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听说哥利亚醒了,匆匆坐到电脑台前,戴上AR、借助窥甲走出工作室。他穿过走廊,来到X战警临时住所的斜对面。那里还有一间空房,暂且用来安置那个史前巨人。
哥利亚的房间里,周岚正坐在巨人的床边,轻声呼唤着弟弟的乳名。因为打了迷药,哥利亚在此睡了几个钟头,刚才他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地看了周遭一眼,现在又陷入了沉睡。为了防止他醒来后动粗,高远让人用两个手铐铐住哥利亚。周岚让高远把手铐打开,高远说出于安全的考虑,暂时先这样。“何况,咱们现在也未必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你弟弟。”听老公这样说,周岚含泪点点头。
昨天夜里,那个“流浪汉”给哥利亚注射的药物,是一种经过改良的、主要成分是七氟醚的药。此药能让人长时间处于昏睡状态。“大概会睡上十个钟头吧。刚才醒来,也许是睡梦中的某种神经刺激。”王道对周岚说。他是半小时前来到高家的。这次行动的人手和迷药,都是王道友情提供的。看着高远从哥利亚身上找到的那个巨人经常服用的小药瓶,他旋开瓶盖,轻轻嗅了嗅里面的白色药片,断言说:“这是一种阿拉伯人常用的药物,维持身体的高速运转,保持强有力的肌肉和体能。这么说来……”他将哥利亚的脑袋侧过一个角度,俯身掀开对方的头发,仔细看了一会儿,道:“果不其然,哥利亚被做了手术。”
这个手术,就是利先生当初收留哥利亚后、请G5的一个脑科专家做的。手术屏蔽掉了哥利亚对从前生活的所有记忆,将这些记忆移入另一个区域,并植入某种肌体超能,让他的筋骨肌肉异于常人地飙增,由此导致哥利亚令人瞠目的身高和力量。
为了维持这种状态,他需要长期服用小药瓶里的白色药片。
听着王道的分析,周岚泪如泉涌。她想不到弟弟离开她以后遭了如此的罪孽。她扑上去、倒在哥利亚的胸前、不住地摇晃着弟弟的身子,想让他尽快醒过来。高远赶忙将妻子拉开。他对周岚说,既然哥利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不如先回去休息,时间还早,等哥利亚醒来后他们姐弟再相见。“另外,”他又对高思说:“正好你那个SIC可以派上用场了。”高远的意思是,为哥利亚植入最新版的SIC,看看能不能恢复到手术之前的状态。
安顿好哥利亚,大家离开地下室、穿过庭院、来到客厅。高远将众人让到沙发里,吩咐女佣备茶。他一只手轻轻搭在周岚手背上,柔声安慰着:“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不过,现在一切都不是定数。即使哥利亚醒来,也未必认得你、未必想到从前的事情。我们等高思把SIC……”
“什么是SIC?”周岚对小叔子的工作知之甚少,她这么问,情有可原。高远却不知该从何解释。他简单地告诉周岚,就是一种能让人恢复从前的记忆和精神状态的技术。周岚似信非信地擦了把眼泪,说自己想“安静一下。”高远让保姆陪着妻子上楼去卧室休息,然后问高思:现在的SIC是否能让哥利亚复原?因为他已经被利先生做了手术。王道说,那种手术他很熟悉,只是对个体早期的记忆进行压制、阻碍和转移,并没有彻底根除,“所以,我觉得高思的SIC没问题,不仅能恢复他往日生活的印象,后来的事也能保留。不过,哥利亚的记忆神经元被压制太久,让他回到从前的样子,可能要费一番周折。”听王道这样说,高思也不再久留。他打算马上对SIC做一下针对哥利亚的特别调整,于是起身告辞,回到自己的工作室。
几个小时的调整和测试之后,临近午饭时,高思将一枚芯片递到高远手里:“行了,这里面是经过SIC重新整合的哥利亚的神经元信息,植入以后,大块头或许就能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了。”几个人走向哥利亚的房间,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怒吼:“放了老子!你们是谁?你们想干嘛?找死吗?!知道我是谁吗?!”不用问,哥利亚醒了,发现自己被困在床上,顿时火冒三丈、狂暴地嘶吼着、挣扎着。
高远赶紧让助手给哥利亚打了一针麻药,巨人轰然倒在床上。王道上前,亲自将芯片植入哥利亚的皮下,“稍等片刻,麻药劲儿过去,我们就能看到一个新的史前巨人。”王道说。这时,周岚也来到了地下室、和大家一起期待着哥利亚的崭新开始。
半个多小时后,哥利亚终于睁开眼睛,茫然困惑地看着周围的人,看着高思、高远、王道,还有坐在他床头的周岚。这些人,在植入芯片后他应该依然记得,只是早期的记忆和后来的记忆突然混在一起,彗星撞地球一样地突然,使哥利亚的脑子一时间无法承受如此的负担。他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你们是谁?这是哪儿?”说着,哥利亚又开始玩命地挣扎,好在两副手铐牢牢地把他固定在床上。巨人虽然力量惊人,却也奈何不得金属镣铐。“咣咣”,手铐和床边的栏杆相撞着、发出巨大的响声和“呲呲”的摩擦声,简直要擦出火星。王道示意大家先离开这里。
“醒了就好,”来到走廊上,王道对周岚说,“看他这个样子,大概今天晚上就能和你聊天了。我们耐心等待吧。”周岚听了,虽有万分的不舍,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跟着高远他们回到了庭院里。
王道估计的没错。当天晚上,哥利亚就找到了来G5之前脑子里装的所有东西。
“你好,你……”当周岚满脸泪痕、语无伦次地呼唤着哥利亚的小名时,哥利亚先是发了几分钟的愣,然后突然抱住周岚,嚎啕大哭起来:“姐姐?你是姐姐吗?真的是你吗?”这个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野蛮人”,泪水第一次从他的眼眶里喷涌而出……
儿时的玩具、家人的笑声、和姐姐在海边的游戏、姐姐拽着自己手臂转圈的惊叫……随着两人的拥抱,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哥利亚的脑海中。这个过程有些突然、有些猛烈,哥利亚顿时感到头痛欲裂。他赶紧翻找那个小药瓶、想吃几片药缓解一下。王道从兜里拿出了药瓶:“在我这儿。这种药的主要成分是体细胞加速生长剂,对人体危害极大。你正是长期服用这种药剂,身体才这样跟普通人迥异。生长剂虽然可以扩张人的细胞,使人肌肉发达、力大无穷,但长此以往,对五脏六腑的危害极大,寿命也跟着大为缩短……”
周岚看着药瓶、又看看弟弟,咬着牙恨恨地说:“姓利的,你坏事做绝,终有报应!”说着,周岚再度和弟弟紧紧拥抱。一个百十来斤的瘦弱女子、搂着一个和她相差几倍的巨人,抱头痛哭。这个场景,既让人觉得有些滑稽,又让人感慨血脉所系、亲情难舍。看着分离十多年的姐弟重又团聚,旁边的人也跟着拭了把泪,不停地唏嘘着。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他们是谁?姐弟相认后,哥利亚接连问了周岚几个问题。身边的这些人,他从前都见过,只是植入SIC后需要重新识别。周岚只顾着抽泣,根本没听到弟弟的问话。高远两步站到哥利亚面前,用手轻轻搭在巨人的肩头,尽力缓解他的紧张:“你好,我是高远,我们是朋友。他们也是你的朋友。这是我弟弟高思,那位是王道先生。我们几位你应该都认识,只是现在可能想不起来。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刚才那些问题,我们会一一告诉你答案的。你刚恢复过来,先休息休息。”
哥利亚听了,看向周岚;周岚向他点头、证实了高远的话。哥利亚相信姐姐的话,也就不再多言。两个人靠在床头,诉说着十多年的生离死别,边说边哭。
除了来到G5之前的事,从哥利亚口中,高思他们还得知护士小谷、渔夫何灿,还有女记者米莉等人的死,与哥利亚没有半点关系。“我可以对天发誓。没错,我曾经去过何灿家,那是利先生让我过去的,但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发现了……”哥利亚对大家说。这一点,早就得到了高思的印证。
那么,这些人究竟死在谁的手里?几个月过去了,命案的真凶依然是个谜!
说着说着,哥利亚的情绪开始激动、开始起伏,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脸色也一阵白一阵红。“正常现象,”王道说,刚刚植入芯片,哥利亚能有现在这样的状态已属难得。他让周岚不必担心,并建议哥利亚在此安静地休息几天,有什么问题、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哥利亚答应了。高远吩咐一个贴身的佣人、二十四小时照顾哥利亚的起居。“我不是怕他闹出什么事。不过,对他来说这边毕竟是新环境……”高远跟周岚解释道,他怕夫人对自己“监禁”小舅子有什么看法。周岚表示理解。她嘱咐弟弟几句后,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地下室。
一行人来到庭院的草坪上,高美杉刚好从外面回来。她看到高思几个人,只是朝周岚笑了笑,然后径自走进家门。
自从袁子芊搬来后,高美杉已经很长时间没跟高思说过话了。大多时候,她都是住在闺蜜家里,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高见奇对自己的千金没有任何办法:随她去吧,别搞乱子就行。
高思知道高美杉的心情。对于袁子芊,高家已经仁至义尽,他实在不好再要求美杉什么。好在袁大小姐已经得知过去几个月的事了,等她缓过劲就可以搬回袁家老宅了。
草坪上,高远见高思闷闷不乐,上前拍了下他的肩头:不用在意美杉,她就这样,过几天就好了;如果不好,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高思尴尬地笑笑,心里不住地责备着自己对高家人的亏欠。来到小楼门口,王道与众人告辞,其他人也各自散去。高思,也就是高思生物人的窥甲,抬头看看暗淡的天光,又看看美杉小姐卧室的窗口,摇摇头,走向地下室的方向。
这一天来的经历,让高思的两个躯体都强烈地震撼着。男孩一边走,一边感慨着嫂子和哥利亚的事、感慨着袁子芊的悲惨境遇、感慨着高美杉对自己的感情从当初的炽烈到如今的冷若冰霜。
正走着,一个黑影窜入高思的眼底。
黑影来自庭院北侧那一排大叶栀子灌木丛,在那边缓慢地挪动着。从体型看,他好像一只巨大的恶犬,手脚并用地爬过树丛、溜进了庭院。
“谁?!”高思心里说。他想把大家叫起来,又怕真是一条狗、虚惊一场。他想了想,干脆自己先看看究竟。
高思盯着黑影的方向,轻手轻脚地靠近灌木丛。黑影大概发现有人过来,“呲溜”一下又钻进了树丛。高思赶紧跑上前、朝树丛另一边搜索着,没人;再四下看看,还是没有!
怪了!明明在这儿的!
高思刚要转身去别的地方找找,一只手突然探出树丛、一把拽住他的裤腿:“你好……”
谁都没有听过鬼魂的声音,但高思觉得刚才这叫声就是来自地狱里的鬼魂。男孩登时吓得魂飞天外,一个箭步蹦到一旁,定睛细看时,那个抓住他裤脚的手慢慢爬了出来。跟着这只鬼爪子一样的手爬出来的,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半人半狗的东西。
这个“东西”爬得很慢,比乌龟还慢,好半天才把沾满枯枝败叶的身子挪出灌木丛、俯卧在草地上,一只手往前伸着,另一只手压在腹部的位置。他的背部上下剧烈地起伏着,看上去像是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高思朝四周看了看,嗯,除了他俩,没有别人,大家估计都躺到床上了。他一步一步挪到伏在地上的这个人旁边,半蹲半跪、用手扒拉了一下这家伙的胳膊,没有动静;再推一下,还是如此。这家伙身上发出一股臭气,一股说不出来的臭气。
死了?刚才那句“你好”是垂死之际最后的一句话?
高思有些害怕。想到自己毕竟是男人,他轻轻咳嗽一声壮壮胆,然后完全蹲下、歪着脑袋,看着那人的面孔。
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