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9的原市长乾图在与G5那场战事之后没几年,即“上调”到中央政府的财政部。乾图走后,A9又经历了两任市长;几年前,当时年仅三十五岁的主管A9市政建设的马克平从少壮派政治团体中脱颖而出,荣任本届市长至今。
马克平从小受家庭熏染,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公众和媒体面前,他曾不止一次地直言、渴望与G5握手言和,打破横亘在两市之间的“冰层”、一道发展彼此的经济。十月初,马克平在两座城市多年不相往来之后,曾主动致电周馥之。他先是表达了A9市民对同宗同族的G5的问候,随即很委婉地询问:乾氏投资集团的乾公子失踪,周市长是否有所耳闻?
老周一听有点儿懵,他确实没料到大名鼎鼎的乾氏少东家居然可能身在G5。他过来做什么?或者别人让他过来干什么?A9和G5已经势不两立许多年,双方各个层面早就停止了一切接触,市民之间也取消了所有的往来。除了每年交给A9的那笔赔款,两座城市仿佛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这种情形下,乾公子出现在G5,简直有点儿天方夜谭!
对马克平的话,周馥之似信非信。他模棱两可地回复说“我问问看”,就结束了通话。这之后,马克平又来过两通电话,请周市长帮忙调查一下乾公子的下落。周馥之怎么调查,只能是问雷局长了。雷局长也是一头雾水,压根儿没听说过这事。这之后,马克平“消停”了几天,“大概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人跑哪儿了。”周馥之这样对桑尼说。
今天晚上,马克平再次打来电话,周馥之有点儿烦了。“马市长,我记得我说过,G5这边没有发现那个乾……”
“抱歉,馥之市长,您误会了。这次我不是问他的事。”电话接通,视频上的马克平看上去挺年轻,而且很儒雅、很随和,跟对面的满头华发、忧心忡忡的周市长,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马克平比周馥之年轻二十岁,他习惯称对方为“馥之”,再加个“市长”。这样听上去既亲切又不失礼节。马克平接着说:A9和G5行政上虽然分属两个大区,政治见解不同,但毕竟是一己同胞,而且唇齿相依。那场战事之后,A9这边的环境不断恶化,瘟疫的恶果也没有彻底地根除,市政改建虽然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进行着,但效果并不显著。所以,他们A9也想参股到马尔斯岛工程当中,把这个项目扩大化,比如扩大到现在的两倍,以容纳更多的人、包括一部分A9市民。
作为参与马岛工程的回报,马克平提出用两市那场战事的“标的物”、油田的开采股份作为和解的诚意。“周市长,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干嘛不彻底抛去往日的成见,联起手来一道发展经济、造福社会呢?”周馥之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及马岛,这家伙鼻子还挺尖!
周馥之明白,马尔斯岛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人插足的。他一口回绝道:“马先生,马尔斯岛的事,是袁道安先生一手策划的,也是他们掌控的。我虽然是一市之长,但人家的事,我不能做主。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马克平显然已经约略了解到G5市政厅和袁家在工程上扮演怎样的角色,听了这话,就没再说什么,他话锋一转:“那么,我们聊些别的。昨天中午,我们这儿收到一份邮件,发自你们那边,说是乾公子就在G5。您看……”
“所以你就一口咬定乾公子在这边?”周馥之见对方老调重弹,有些来气。他硬生生地问对方。
“不是‘一口咬定’,只是猜测。而且,馥之市长,您也知道,乾公子虽然只是一个公子哥,但他手下的乾氏投资集团可是不仅在我们A9、就是在全国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他的叔叔乾图先生如今位居中央财政部。他家的影响力,大家都很清楚。如果这事搞大了,惊动中央,恐怕对大家都……”
“说的好像是我们G5绑架了他。马市长,我请问你,我们把他藏起来图什么?”
“您误会了,周市长,我只是问问,因为那份邮件……”
“谁给你发的邮件你问谁去!回见!”周馥之觉得对方简直在无理取闹,他关闭了视频、气咻咻地坐在椅子里、嘟囔着:“这算什么事!丢了人讹上咱们了!”
“市长,我觉得,可以问问利先生。”一旁的桑尼提醒道。
周馥之看着桑尼,觉得有点儿道理:姓利的“把控”着整个G5的灰道和黑道,几乎所有的偷鸡摸狗之辈都或多或少地跟着他混饭吃。不论是烟枪还是比利,这些堂口都要给利先生几分面子,否则就混到头了。
也许,眼线遍布全市的利先生,多少会对乾公子这事有点儿了解。
虽然如此,他堂堂一个市长,犯得着为这种事操心费神吗?又不是自己的孩子丢了。
周馥之盘算了良久,破天荒地在好奇心驱使下、让桑尼拨通了利先生的电话。
电话那边乱糟糟的,老爷们粗声粗气的吆喝声伴着几个女孩尖锐刺耳的惊叫声;视频的画面忽明忽暗,不堪入目的乌烟瘴气几乎穿透屏幕向着周馥之扑面而来。鬼知道那边在干什么!画面稳定后,视频显示利先生正在将一名女孩的吊带裙往下拽,旁边几个男男女女跟着起哄。见市长来电,利先生将女孩推到一边,跟周馥之打了声招呼。
周馥之把刚才马克平的来电跟利先生复述了一遍。姓利的先是深表吃惊,接着承诺尽快安排人手帮着查找。
“我只是问问。他说啥就是啥?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自己的事处理利落了吗?那小子找到了吗?”周馥之问,把对马克平的不满发泄到利先生身上。
“正在抓紧,您放心。”说着,利先生意味深长地扬了下眉毛、结束了通话。他仰倒在沙发里,嘴里骂了句“老帮子”“真光溜!哎,叫哥利亚来一趟。”
利先生现在呆的地方,是G5市最大的私人会所,也是最豪华的娱乐基地——丽公馆内的一间包房。
作为G5市举足轻重的人物,早年在周馥之的关照下,如今利先生的产业遍布全市多个领域,码头、夜总会、城市仓储,还有大大小小的帮派堂口……很多物业都在利先生名下、或者占股。以前每个月,烟枪他们都要把赌场的相当收入孝敬给利先生。不过,赌场这种小打小闹已经难入利先生的法眼了,从一年前开始,利先生恩准烟枪他们全权经营赌场,无需再进贡。
这间丽公馆,是利先生的多年心血,也是他事业的“总部”。丽公馆处在G5市中心的优越位置,占地百万平米。主体建筑上面五层、地下三层,吃喝玩乐嫖赌毒,你能想到的挥霍生命、放浪形骸的各种花招,都能在这儿找到。而且出了什么事,都是丽公馆自行解决,警方从门前都是绕着走。
利先生早就跟雷局长打过招呼:我这边的事,我们自己搞定。雷局长面对焦头烂额的城市治安,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丽公馆的事,绝不过问!何况G5和A9战争期间,利先生曾经是雷局长的直属上级。
眼下,哥利亚被传进利先生的包房。史前巨人像高塔一样直挺挺地杵在利先生跟前,等着对方发话。
“你又没敲门!”利先生低声呵斥哥利亚。
“你让她叫我进来的。”哥利亚指着一个女孩反驳说,毫不退让。
利先生没再说话,示意哥利亚坐下,也许是觉得对方太高、仰着头说话费劲。
“铁山找得怎样了?”利先生问哥利亚,嘬一口烟斗。
“一直没找到。”
“是没找还是没找到?”
“没怎么找,也就没找到。”
利先生想笑。这个史前巨人跟了利先生十多年,一直这个样子,说话瓮声瓮气、直来直去,没有任何的通融和技巧,而且不管对方爱不爱听,说话的口吻就跟他本人一样,顶天立地,一目了然。不过,利先生倒是挺喜欢哥利亚这样子。头脑简单,凡事不问为什么,让他往东绝不往西,说啥是啥。
这种人虽然很难出人头地,但混口饭却比一般人容易。
高思车祸的那天夜里,利先生并没急着寻找从马尔斯岛逃出来的铁山,只是让哥利亚密切关注着此人的行踪即可。哥利亚虽然对主子言听计从,但脑筋并不怎么好使。只一夜功夫,铁山就在他眼皮底下彻底消失了。铁山逃跑的事传到周馥之耳朵里后,市长让利先生尽快找人。出于制衡周市长的目的,利先生只是口头领命,背地里消极应付。直到周馥之初步答应帮他周旋袁道安的那块地,利先生才吩咐哥利亚、让烟枪那些人没事的时候出去转悠转悠,看看有没有铁山的影子,同时点明“不用太急”。
这四个字正中了烟枪一伙的下怀:找人多麻烦,说不定还有风险,躲在赌场里数钱才是正事。所以这几天来,烟枪他们一直没采取任何行动,或许早忘了这事亦未可知。
“没关系,”利先生说,“我当初确实说不用着急。不过,现在可以‘急’一点儿了,该找就找找,别总猫在窝里。天冷了,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没坏处。OK?”
哥利亚“嗯”了一声,继续盯着利先生,等着对方吩咐。
“没事了。有事我再叫你。”随即又拦住刚要离开的哥利亚:“响湾大道那边,有人说见到高思了,他好像在打听什么。你知道吧,就是高见奇的二公子。”
“嗯,见过两面,印象不深。怎么了?”
“你盯着点儿他,看看他想干什么。这小子脑瓜灵,你留点儿神别让他给你晃晕了。”利先生知道,对付哥利亚这样的,激将法往往能事半功倍。
哥利亚晃了晃拳头和脖梗子:“我一人对付他一个连,都不带喘气的。”
利先生赶忙制止哥利亚:“没让你来硬的。他是高家的公子哥,而且是市长家的亲戚,咱惹不起。我就是让你有机会的话盯着点儿他,看看他玩什么猫腻。懂?”
“懂!”
“另外,”利先生放低了声音,“你回头问问烟枪还有比利他们,有没有人知道一个人?”
“知道一个人?”
“咳咳,就是……怎么说呢,A9那边说是丢了个人,一个重要人物,乾公子……嗯,总之,人家说在咱这边。你有时间的话就问问那帮家伙,看看是谁干的。”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那个公子如果在咱这儿,咋办?”
“嗯,到时候再说……行了,你出去吧。哎,记得吃药。”这时,一个近乎赤裸的女孩已经爬到了利先生的身上,利先生赶紧让哥利亚出去,别碍着自己的“业务”。
哥利亚起身,从兜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看了看,复又揣进兜里,然后两腿“啪”地一并,转身走出房间。
“傻是傻了点儿,但靠谱最重要。”望着哥利亚的背影,利先生自言自语,随即放下烟斗、从背后把那个女孩拽到面前,一把撕掉了对方身上仅有的那块三角形遮羞布、心急火燎地解开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