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离开通港路渔村的次日,何灿就死了。
他怎么死的?脖子断了。
谁干的?不知道。
是高思吗?当然不是。
哥利亚?也不是,至少他本人是这么说的。
就在高见奇将高思接回家之后,应利先生的邀请、雷局长带着两个随从到丽公馆小坐,顺带聊聊何灿的事。丽公馆地下一层的一间小型会客室里,面对雷局长代表警方对哥利亚的第二次质询,史前巨人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我上次跟你们说过了,头天晚上我确实过去那边,但后来又离开了。”
“你过去干嘛?”雷局长问。坐在一旁的利先生见此,示意雷局长暂停问话,然后对身边的助理路易生道:“带雷局长的两位朋友去乐呵乐呵。”路易生回了句“明白”,在前面引路、将雷局长的两个随从带出了房间。随后,利先生对雷局长道:“老雷啊,当然是我让他过去的。”
雷局长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利先生的意思。从上个月28号晚上开始,之后所有牵扯到那起车祸的事,雷局长都或多或少地参与过,这其中的隐秘和龌龊,老雷也心知肚明,但有时候,该装糊涂也得装。
28号夜里,当那个从马岛上偷偷潜回G5的男子、也就是铁山,冲出码头大门后,利先生稍微等了片刻,才致电周馥之。于情于理,他应该首先跟袁道安说一声。不过许多年来,利先生跟袁氏建筑的这个老当家人一直不对付,尤其是码头南面五公里处的那块地被袁道安拿下后,利先生更视老袁为自己的眼中钉。何况他早就隐约意识到,马尔斯岛这玩意,小事由老袁出面,大事还得周馥之拿主意。所以,他直接拨通了周馥之的电话。周馥之或许没想到能有人从2870公里外的地方溜回来,他“啧啧”了两声,想了想,最后道:“尽力避免他接触到任何人!”
利先生明白周馥之这么说的缘由、无非是确保马岛工程的机密性。但“尽力避免他接触到任何人”这句话却很有深意。避免?如何避免?避免“他”还是避免“任何人”?如果“任何人”已经接触到他了呢?
话说得很浅白,但很耐人寻味。你如何理解都可以,如何执行也可以。或许,这正是周馥之久经官场、老谋深算的所在。
“老狐狸”,利先生心里暗暗骂着。他将周馥之的意思转达给雷局长,不过却换了个方式:“跟这个人接触过的,必须消失掉。”本来,利先生还打算让雷局长派人查找铁山,但出于他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让雷局长把车祸现场的目击者“搞定”即可。
雷局长当年是周馥之的下属,更是利先生的直属部下。对于周馥之和利先生,老雷都是惟命是从。但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老雷和利先生走得更近一些。听了利先生的吩咐,他没有多问,立即安排人手抵达车祸现场,让他们“便宜从事”。
因此,才有了袁子维深夜坠海、随行警员阿来失踪。
至于那个叫做“尿壶”的替死鬼假司机,则是雷局长擅自为之的得意之作。因为利先生“谢绝”了老雷查找铁山的好意,身为G5最高治安官,他必须给民众一个交待,尤其是面对高家和袁家这种级别的受害者。所以,老雷安排几个警察、连夜从响湾大道那边随便找了个流浪汉,又从附近拉来一台不知报废了几百年的老爷车,砸了几砸,将流浪汉塞进车里、身上喷了一些白酒——震惊G5的9-28车祸始末的剧本,就算大功告成。没过几天,雷局长觉得“不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只“尿壶”虽说神志不清,保不齐哪天会回光返照、把他们警方作假的事说出去,那可就大条了,高见奇和袁道安这两家他可惹不起。
于是,老雷拜托老罗、让监狱那边“把‘尿壶’的壶嘴永远堵住!”
也就是说,袁子维的死、警员阿来的失踪、替死鬼尿壶的命丧黄泉,都是雷局长按照利先生的意思、以及出于向高家、袁家有个交代的考虑,亲自导演的!
不过,小谷和渔夫的死,跟雷局长没关系。这两件事,哥利亚的嫌疑最大,但哥利亚始终不承认是他干的。虽然有人在事发当晚看到哥利亚去过医院,高思则是直接发现哥利亚预谋刺死何灿,但哥利亚对这两起事件全盘否认。就是今天面对雷局长的问话,哥利亚也是满脸的无辜和无奈。
会客室里,利先生摆了一下脑袋,让哥利亚先行离开,雷局长没敢阻拦。哥利亚走后,利先生对雷局长道:“小谷的事,确实是我让哥利亚过去的,大概是十月初的时候。因为上头说过,尽量避免任何人跟那个叫铁山的接触。所以嘛,你懂的。但哥利亚这小子没忍心下手,我也就没再勉强。那丫头没两天就死了,脖子也断了。至于那个何灿,也是我安排哥利亚去做掉的。当时出了点儿状况,他没来得及动手,谁知第二天渔夫也死了……”
雷局长搓了搓手,面带局促地低声问:“您……真地相信哥利亚的话?”
利先生无所谓地“呵呵”一笑,嘬了两下烟斗,道:“这么多年来,他还没敢骗过我。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了解并不比我少。况且,咱们跟那两个死鬼无冤无仇,死不死的关咱屁事。你说呢?”
雷局长心照不宣地附和着利先生:“是、是,只是为了给媒体一个说法。算了,那个……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一步?”
“急什么?”利先生拦住老部下,朝门外喊道:“叫俩妞子过来!”
多年的交情,利先生当然了解雷局长的喜好。话说回来,所有的男人都有这种喜好,无非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立德集团的王道想来也是如此。作为正常的男人,不近女色的几乎没有。不过G5的人很少看到王道和哪个女子勾勾搭搭,或许他确实不喜欢琢磨那种事?
年逾四旬的王道没有家室,甚至连“家”都没有。立德集团办公楼有一间宽大的起居室兼临时办公室,那里就兼做王道的家。每天二十四小时,上班和吃喝拉撒睡都在办公楼里解决,倒也方便。
这晚八点多,王道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刚要离开会议室回“家”,桌上的视频电话响了。
视频的另一端,是一个套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面罩的人。从体型上看,应该是个男子。
“您是哪位?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王道坐回到椅子里,很客气地问对方。
“我是哪位您无需知道,怎么得到您的电话的也没必要跟您说。反正现在我们已经坐到一起了。您说是吧?”面罩人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地说,听上去年纪不大。当王道问他“有何贵干”时,蒙面人深吸了一口气,道:“听说你们立德集团有一项叫做‘窥甲’的技术,就是什么SUB-65。”
王道一听“窥甲”二字,身子猛地一震。
“窥甲”这事,当初中央政府出于多方考虑,就已严令取消。目前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几名已经签署保密协议的研究人员外,G5不超过十个人,中央那边和其他地方,也只是最高层才略知一二。这个人是从何得知这项已经夭折、仅有一两件存世成品的技术的?
他又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
王道没有把这些心思透露给对方,他认定蒙面人是不会告诉他的。他只是斩钉截铁地回复视频那边:“没有这回事!”说罢就要挂断电话,对方马上拦住:“先别急!王先生,我们不妨做笔交易。你把资料传给我,我给你的酬谢,将是你立德集团资产的两倍……”
“没有这回事!你听明白了?”王道随即切断了视频。
视频另一边,面罩男子没料到立德集团的掌门人如此利落地结束了这次会话,看着已经花屏的屏幕,狠狠地揪下套在头上的面罩、摔在一边:“妈的!”
他是博士。此刻,博士先生正躲在哪个漆黑的角落里,懊丧地嘟哝着,琢磨着下一步。
因为廖先生那条路已经没了,所以博士打算从王道这边找个缺口,哪知碰了一鼻子灰。不过,博士联系王道,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他明白窥甲这件事的绝对私密性,王道十有八九会断然否认,博士此举只是试探一下、碰碰运气。
博士猜对了,王道连继续聊两句的机会都没给他。因为王道虽说是个商人,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不明之财,他连一听究竟的兴趣都没有。
王道挂了电话,吩咐秘书查看刚才来电的ID,并把蒙面人外貌的截屏做技术分析。“以后凡是这个人来电,一律自动挂断”。交待完之后,王道拨通了高远的电话,把刚才那通神秘人的来电跟这个忘年交讲了一遍。高远说,九月底,就是高思和袁子维出事那天,他们研究所从前的一个技术员廖先生曾躲在机密资料室里,被他发现后撵走了,彻底除名。“不知道姓廖的和你刚才接的那个电话有没有什么联系。”高远最后说。视频那边,王道一手支着下颌、思考着,然后对高远说:刚才那个人很可能通过廖先生、了解到了一些关于窥甲的消息。“不过,他要这份资料做什么?或者说,他想用窥甲来代替谁、干什么?”王道既是问自己,也是问高远。
高远当然无从得知。作为神经医学专家,业务上的事他兴味十足,这种“烧脑”的问题,不在高远的智商所及范围内。他摇摇头,打了个哈欠,抱歉地笑了笑。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王道见状,对高远说,“这件事别对任何人声张,改天咱俩再聊。”
高远放下电话,琢磨了片刻,拨通了廖先生的电话,连着拨了两次,那边始终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