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水面之下暗潮涌动(下)
每一步台阶都用力蹬脚来制造回声,发泄内心无法挥发的郁闷和焦躁。
安娜走在通往上层米德加德的石梯上,习惯性看手表来排解烦躁感。这块手表是上个月她从集市广场换来的,花去一袋大米和五个土豆。
手表大约九成新,据说出自津利遗迹名家,精准呈现了诗蔻蒂遗迹城邦标准时间。由于赫尔海姆层远离地表,常年照射不到阳光,靠肉眼根本无法知晓准确时间。政务厅偏偏又是时间观念极强的机构,平时检查居住用石柱安全性、修缮清理钟乳石、还有安排流民前往联络层领取补给,晚几秒钟都会遭到领导塔尔荷训斥。往常安娜必须前往政务厅石柱区,查看唯一一个挂钟来确定时间,几个月前发现这块手表摆上货架后,她总算换回了心爱之物。
“八点二十五分…干嘛要这么早去交涉?”
安娜很贪睡,几乎很少早晨九点前起床,今天却早早赶路出门。因为她收到了上级领导塔尔荷的任务,前往米德加德层追讨被卫兵厅扣下的补给。
昨天固定补给日,她兴致冲冲地赶早抵达联络层,取回等候整整一个月的土豆,返回赫尔海姆家中开始料理自己的零食。
然而与此同时,联络层却发生了惊天动地大事件。加兰德领导的米德加德层卫兵厅竟然擅自扣押补给,并伤害通勤厅和无辜人群,导致晚到的流民空手而归。
以安娜事不关己的性格,反正自己领到了心爱食物,根本没兴趣关心别人。但她毕竟是政务厅公员,赫尔海姆层大量流民前来讨要说法,要求与米德加德层交涉,塔尔荷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麻烦事由此落到她身上。
“哎,怎么办…”接近联络层后,先前气势汹汹的蹬脚声逐渐变得沉重无力,“加兰德那么可怕,会不会吃了我…”
安娜与米德加德层卫兵厅长官,自诩“虫王”的加兰德同龄,外加阳光小屋三人,属于同批加入流萤的流民孤儿。
加兰德起先也生活于赫尔海姆,靠挖掘地底脉冲破铜烂铁换取物资而生,十岁后迁移至米德加德,逐渐表现出孩子王特征。暴戾、痞气、凶恶,所有想象得到的贬义词几乎都能套用到加兰德身上。
尼奥尔德常常与加兰德起冲突,甚至打架斗殴。安娜则不会这样,她几乎从不踏足米德加德层,看见那些跟随加兰德的男孩子,立刻避而远之。
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她却不得不为扣押补给之事,与那个过去的孩子王再度见面。
“好臭!”
刚抵达联络层,熟悉味道立刻扑满鼻腔。如果说领取补给的快乐能够让人假装遗忘恶臭,如今空无一人的华纳海姆花园,显然放大了它。
安娜捏紧鼻子仔细检查补给区域状况,地面零星散落因为摇晃而洒出的米粒和水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卫兵厅进行了一场彻彻底底的打劫,没有为赫尔海姆层遗留哪怕一丁点施舍,他们不请自来,又一走了之。
抬头仰望瀑布区域,干涸的岩石断层旁,索道电梯停留在原地没有进入运转状态。她来到发电机旁启动电源,等待电梯由瀑布上层移动至下层,这是赫尔海姆层通往米德加德层的唯一路径。
咚咚咚!等待电梯间隙,来自华纳海姆监狱方向的惊悚响声再度传来,与昨天领取补给时,她和塔尔荷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边到底关了谁啊?”安娜既好奇又害怕,“卫兵厅在联络层打劫补给,那监狱里面,肯定就不是前些天抗议高级干部被捕的流民,否则早被同伙救出去了。”
支撑电梯的索道钢架悬浮在空中,慢悠悠晃动制造出空气振动回音,电梯距离抵达下层,似乎还需要好几分钟时间。
“难道说…卫兵厅把补给藏在监狱里面?毕竟把这么多东西送回上层,光等待索道都是件麻烦事情。留在联络层藏起来,平时需要时,再分批拿走更合理。”
安娜平时脑子并不好使,也不太爱出主意,可今天偏偏自以为是轻易下了结论,驱动双腿向华纳海姆花园深处监狱走去。
其实她并非深信补给藏在联络层,只想赌个可能。如果猜中那就不用去米德加德层,和可怕恐怖的加兰德交涉。如果猜错,大不了再回来,硬着头皮坐上电梯呗。
咚咚咚!响声愈发洪亮清晰。深入监狱后,通道两侧岩石墙壁的油灯因为年久失修,早已枯竭熄灭,视线变得漆黑无比。
“有人在吗?”安娜鼓起勇气喊出声来,通道里立刻传来她的回音,却没有人出声应答。
咚咚咚!金属撞击变得急促起来,连续不断毫无节奏。
安娜明明害怕得直打哆嗦,却还是忍不住往里走,似乎有股魔力,在召唤着自己。
终于抵达通道尽头,这里是块宽阔挑高的区域,一根根金属钢管挡在中间拦住去路,声音正是从内部传来。
“有人在吗?”她咽下唾液,感受到心脏噗噗直跳。
“我在这里,能放我出去吗?”男人粗旷的声音传来,安娜凑近金属钢管,透过缝隙观察黑不溜秋的监狱深处。
伴随喘息和脚步声,男人靠近边缘,那对不同寻常的瞳孔首先映入眼帘,紧接着便是完全展现于昏暗油灯下的巨大身躯。
“啊啊啊啊啊啊!”
女生绝望的尖叫迅速传向整座联络层,她连滚带爬地转身逃跑,可是刚没走几步,就被一股巨大力量拽到了漆黑角落中。
————————————
菲泽斯独自告别阳光小屋返回上层,虽然很想帮助罗伊娜和诺恩斯尽快逃离流萤。
但在此之前他有更重要且必须完成的任务,这也是他伪装身份潜入希敏约格脉冲的原因。几十分钟前,菲泽斯终于获得了所需要的情报。
“这男孩交给我的特殊任务,刚才也查清楚了。”Rank VII 宾娅莎用手指向上方,神情严肃,“之前我一直在监听囚禁于华纳海姆花园的瓦尔基里,忽略了某些重要信息…监狱深处,竟然还关押着更危险的存在。”
“更危险的存在?”罗伊娜歪着头不甚理解,她和菲泽斯进入监狱时,穿着宽松笨重的盔甲,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伪装身份上,根本没在意其他细节。
“由于只能监听声音所以无法做出判断,但耳膜里一直传来令人焦虑的喘息,还有唾液从口腔内不断滴落的恶心声音…”宾娅莎看向清瘦斯文的男生,“那是什么东西,我想你更清楚吧。”
菲泽斯环顾四周,注意到自己成为了焦点,在场有些人因为芬撒里尔之故值得信赖,有些人却只是初次见面。敌我难辨,所以他并不想说太多。
“那个东西,我也得亲自见证才能确认。”
话虽如此,如今菲泽斯走在通往监狱尽头的长廊中,早已做好殊死一战准备。他心里很清楚,那个东西是什么。
两天前,一辆电摩托抵达希敏约格脉冲周边,藏身于沙丘内。翼手盗贼团的菲泽斯和团长梵决定分头行动,一人负责潜入希敏约格,一人负责前往格拉兹海姆贫民窟寻找线索。
希敏约格脉冲原名陪都梵格尔夫,坐落于首都格拉兹海姆西侧五十大日轮方位,曾经由三座大型遗迹构成,是一百多年前诗蔻蒂星球风光旖旎的超大型遗迹群都市。
RC.376年,血红英灵事件后,伴随首都英灵沦陷,陪都梵格尔夫被乌尔德殖民军侵略,位于地表的一号遗迹坍塌,都市沉降至地底压垮了二号遗迹,造成大量伤亡。如果说首都英灵只是被占领,那梵格尔夫可谓灭顶之灾。
百年前的幸存者选择逃离旧陪都,这里由此逐渐沦为废墟。恐怕当时所有人都不会料到,百年后同一块地方,竟会成为流民最大组织流萤的温床。
菲泽斯曾经生活于希敏约格成为流萤一员,几年前他渐渐意识到这个标榜流民公平权利的庞大组织,实则贪婪于掠夺和暴力,所以决定离开组织,转而跟随性格豪爽的梵,加入翼手盗贼团。出于对地底脉冲的熟悉,菲泽斯自然负责潜入任务,寻找翼手盗贼团瞄准数日的目标。
“啊啊啊啊啊啊!”
临近监狱深处,惊悚尖叫声突然传来,一名女生手忙脚乱得跑了出来。躲在暗处角落的菲泽斯一把将少女抓住,用力捂住嘴巴避免尖叫声继续刺激那个东西。
“嘘,不要出声,我不是坏人。”他努力压抑女生恐惧的心理,直到对方呼吸稍有平缓才放开手掌,“我是米德加德层卫兵,名叫菲泽斯。”
“…安娜…赫尔海姆层…政务厅…”女生说话支支吾吾,仅能从只言片语中勉强听懂。
“安娜…你怎么会来监狱?”
“我负责找加兰德讨回补给品,路过联络层…听见监狱里有动静,以为藏了补给就走进来,结果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
“怪物!里面有怪物!”
菲泽斯顾不上瘫倒在地的女生,撒腿往尽头跑去,在金属钢管封闭的巨大监狱内,看见了瞄准数日的那个东西。
一匹身型魁梧、右眼留有巨大疤痕和深红色瞳孔的灰色巨狼,正不断吐着热气,对外面自由世界蠢蠢欲动。
“基米希…果然躲在希敏约格…”
巨狼注意到动静,移动至金属钢管前,它的巨大头颅无法穿过缝隙,仅有鼻尖勉强伸出来。
“菲泽斯?没想到你竟然会出现在希敏约格?”巨型野兽说着人话,声音和语调,与原先翼手盗贼团成员基米希如出一辙。
“我来抓你回去,好好让团长教训一顿!”
“哈哈哈!与其管闲事,不如管好自己安危吧!”
通道传来了盔甲振动和脚步声,追随巨狼基米希视线转身,菲泽斯发现自己早已被团团包围。
数十名穿着米德加德层卫兵厅盔甲的战士整齐排列,他们似乎不单纯是被尖叫声所吸引,如此阵势和装备,显然有备而来。而女生安娜被挟持后,站在角落动弹不得。
“我就说明明关在密室里逃不出去的尼奥尔德,怎么如此轻易溜走,原来卫兵厅出现了叛徒。”蓄满胡渣、声音洋溢兴奋之情的男人走出阵列,他正是卫兵之首加兰德,“不~不是叛徒,而是间谍更合适吧。”
加兰德手指一挥,命令卫兵将菲泽斯拿下,他独自走到监狱前,与巨狼四目相视。
“哈哈哈!哈哈哈!这场大戏,将会越来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