾小姐，你现在生活过得困难？”

　　顾曼青无奈垂首，自己这般落拓行径，若不是逼到山穷水尽，又何至于此。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顾曼青仰头望他。

　　离婚这些日子，她带着儿女，日子艰难，儿子一病，几乎扼了她的半条命，被乔源一问，顾曼青只觉窘迫，也忍不住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滚落下来，几乎要把这不幸倾囊而出。

　　乔源看着顾曼青这般伤心，叹了口气，递上手绢。

　　顾曼青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提着面包，没空不出手去接手帕，姿势不免狼狈。

　　乔源倒是微微一笑，极为绅士地替她轻轻擦去面颊上的鼻涕泪水，那帕子有顾曼青最喜欢的玉兰的香气。

　　“你是婉春的好友。她说过要我照拂她的朋友的。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我。”他将手帕放在顾曼青的手提袋里，与她展颜一笑，宛若冬日暖阳，“我也算得你的朋友。”

　　顾曼青怔神，望向那张陌生却带着善意的面孔，心里的念头滚了数遍，终于开口：“我……我儿子在医院里，他有心漏之症，你能不能帮我？”

　　乔源是坐着有司机的私家车的。

　　顾曼青所认得车子不多，却也知这辆是劳斯莱斯，那时在酒局来来往往的大佬往往都有一辆，不意他竟有一辆。

　　一路上，皆是沉默。

　　顾曼青扭头望向窗外，自也是想着自个儿心事。

　　这一场看似偶遇，自不过步步为营的精心算计。

　　自从她娘说的那些话凉了她的心后，顾曼青寻工作无果，眼见孙昊病情加剧，家中人俱是冷眼旁观的架势，她便无可奈何，也生了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想法，便给旧相识都去了几封信，自也包括林婉春，想看着能不能托人介绍工作，或者能筹集些钱。

　　可是这信都是石沉大海。

　　也是机缘巧合，恰是那四叔平日里最喜欢坐在楼底下跟人“嘎讪胡”，偶听得顾曼青提起林婉春，就来了精神，说道：“哦哟，你说原来住这儿和你一起玩的林家姑娘啊！那是个好姑娘。”

　　“是是是，林姐姐生的好，读书好，为人更是温婉端方。”顾曼青赶紧顺着他的话茬，说道，“不过我记得林姐姐以前喜欢读书人的，不知道怎么就嫁了个商人，那人是叫乔源？那人很有来头吧？”

　　四叔觑她一眼，似是看透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那乔源啊，倒是不知道怎么发迹的，只听说前两年从南方来的，不过到了这上海滩，黑白两道、租界华人都搞得掂，自己还入了不少生意呢！是个厉害人呢！”

　　顾曼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却问道：“这乔先生这么有钱，平日里都该出入哪些场所？”

　　四叔挥着扇子道：“那乔先生做的生意涉猎广，不过听说是个善人，每个礼拜都会去教会参加活动的。”

　　顾曼青心里便记下了，这几日都守在教会，既是为了讨得免费食物，也是为了看能不能偶遇到乔源。

　　她记得这个男人偏爱那些纤痩的、乌发如瀑的女子，故而在教会也施了粉黛，让憔悴的面孔添了光彩，散了发髻，任一头秀发如缎似雾。

　　而如今，她终于如愿上了这个男人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