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快!”这天上午八点多,伴随着急迫的喊声,刺客招呼着自己的几名手下往威山路这边的赌场奔来。他们的身后,是同样鸟兽四散的G5的市民;再往后,是戴着头盔、举着催泪枪、拖着盾牌的雷局长的部下。人群朝着四面八方、毫无目的地乱窜,那阵势好像动物园里的游客、突遇冲出牢笼的猛兽、惊慌失措地往各处逃去。刺客这方面有十多个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几百米外的堂口大门。在那里,已经得到消息的大鸟和牙签已经敞开大门,等候着自家弟兄赶快过来。两个跑来的市民看上去已经耗尽了体力,再跑几步就直接跑进墓地了。这两人看到旁边的赌场大门开着,闷头就要往里闯,被眼尖的大鸟一脚踢开:滚!紧接着,刺客那帮人跑了过来,十几个人耗子一样麻溜地窜进赌场。押后的大鸟随即把大门关上、锁死。
其实,那些紧随在他们身后的警察,并没有穷追猛打地赶尽杀绝。警察一直和前方奔跑的民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然手里拿着枪,枪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大多数人已经散去,周围空荡荡的,这些警察也就放慢了脚步,然后慢慢聚集到一起,吸着香烟、喝着热水,等待着来接他们的警车。
“什么情况?玩砸了?”牙签问刚进来的刺客。刺客坐在地上、背靠着肮脏潮湿的墙壁,大口喘着气,根本顾不上答话。旁边一个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马仔连说带比划地对牙签道:他们按着哥利亚的吩咐、一大早去往凯旋门饭店那边、跟着早就守候在那儿的其他市民“搞事情”。过去之后,他们发现人群已经移到了市政广场。他们赶到广场那边没多久,大批警察也蜂拥而至。其实,示威游行这种事此前时有发生,比如前几天那次。那些时候,警方都没吱声,或者象征性地驱赶一番,今天却出动了三百多人,全副武装,在饭店门前驱散抗议示威的人。“也许是动静搞得有点儿过火了。”马仔说,然后去到旁边的卫生间里,“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自来水。
昨天夜里,听说A9的警局局长带人前来G5“调研”,上千名游民不约而同地从各处涌了过来。子夜时分,凯旋门楼下的马路上已经聚集了一堆堆无头苍蝇般密密匝匝的人群。这些人高举着横幅,上面写着“战犯!杀人犯!抢劫犯!A9的人滚出G5!”的口号,或者诸如此类的话。战犯,说的是G5和A9的那场战事,虽然当时是G5开的第一枪,但A9也应战了,说是“战犯”也不为过;杀人犯,打仗嘛,肯定会杀人,A9受之无愧;抢劫犯,意思很明显,G5每年向A9“进贡”大笔的赔款,在G5民众看来,对方就是不劳而获、空手套白狼的“抢劫犯”。
成百上千的人当中,大多来自G5的社会最底层,即使说不上衣衫褴褛,但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天全家人的口粮去哪儿解决。剩下的,则以那些早就满腹怨言的退伍雇佣兵。老兵们对A9的怨气比其他人更盛,正是因为A9,毁掉了这些老兵的后半生。老兵们带来了好几支用作取暖的空的铁皮油桶,几个人围着一支桶、叮了咣当地玩命地敲着,听上去还蛮有节奏。老兵们敲着桶,其他市民也凑热闹、找来了几辆报废的汽车空壳,从手边捡起钢筋或者木棒,在车身上“嗒嗒”地配合着。喧嚣的噪音、嘶吼的抗议、遍地的狼藉,把G5最奢华的凯旋门饭店的门外变成了发泄积怨已久的怒火的垃圾场。
利先生的主意凑效了。不仅骆局长他们几个人整夜未睡,饭店里的其他客人、包括艾敏怡和丽丝也是如此。服务生也暂停了服务、躲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唯恐楼下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冲进来。
了解到楼下暴乱的背后原因的客人们,起初对这些抗议者还抱有些许的同情。他们打开窗户,向下面挥手致意,并让他们赶紧离开、有什么事可以跟政府协商。客人的隐忍换来的却是愈加狂暴的吼声。有两位站在窗口的客人,其中一个脑袋上挨了一下: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个啤酒瓶子、端端正正地砸在这位先生的头上。
如此喧闹将近一个小时之后,耐性再大的人也扛不住了。客人们纷纷给G5警局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是警员已经下班、问题明天上午会解决。客人们不甘心,又把情况发到了网络上,并在中央政府的网站上大发牢骚,说G5毫无法度、周馥之治市无方、G5警局形同虚设等等等等,把一肚子苦水一股脑地扔向政府那边。
两个小时后,疲乏、困倦、冻得哆哆嗦嗦的抗议者的声息渐渐安静了下来。人们在铁皮油桶里点燃了篝火,漆黑的夜空之下,凯旋门外的马路上这一处、那一处闪烁着熊熊烈焰。通红的火光一闪一闪、映照着围坐在周边的抗议者的面庞,也映照着他们单薄的衣衫和憔悴的目光。几十个油桶同时燃烧着,每个油桶周围的人们疲惫地互相靠在一起,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昏昏欲睡,却始终没有走的意思。他们心里明白,这么折腾、其实并有没什么具体的、明确的目的;他们的目标也不单是A9来的那几位。“调研”这事跟市民搭不上边。这么闹,更多的是因为G5日益恶化的社会环境和半死不活的生活景况。
临近清晨的两三个小时里,相对来说,是凯旋门楼下最安静的时候。楼里和楼外“对峙”的双方亢奋了一宿,终于在这难得的几个小时里消停了片刻。随着日头的升高,刚刚睁开困乏的双眼的抗议者在稍事歇息后,又恢复了几个小时前的亢奋。不过,这次的亢奋没有在凯旋门楼下。人们相携着、吆喝着、徒步走向两个街区之外的市政广场。
抗议者转移了目标,大概他们想通了:在凯旋门那边嚷嚷没用,根子在市政府那边、在周馥之那边、在掌控着G5经济命脉的那些大佬那边。
早上六点多的市政广场,寒风料峭,冷冷清清。人们来到这边,继续扯起那几条横幅,继续昨天夜里的那几声吆喝,继续发泄着蕴蓄已久的怨气。因为闹了一夜,口干舌燥,肚里空空,所以势头比之前弱了很多。一直到上午八点,市政大厦一层的大门都紧闭着,所有的窗户也都关得严严实实,偶尔从窗户后边露出个一个或者两个人的脸,朝着外面望望,随后转过头,消失在窗户后面。
时钟刚过八点,广场北边突然开过来几十辆跟坦克一样彪悍威猛的装甲警车。随着“嘎吱”的刹车声,从警车上跳下来好几百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先是朝着天空“砰砰”放了几枪。枪声过后,空中升起几团烟雾。“催泪枪,”一个退伍兵说。紧接着,手持长枪和盾牌的警察排成几列,一路小跑着向市政大楼前的人群冲了过来。
警察怎么来了?
昨天夜里,或者说今天凌晨,示威者在凯旋门外面“撒野”的时候,周馥之正在家里安睡。直到早上,他才接到桑尼打来的电话、说是凯旋门外面有一群人闹事、现在正往市政厅这边进发,问市长先生如何处置。
A9的人,是周馥之特别许可马克平、让他们过来的。G5的上上下下对A9有“成见”,这个周馥之早就料到了,所以他才特别叮嘱雷局长“低调行事”,派几辆摩托车开路、沿途再安排些警探以防万一就可以了,千万别明火执仗地招摇过市。哪知如此的谨慎小心,还是走露了风声。
“这事要是闹到中央政府那边,丢人现眼不说,明年的竞选肯定要减分了!”周馥之心里恨恨地嘟囔着。他简单洗漱后,早点也没吃,迅速来到市政厅。此时,广场已经被抗议者占领,周馥之的车子从市政厅后门悄悄驶入。来到办公室后,桑尼已经等在那里。
“情况不太好,您也看见了。”桑尼说完,给老市长沏了杯热腾腾的咖啡,端到周馥之面前,俯下身子问:“您觉得A9的人来,这事是怎么走露出去的?”
周馥之沉吟半晌,“哼”了一声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我料想着G5这边的人迟早会知道,不过……没想到市民的反应这么迅速、这么强烈……”
“卑职斗胆揣测一下,从场面上看,这些人行动很齐整,还有横幅、有标语,我觉得……可能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
“为什么?”
“您想想,明年就市长竞选了……”
周馥之盯着桑尼的眼睛,然后把目光移向薄雾冥冥的窗外,又回到桑尼的脸上,微微点头:“没错。”周馥之喝了一大口咖啡,精神马上也振作了许多。他让桑尼赶快给雷局长打电话、派人清剿广场的闲人。
“不妥,”桑尼对老市长的看法投了否决票,“您想想,对方就是要利用这件事,加深您和市民之间的矛盾,雷局长一出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依你之见呢?”
桑尼离开周馥之的办公桌,在旁边的地毯上绕了一圈,又来到市长先生面前,说:“唔……依我看,可以派人清场,但不能来真的。虚晃一枪就行,千万不能激怒老百姓。然后,您再瞅个机会,在电视上讲几句,笼络一下人心,把包袱都甩给A9那边,但别甩得太明显。咱们将计就计,即使不能把坏事变成好事,也别让这事无可救药。您看如何?”
太阳已经升起,广场上的人正在不断地聚拢,而且越来越多,昨天夜里没有出动的市民也在陆续地加入。时间紧迫,听了桑尼的话,周馥之没有多想,让他马上去办。
十几分钟后,雷局长安排了三百多个警员、分乘几十辆装甲警车赶到广场。精力和耐力正在从高峰跌落到谷底的人群,在警察和枪支的威吓下,惊恐地四散跑去。有的拐进了旁边的一栋大厦,有的钻进了几米外的一座鸽寨,有的干脆躲进一辆车里碰碰运气。虽然警察拿的都是催泪枪,但身上挨几枪托子也是受不了的。没几分钟,抗议的人群在警察的冲击下、大部分都往南边奔去。今天早上,刚刚过来凑个热闹的刺客等人,还没看见“热闹”什么样,就随着人流一路狂奔、逃回了威山路这边。
一个小时之后,看着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周馥之如释重负地坐到椅子里,擦了把汗。虽然已是十一月初,G5的气温直逼零度,周馥之额头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午饭之后的下午一点多,凯旋门饭店十二层的行政套房里,A9警局的骆局长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几步,绕一圈,又坐回去,再绕两圈。骆先生心里很是焦急,刚刚G5的同行雷局长来了电话,说是鉴于眼下的形势、出于安全的考虑,A9在G5的调研需要暂缓几天。
“几天?”骆局长问对方,雷局长在电话那头“嗯嗯呀呀”了一阵,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总之,您觉得眼下这样,您能出去调查吗?”末了,雷局长反问。
马克平给骆局长的行程安排是一周。到现在,一行六个人还没出过饭店,调研个屁?再拖几天就该打道回府了!
“妈的!G5这帮孙子!”骆局长挂上电话,骂骂咧咧着。没两分钟,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谁?!老雷吗?”骆局长没好气地大声喝问。电话那边没有马上应声,几秒钟的沉默后,对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骆局长吧?你们要找的人在威山路的赌场里。不用谢,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