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纳西索斯守卫者
“纳西索斯绝不会失守,那是帝国最安全的地方。”
不知何时开始,这句话在北方的难民们中口耳相传。这导致的结果,便是难民们向纳西索斯蜂拥而去。
女人背着最幼小的婴儿走在前面,稍大一些的孩子步行跟在女人的后面,男人推着装满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的小推车跟在女人和孩子的后面,老人拄着拐杖走在男人的后面。
阿泽利亚去往纳西索斯的路上,几乎每个家庭,都在用这样的方式缓慢移动。
路边到处是撤退时焚毁的房屋,损坏后被遗弃的小推车,以及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
这些尸体是盗贼们趁乱洗劫时留下的,还是北方异教徒屠杀时留下的,人们无法分辨。但是不论遇到盗贼还是士兵,依靠男人背后的斧头和女人腰间的小刀,下场也必然会和这些尸体相同。
孩子哭了,女人抱起他哄起来。
男人的腿在发抖,但是前进的脚步不能停下。
阿泽利亚城堡的顽强抵抗为纳西索斯争取了数天时间,北国军失去了一鼓作气直取皇城的机会。也所幸第一近卫军在南边海岸的浴血奋战,避免了纳西索斯彻底陷入包围。
但是局势并没有倒向纳西索斯一边。
自从第一次帝国战争之后,纳西索斯城就远离了战火。城墙上的随处可见的裂缝和炮台上斑驳的锈迹证明了这一点。尽管在教会掌权时期,为了应对铃兰女皇大军的进攻进行过临时的修葺,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什么。不论是和东方的利利安要塞,还是北方的阿泽利亚城堡相比,这里的城防都不值一提。
在这样的工事中驻守着的人,他们一部分是从北方溃逃回来的士兵。在失去了组织、失去了大部分武器装备的情况下,这些士气低落的士兵被重新编成军队,由不熟悉他们的新任军官领导。还有一部分则是纳西索斯本地的民兵,这些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市民或周边地区的农民,临时征召入伍,只进行过基本的队列和武器使用训练。
这样的守军,是不可能挡住能征善战的北国正规军的。
在阿泽利亚受阻后,北国失去了进攻纳西索斯的最佳时机。此时北国军队改变了速战速决的策略,暂停了攻势,以求获得更多的补给,更多的攻城武器,还有更多的士兵。
北国相信,时间越往后拖,对纳西索斯只会越不利。
原因之一就是不断涌入纳西索斯的难民。
短短半个多月,纳西索斯城内的人口便翻了两番。
每天都有大量的难民进入纳西索斯城,却鲜有难民离开纳西索斯。除了部分南逃的贵族和商人之外,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城里。
这对仅仅依靠一条道路从外界输血的纳西索斯,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原本宽阔的中心广场和城市大道上面,如今挤满了无家可归的难民。
存粮在不断减少,生活物资极度匮乏,卫生条件下降,疾病开始蔓延,治安日益混乱。
纳西索斯绝不会失守——尽管如此,这句话仍旧在纳西索斯人之间流传。
无论贵族和军人怎样劝说,这些难民都不愿相信纳西索斯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们的回答直接又简单。
女皇陛下就在这里,如果纳西索斯会失守的话,为什么陛下还不离开呢?
可是皇宫里的景象,并非如难民们所相信的那样。
除了医生、女仆和卫兵之外,他是近两个月里第一个走进女皇卧室的人。
房间里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
到处都是脏乱的痕迹,用过的生活物品和拆开的文件杂乱地散落一地;药物的气味混在满是灰尘的空气里,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房间的主人像是坏掉的人偶,瘫坐在房间最深处的阴影里。
“陛下,我来了。”他说。
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动不动,保持着呆滞的目光。
“铃兰陛下,我来了。”他重复了一遍。
过了许久,女皇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这才反应过来。
“啊……是曼珠沙华先生啊……”
铃兰缓缓转头,用毫无生气的声音说道。
这副样子与之前那充满活力的形象截然不同。
曼珠沙华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陛下,东部森林地区的两座城堡在前日失守了。用不了多久敌人就能切断我们和利利安的直接联系,同时从北方、东方、还有西方海上向我们施压。不过形势还不算糟糕,多亏了阿泽利亚城堡阻挡了敌军几天时间,我们得以收拢整编北方溃退下来的部队,并且加固了城墙的防御。而且天平堡在我们近卫军手里,通往南方的道路依旧畅通。敌军一时也无法攻破纳西索斯……”
曼珠沙华快速地阐述着当前的局势,但铃兰在曼珠沙华第一句话还没说完时就已经低下头,后面的内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曼珠沙华先是等待了一会儿,但铃兰还是失了神似的有没反应。
“陛下,东部森林地区的两座城堡已经失守了,直接通往利利安的陆路被截断。”曼珠沙华只好简化了内容,重新说道,“但目前纳西索斯城的城防敌人一时也无法攻破。”
说完又等了一会儿。
终于,铃兰像是稍微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看了看曼珠沙华,说了一个字:“嗯,军事部署上的事,全权由先生您处理就好。”
然后又低下头去了。
曼珠沙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说:“还有这个,这是从大法官文殊兰那里得到的证词。文殊兰虽然否认了关于他参与谋杀石斛兰皇帝和水仙皇子的指控,但我认为在他的证词里,仍然有着水仙皇子被杀一案的重要线索,请陛下查阅。”
曼珠沙华把一份文件放在了铃兰床边,但铃兰连看都没看一眼。
与北国的战事也好,兄长之死的线索也好,她似乎都没有心思去理会了。
曼珠沙华只好又沉默了。
许久之后,铃兰才动了动身体,她转过头缓缓说道:“可以帮我个忙么……我想去那边晒晒太阳。”
曼珠沙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一张椅子上。那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明亮、唯一透着些许生气的地方。
“是的,陛下。”曼珠沙华一边回答,一边来到床边。
这时,他才看清了铃兰的身体状况。
她的额头、手臂、还有胸口等许多地方,都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苍白的脸颊和嘴唇,看不到一点血色。左边眉骨处比以前多了一道明显的伤疤,取代了原本的眉毛。伤疤下面曾经像蓝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现在却如同死水一样黯淡。
曼珠沙华知道自己应该扶她起身,但是这个看上去脆弱无比的身体让他完全不知从哪里下手。
“我去叫医生和女仆进来。”他说。
“不,”但是铃兰制止了他,“我这副样子,不能让别人知道……”
“您是说……”
“皇宫里并非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铃兰声音无力,每个字却仍然很清晰。
曼珠沙华点了点头,然后他伸出手,扶住了铃兰的肩膀。铃兰在曼珠沙华的搀扶下努力地挪动身体,想从床上下来。
失败了。
“不好意思,能劳烦……把我抱过去吗?”于是铃兰说道。
如果是以往,曼珠沙华马上就会答应。但这次他没有说话,因为“抱”这个命令,需要用两只手才能够完成。
铃兰这时才发现,红衣将军的左边,只剩下空荡荡的袖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低声问。
“在拉凡杜拉战斗的时候。”曼珠沙华回答。
铃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开口:“那还是再来一次吧。”
于是,铃兰再一次移动自己的身体。她咬着牙,看上去就像随时要散架一样。
所幸,这次她成功了。
在曼珠沙华的搀扶下,她从房间最深处一点点地挪向外侧阳光投进来的地方。
走近之后,曼珠沙华才发现椅子上有着薄薄的灰尘,似乎有一段时间没人打扫过了。不过铃兰毫不在意,她挪动身体,一点一点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呼……呼……”坐下之后她大口喘着气,看着自己的汗水从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仿佛刚经历了生死战斗一般。
看着这样的铃兰,曼珠沙华只能沉默。片刻之后,他离开铃兰身边,开始一次一次弯腰收拾起散落地面文件以及胡乱丢放的生活物品。
又过了片刻,铃兰的喘气不再急促了,咬紧的牙关也渐渐放松开来。
“曼珠沙华先生,您会恨我吗?”然后她打破沉默问道。
曼珠沙华迟疑了一下,说:“……不会,陛下。”
“您在说谎,曼珠沙华先生。”
胸口处的伤口传来了阵阵剧痛,椅子上的铃兰蜷缩起了身体,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在了她的唇上,苦涩至极。
曼珠沙华没有承认,也没有辩解。
铃兰也没有再追问。
相反,铃兰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纳西索斯的居民都逃走了吗?”
“不。”
“快点组织他们往南边走吧,告诉他们……能走多远走多远。”
“……”
“等到北国发起攻击之后,你们也往南撤。”
“……然后呢?”
“然后你们就恢复自由了,可以去千镇、可以去南水、可以去利利安,甚至可以去北国或圣卡纳王国。无论哪里,都是比纳西索斯更好的地方。”
“那陛下您呢?”
“我会在广场上送你们的。”
“……”
“一切都结束了,这对我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
“陛下,您在说谎。”
这一次,轮到曼珠沙华这样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反抗这位比他年龄小得多的女皇。
铃兰慢慢睁开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变了样,原本散落一地的文件已经被整理起来放在桌子上。胡乱丢弃的生活用品也都整齐地收拾在角落的位置。
曼珠沙华站在铃兰身边,用剩下的一只手将窗户推开。
清新的空气,和阳光一起向铃兰扑面而来。远处的城市街道上隐约传来杂音,和平时的纳西索斯一样。
“我走了,陛下。”
曼珠沙华弯身行礼,向女皇道别。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不过就在即将出门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留下了一句话:
“那并不是您的错,您已经比我们所有人都做得更好了。”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我已经……”
“陛下,这些话不应该说给我听。”曼珠沙华打断了铃兰的话,“在下只是纳西索斯第一近卫军的军长,奉您的命令保卫帝国首都。除此之外的事情我没有责任去解决、也没有能力去解决。您需要的是一个更有权力,更有才能,更值得您信任的听众,不是吗?”
离开皇宫的曼珠沙华在近卫军副官随从的陪同下一路南行。
如果说皇宫里,铃兰的房间里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那皇宫外的景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宽敞气派的皇城街道,现在挤满了来自北方的难民。他们有的坐着,有的躺着,占据了街道两边大部分位置,只留下中间一条窄窄的小道。这些人大都是老幼妇孺,他们衣衫褴褛,精神不振,其中不少人明显带有伤病。
随着北国军队南下,纳西索斯的难民数量与日俱增,粮食供给和卫生条件也愈发严峻。
“军官先生,军官先生。”
走到一半,曼珠沙华被一个男人拦住了。
曼珠沙华在男性之中,体格完全算不上高大,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比曼珠沙华还要瘦小许多。他那短衫下露出的手臂,几乎完全看不到肉。
即便如此,他还是背着一个小孩——因为旅途上的风吹雨打,因为沾满脸颊的灰尘,曼珠沙华甚至没办法分辨这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军官先生,请救救我的女儿吧!她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去纳西索斯万神殿,那里有帝国专门设立的临时医疗站。”红衣副官上来说道,“我们将军公务繁忙,还请让一让。”
“军官先生,我就是从万神殿那里来的……现在万神殿已经挤满了病人,但是却没有足够的医生和药品,很多和我一起从北境来的人,他们都病死了。军官先生,您一定有办法救我女儿的……”
“我说过了,去纳西索斯万神殿。”副官说,“药品和医生不够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解决……”
“不,军官先生……大,大家都说,是南方的贵族和城里的几大家族一起拿走了这些药品,然后藏起来等着在黑市上出售……”这个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显得有些害怕。
“谁说的?”曼珠沙华拦下正准备驳斥的副官,亲自问道。
“大……大家都,这么说……”
曼珠沙华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不少坐在街道两边的难民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还有说什么吗?”曼珠沙华又问。
“还……还有,大家都说陛下已经生命危急,大法官先生也不在城内……所以这些贵族才敢……”
说到这里,男人发现曼珠沙华的脸色变了,不敢再说下去。
“军……军官先生,我……”
“往南走吧。”曼珠沙华说。
“往南?”
“对,继续往南走,纳西索斯很快也会陷入战争之中。你要往南边,去千镇,去南水,到那里才有可能救她。”曼珠沙华说。
曼珠沙华听到这句话,男人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他回头看了一眼街道的角落,那里有着一位同样衣衫褴褛的女性,抱着一个比他背上女孩更小的小男孩。
“可是,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先生……”男人说道。
的确如此,身无分文的一家四口,在战火纷飞的大陆西海岸,又能逃出多远呢?
这种亡命生活有多艰难,曼珠沙华再清楚不过。
因此,曼珠沙华也无法再回答他了。
“长官,要不您把我带走吧。”男人恳求说,“我今后就是您的人了,只要能够救我的女儿,哪怕是做奴隶我也……”
“不,你不能走!”街道角落里,抱着小孩的女人看着这边。
男人并不理会。
副官推开了这个男人,这次曼珠沙华没有阻止。
看到曼珠沙华走远,男人马上走到女人身边,然后把背上昏睡中的女儿放下来。
“你,你要干什么?”抱着小孩的女人哭道。
“我一定会救你的,我爱你!”男人用力亲了一下自己放下的孩子,亲了一下女人怀里的孩子,最后亲了一下女人还是泪水的脸颊。
然后抛下女人的哭喊声,跨过挤在那里的人们,追上了正要离开的曼珠沙华。
然后跟着曼珠沙华往前走。
“请不要干扰军务,先生。”副官拦在男人面前,把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我现在是你们的奴隶了。”尽管看见副官腰间的佩剑,他露出了害怕的神情,但还是鼓起勇气这样说道,“你们是要去和异教徒作战吗?我可以上战场,可以上战场!”
曼珠沙华不理会他,继续向前走。
男人被副官和另外上来的一名随从拦住,绝望地看着曼珠沙华越来越远。
不过等到曼珠沙华走后,适才态度强硬的副官却转变了脸色。
副官问道:“你当过兵吗?会不会骑马?懂得列队,能够用火枪、长矛吗?”
男人连忙说:“我……我会,我会!我会用火绳枪……”
“那就去纳西索斯东边城门的征兵处报道,”副官说,“我们曼珠沙华将军不需要奴隶,只需要能征善战的士兵。”
穿过大道,曼珠沙华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纳西索斯中央广场。
广场中间竖立着铃兰所建的石碑,这个石碑俨然已是纳西索斯的新地标。
不过此时,除了石碑以外,还有几个东西竖立在旁边。它们光是那不祥的造型,就足以让人汗毛倒竖,更不要说它们周围的一圈圈血红了。
那血红甚至染在了石碑之上,正好是一种别样的讽刺。
那是断头台。
“指挥士兵,对难民进行抢劫!”
“贪污纳西索斯的救济粮!”
“勾结异教徒,出售纳西索斯的情报!”
石碑旁的高台上,一个军人打扮的人高声宣布着一条条“罪状”,而“罪状”的主人则在其他人的押解下,推上了断头台。“罪犯”喊着什么,可是他的声音瞬间就被高高在上的“审判”以及围观群众的怒吼声覆盖。
然后厚重的刀身落下,炽热的鲜血泼洒一地。
然后一阵欢呼。
然后下一批人被推上来。
“身为北方贵族,与异教徒作战时背叛帝国,临阵脱逃!”
然后宣读“罪状”。
不过,刚读完一句的时候,围观众人的视线全部从“军人”和“犯人”的身上移开了,转到了另一个刚走上广场中央的红衣将军身上。
“曼珠沙华……将军?是,是曼珠沙华将军!”
一些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正在宣读“罪状”的士兵似乎并不认识曼珠沙华,但是当他听到人群中喊出曼珠沙华名字的时候,露出了恐慌的表情。
“你是谁?”曼珠沙华冷冷地问道,“是何人赋予你权力对他人行刑?”
士兵呆住了,过了两秒,他身后另一个士兵握着腰间的佩剑,战战兢兢地走上来说:“我们……我们是纳西索斯第一宪兵队,奉……女皇陛下之命肃清叛贼逆党。”
“将他们全部逮捕,带回天平堡。”曼珠沙华立刻下令。
刚刚在回答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拔剑,就被一拥而上的红衣随从压在了地上。
不止是这些自称士兵的人,还有那些被他们带上来的犯人,也被红衣随从带了过来。
刚刚还情绪激动的众多群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泼下,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他们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纳西索斯第一宪兵队这个番号并不存在,女皇陛下也从未下过滥捕滥杀的命令。”曼珠沙华身边的副官往前走了一步,大声向众人宣布,“纳西索斯城已由我第一近卫军全权接管,如今后有任何不法之徒试图冒充军人,散布谣言危害治安,必定追查到底,严加惩处。”
说完,就带着被捕的人们走下广场。
围观的群众仍旧雅雀无声,不过看到曼珠沙华一行人下来,他们便自动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走在这条道路里,曼珠沙华感受到了比刚才更强烈的视线。
“将军先生,您刚才是从皇宫过来吗?”
一个人忽然打破沉默问道。
“将军先生,陛下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吗?”
“将军先生,异教徒的军队到哪里了?”
“将军先生,利利安的援军已经到了吗?”
“我听说海燕王国的援军已经登陆,是真的吗?”
紧接着,就像炸了锅一样,人群里爆发出无数的问题。
曼珠沙华一个也没有解答。
天平堡,纳西索斯第一近卫军驻地。
虽然在大战中遭受了严重破坏,但经过重建之后,很快又成为了一座坚实可靠的堡垒。这当中很大一部分是北方难民的功劳,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被征召作劳工,以换取紧缺的粮食和资源。
现在,这座城堡是守卫纳西索斯南边最后一条陆上交通线的要塞,纳西索斯地区帝国军防线的最重要支撑点。进出纳西索斯的人,在经过天平堡的时候都要在临时关卡接受士兵的登记检查,这是近卫军军长曼珠沙华亲自下的命令。
连曼珠沙华自己也不例外。
在和随从一起登记并接受搜身检查之后,曼珠沙华进入天平堡,再进入城堡主楼,最后径直走向客房。
客房门口站岗的卫兵看到军长到来,连忙敬礼。
曼珠沙华在客房外面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一个声音回答道。
曼珠沙华立刻打开门走了进去。
客房的布置算不上豪华,里面家具大都是上两代主人留下的东西。其中窗边一张古朴的木椅上,“客人”就在那里。
乌黑的长发,细腻的皮肤,清晰的轮廓,白皙的脸庞,那是比纳西索斯所有女子都要美丽的容貌,纳西索斯没有人不认识他。
不过他的名声不止来自他的外表。
柯莱乌伯爵家的幼子,年幼时放弃了家族的继承权,加入瑞文骑士团。成年后成为骑士团书记官,跟随在银杉大团长的身边。七年前,他在纳西索斯帝国法院就职。在纳西索斯政变之后的教会高压统治期间,他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纳西索斯市民,因此也得到了民众的普遍拥戴。
他的名字叫文殊兰,现任纳西索斯大法官。
看到曼珠沙华来访,文殊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欠身行礼。
高瘦纤细的身上,披着的是一尘不染的素色长袍。
曼珠沙华回以军礼,然后从身后的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了一样东西,拿着它走到了文殊兰大法官的跟前。
那是一个钉头锤,光是看上去就能感受到它的沉重。
“审判”,瑞文骑士团大团长的象征。
“您自由了,大法官先生。”曼珠沙华说道,“关于参与谋杀石斛兰皇帝与水仙皇子的指控,因没有足够的证据,嫌疑人文殊兰先生将被释放。”
文殊兰从容不迫,仿佛这个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他却没有接过曼珠沙华递过来的钉头锤。相反,他这样说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将军先生。”
曼珠沙华回答:“这是瑞文骑士团的物品,现在物归原主。”
文殊兰说:“瑞文骑士团已经不存在了。”
曼珠沙华说:“不,您这位骑士团书记官还在,那自然就应该由你来继承它。”
文殊兰看着曼珠沙华手里的钉头锤,沉默了一下,面带苦笑地说:“我不喜欢这种冷冰冰的,夺人性命的工具。”
曼珠沙华回答:“我也不喜欢,可是我和你都别无选择。”
文殊兰再度露出苦笑,这次他没那么从容了。在曼珠沙华的坚持下,他接过“审判”钉头锤,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回到纳西索斯,保护城里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曼珠沙华回答,“武器在我手中只能杀人,在你手中才能救人。”
两人相视了一会儿,然后文殊兰脸上的苦笑终于渐渐褪去。
“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文殊兰一边问,一边看向曼珠沙华身后的随从。
曼珠沙华挥手示意,随从们退出了房间。
“您不怕我暗中反对帝国、反对女皇陛下吗?”文殊兰问
“如果那样的话,我会杀了你。”曼珠沙华回答。
文殊兰知道,以他的能力绝对做得到。
“还有一个问题呢?”曼珠沙华问。
“曼珠沙华先生——姑且容我这样称呼您,虽然我猜想这绝不是您的真名。”文殊兰毫不顾忌地说,“当年只凭自己一人就将整个纳西索斯笼罩在恐惧中的杀手,孩童枕边故事里的魔鬼,遗迹帝国的头号通缉犯,为何会抛下一切,成为遥远东方的雇佣兵领袖?号称红色死神的曦城领主,为何又会再次抛下一切,回到纳西索斯,为自己曾经的敌人奉献所有?”
听到这番话,连身经百战的红衣将军,脸色都有了动摇。
这个秘密,本应随着他刀下曾经的亡魂们,一同埋进了纳西索斯地下的遗迹里。过去的身份,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本应不再有人知晓。
连他自己也要遗忘了。
“我也不知道。”因此他这样回答。
得到满意答案的文殊兰,拿着骑士团大团长的“审判”钉头锤,走出了“招待”了他一个多月之久的客房,向门外径直离去。
不知是曼珠沙华的安排还是什么,离开天平堡,走过纳西索斯路卡的时候,士兵竟然给了他直接通过免于检查登记的特权。
路边的人们纷纷看向这个男子。
“是大法官,大法官先生!”
“大法官先生回来了!”
注视着他的不止有进出纳西索斯的平民。还有一些身穿斗篷,旅人打扮的男人。他们仿佛一直就在那里等待着文殊兰的到来。
文殊兰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骑士团大团长也好,骑士团本身也好,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你们是来追随这柄钉头锤的话,我可以把它给你们。”文殊兰说。
“不,”领头的旅人说道,“我们是来追随大法官先生的。”
文殊兰稍稍一愣,几秒之后笑了笑说,“那随你们好了。”
接着他便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
“曼珠沙华,第一近卫军军长,纳西索斯的守护者……这个新头衔或许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