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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 血战故关

季蝉战长平 彭海波 18518 2024-07-11 11:03

  细雨蒙蒙,夜色暗沉。野王城南门外,秦军营垒廓大严整,威武雄壮。营火在雨棚下散发光明,照亮四方。王驾所在中军幕府,宛若行宫,戒卫森严。

  大帐内,油灯燃亮,香薰缭绕,雨打顶棚哗啦啦作响。秦王请应召而来郡守、郡尉坐。

  “大王万岁万万岁!”

  李冰与司马梗再呼万岁,在案后落座。垫在木地板上草席干燥柔软,坐着十分舒适。二人眼看大王,静候王意。

  “郡守又瘦矣。”

  “臣吃甚多,只不长肉。”

  “哈哈。郡尉以为如何?”

  “郡守操心事务,日夜忙碌,故而消瘦。”

  “哼哼,寡人此来,沿途所见,甚是安慰。李冰,寡人有意命汝为蜀郡守,意下如何呀?”

  “臣听王命。”

  “嗯。上卿卢离。”

  “臣在。”

  “寡人命汝为河内郡守。”

  “诺。”

  “左庶长,汝去郡尉,寡人命汝为裨将,领河内郡兵,驰援长平,归上将军武安君帐下。”

  “诺。”

  左庶长司马梗边应诺,边是面露讶色。一旁李冰,卢离亦然。

  “汝等勿疑。前者,赵括代廉颇后,寡人即密使武安君为上将军,入上党将军,王龁为尉裨将仍在军辅佐。此事甚密,寡人下诏,军中有敢言武安君为将者斩。汝等切记。”

  “大王圣明。臣切记。”

  李冰、司马梗、卢离几乎异口同声道。秦王微笑点头,转眼看右庶长摎:

  “右庶长,寡人命汝为河内郡尉。”

  “诺。”

  “今夜便如此。汝四人同回城,连夜办妥交接。明早寡人进城,亲与国人说赐爵,征兵事。”

  “诺。”

  四人应诺起身,施礼离去时,李冰忽转身又行礼问王:

  “野王城内少有适合之地。臣以为,可在郡守府门前召集国人,请听王命。”

  “便如此。去。”

  “诺。”

  四人又是应诺,退出帐,乘车离营。

  帐内,左更张唐于座行礼谓王曰:

  “臣请以军中一万甲士进城,强守御,以卫王。”

  “不可。有宫中卫士于城内守御足矣。汝军只在城外。斥兵有何报?”

  “臣听王命。斥兵来报,三晋皆无异动。”

  “量其不敢。然有备无患,汝当如临大敌。”

  “诺。”

  “待司马梗领兵北下长平,寡人欲在野王城玩耍两日。”

  “臣请大王以国事为重,早归国都。”

  “嗯。寡人倦矣。去,皆去。”

  “诺。”

  帐内随行大臣,御史皆应诺,退出大帐。管事宦者谴出小宦者,招呼贴身宫女,侍候大王洗沐,又自退到帐门边,眼看四名宫女拉上帷幔,方是移开目光,掀开门帘走出帐外,在雨棚下候召。

  大帐外,宫卫持矛挽盾,一圈圈守御森严。壁垒营门上,雨水淋湿旗帜贴附旗杆,偶尔随风无声摆动。

  风雨中,近十万人大营里,处处营火照亮,一队队巡夜甲士皮履拖泥带水,一座座营帐内,战士、庶子、民夫鼾声阵阵。

  夜深雨歇,天空放晴,点点星辰尽洒银辉,苍茫大地如沐神光。值夜甲士收起营火上方遮雨棚板,放回营帐内,彼此闲话,驱散困乏。

  时辰一到,换值甲士来。整座秦军大营,皆有甲士彻夜值守。不远处野王城头,亦是如此。偶尔数声犬吠,引得值夜甲士循声张望。漫漫长夜,悄然过去。

  鸡鸣声中,晨曦喷薄,天色放亮,野王城门打开。候在城门外农人,挑担,推车,把新鲜菜果运进城内贩卖。整座城,随旭日东升,光明大放,热闹喧哗起来。看到郡守府门前搭起高台,国人是议论纷纷。待见有甲胄鲜亮卫士站立守护后,便猜此处乃今上登台之处。有男子面上便有苦色,心知今日必从军矣,无可避也。大王即来,小民奈何。只是不敢非议,只得黯然离去。旁人见其如此,先是诧异,后便讥笑其懦弱胆小,不丈夫。

  大夫王翦路过,听得国人议论,并不理会,绕过高台,径直走入郡守府点卯上值。听同僚说,大王将在门前高台与民相语。王翦浑身一震,打了个激灵。同僚见其如此,皆是欢笑。何人不是如此呀!大王至面前,何其荣耀也。众官吏在点卯处聚集不散,议论纷纷,热闹喧哗,尤其感叹大王赐民爵各一级。

  “无功先赏,何其幸也!”

  “然也。”

  “上党之战,凶险至极。汝愿应征?”

  “郡中事务,亦须人作。”

  “若我等亦可得赐爵一级,岂不美哉!”

  “想得美。汝本为官大夫,再赐一爵岂不为公大夫。”

  “官大夫升爵到公大夫,所须军功极多,岂会轻赐。”

  “然也。郡尉乃左庶长,若亦享赐爵一级,岂非立为右庶长!”

  “正是。公士,上造,簪褭,不更,随意。大夫以上,岂可轻予民!”

  “嘻,汝上卿乎?”

  “去。”

  “莫说,亦有赐高爵。君不知,咸阳季蝉,双剑公乘乎?”

  “然也。自古以来,未曾闻也,此子幸甚。”

  “只是敢于酒肆捕秦公子者,子我岂敢?”

  “有何不敢!”

  “尚须能也。”

  “抓只鸡,汝且侧目,何以如此大言不惭?”

  “遣遣遣!”

  “只是其归爵赎母,实不可取,愚不可及。”

  “仁义也,大可取也!”

  听得同僚议论屯长,王翦一旁扶剑不语,胸中涌起一股暖流,移步走开,到院中听鸟语,闻花香,想今次从军援长平,是否可遇季蝉兄。

  郡守府内沸沸扬扬。府门前空地上,闻讯而来国人已然围起高台,人声嘈杂。守御宫卫,郡兵维持秩序。宫卫皆冷面肃然,国人不敢犯。郡兵多有与国人相熟者,谈笑间,掺点威吓,方是稳住围观民众。

  整个野王城皆比往日热闹。大王今日将进城,与民同乐,亲言赐爵之事,眨眼传遍。国人皆是振奋激动。征兵之事,无所避也,不乐又奈何?然赐爵喜事也!即便命不好,殁于战阵,爵位亦可袭家人,何处找如此好事?何况战阵立功,亦未可知,到时加官进爵,何其芬华显荣!国人涌动,不知其难也。各家妇女即便心忧,亦不愿流露,一不想为外人鄙视,二不想挫自家运气。

  野王城外,秦军大营。晴空蔚蓝,阳光普照。王驾车骑步队,旌旗招展,盔明甲亮,出营向野王城而去。偶尔战马嘶鸣,声音嘹亮悠长。

  左更张唐立于道旁,目送大王车驾去向野王城。行进中宫卫甲士,步伐杂沓,雨水未干地面仍显湿滑。骑士控马慢走,护在一溜车驾两侧。城外道路两旁,沿途守御张唐军甲士,挺胸昂首,军威如虹。王驾数千车骑步卒,缓缓进入野王城门。

  城内道路两侧,守护皆是宫卫甲士,城内郡兵。国人一见华丽车驾,便是高呼大王万岁,沿途热闹非凡,欢呼声此起彼伏。

  坐在车内,听着国人欢呼,秦王面上慢慢浮现微笑,心中渐入佳境。

  “停车。”

  秦王开口道。

  “停车!”

  同车管事宦者稍放大声音道。

  车夫立时拉缰绳,稳稳停车路中。一溜车皆停,随护步骑一见,皆是立停,步行甲士立定,依律转而面向路边国人,挽盾持兵戒备,骑马卫士则分队调转马头,一部分向前戒备,一部分向后戒备。国人一见王驾当道停车,一时安静,随后便是欢呼声暴起,大王万岁!秦国必胜!欢呼不停。

  车内,管事宦者进谏无用,只得听命打开车门,欢呼声顿时声量暴涨。管事宦者先走出车,站在车尾平台上。王车高大宽敞,车尾平台有齐腰栏杆,车顶飞起亦是遮住尾台上方。秦王昂首出车,王冠上玉旒摇摆,笑容满面站在车尾,冲道路两旁国人挥手致意。车内两名近侍宫女,乖巧坐于车内席上,隐身阴影之中。民人一见王面,兴奋尖叫不已,便向王驾涌来。路旁宫中卫士,城内郡兵皆是拼力拦住。秦王见此,大声道:

  “诸君请勿拥挤!”

  浓郁咸阳口音,顿时压过满街欢呼,近前夹道围观国人果然不再拥挤,个个面红耳赤,静候大王言语。远处民人亦受感染,皆是安静下来。秦王亦是欣然,手扶车尾栏杆道:

  “寡人此来野王,幸与诸君相会。”

  “大王万岁!”

  “大王万岁!”

  其话未说完,又被欢呼淹没。好在此时国人不再拥挤,只是抑制不住兴奋,不欢呼万岁,便呼吸不畅呀。秦王挥手以应,口呼秦国必胜!待众人声音稍小,便是又道:

  “上党交兵,我已围赵国数十万众,于长平谷中,正须援兵以争胜也。寡人赐河内民爵各一级,尽起河内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年六十以上者免。以我河内郡兵之威,秦国必胜!”

  “秦国必胜!”

  “秦国必胜!”

  围观众人欢呼雷动,晴空为之炸裂。秦王挥手致意,亦是高呼秦国必胜!国人为之发狂,原地蹦跳,欢呼不已。秦王边微笑挥手,边转身退回车内。管事宦者忙随后走进车内,关上车门。

  道路两旁夹道围观国人,愈发兴起,大王万岁!秦国必胜!欢呼声响彻全城。愈来愈多人向王驾所经之路聚来。只是沿途皆有宫卫、郡兵设垒,限制通行人数,以免拥挤,引起踩踏,危及王驾。

  王车内,两名宫女为王捶腿解乏。管事宦者一旁不住赞美。秦王甚是心欢,走过一程,又叫停车。

  于是乎,又是出车与民相见,再说一遍。民人心中狂喜,情难自禁,欢呼雀跃,震动天穹。随护车骑宫卫皆是严阵以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紧张至极。

  走走停停,待到郡守府,王驾便是从车马道,直进府中。稍后,府中便有官吏,杂役民夫出来,拆卸搭在府门前高台。围观国人相问,方知大王从咸阳来,沿途劳累,方才已于路与民相语,甚是劳累,便不登台再讲。国人皆是抱憾,却亦省得。毕竟大王年近古稀,可不能累到。

  随着各处戒备宫卫,郡兵撤去,围观国人心知所传为实,大王不得再出矣。便是各自散去,只是激动之情,依旧难以自禁,仍是热议不已。好多惧战怯战之人,亦是振作起来,大兴建功立业之心。

  经一日一夜,河内郡兵已于野王城外集结完毕。八月初八,天明朝食后,裨将司马梗挥师北进,六万六千河内兵直入太行山经。

  山径关隘中赵国守军,闻风而逃。司马梗兵不血刃越过太行山径,突入赵上党郡,很快前军斥兵即望见端氏城。

  端氏城头,守兵眼望秦人旗帜,浩浩荡荡甲士卷起漫天尘土,忙是上报。城门郎亦是忙关城门。却不料城门方合一半,便传来县令之命,敞开城门,不得关闭。

  城门前众吏正在狐疑,却见县令骑马而来,幕僚衙役跟随其后。

  “我意降秦。汝等何意?”

  县令勒马城门口,问城门吏。

  “我等同意!”

  城门郎立时应声,命众吏大开城门。县令点头,催马出城,率幕僚衙役,前去献城。

  与前军同行中,左庶长司马梗闻讯,大喜。立时于路旁亲见端氏县令,受其降,命其仍为县令,以下皆不易,待上报大王后,另行赏赐。县令谢恩,请左庶长进城休息宴饮。司马梗直言,军情紧急,不便停留,命裨将府校尉何泽,领府中军吏十人,留驻端氏城,佐县令。传诏使者于马上,静观左庶长风采,暗暗赞叹。

  官大夫何泽率裨将府十名军吏出大队,在路旁与端氏县令站在一起,目送左庶长领军而去。

  秦师顺大路,绕城而过。四万前军皆为少壮。司马梗率五千骑兵走在最前,又命斥兵备双马,飞骑报长平幕府,端氏降,河内兵来也。其后步卒三万五千紧紧跟随,不见战车辎重。

  端氏城墙上,守军见秦军绕城北去,皆是称幸。待前军过去好一会儿,大量辎重车出现在道路上。一万多中军多为老者。城墙上守军看清后,皆是感叹。待辎重过后,一万后军出现。城墙上守军忽感诧异。只见,除却军官少壮外,士卒皆更老者。至此,端氏城中赵人方信,秦人尽发河内之民,争上党。

  过端氏,再无大城。司马梗领军一路疾行。所过乡邑皆闻风而降。队伍愈走,愈拉长。午饭,司马梗命缓行冷食。前军边走边吃,多有抱怨之声。饭点一过,前军立时又疾行。

  待来到丹水南岸,天色已是黄昏。立马堤岸,回望身后长长行军队伍,司马梗暗自着急。一匹快马却是从丹水对岸,顺浮桥飞奔而来。

  “左庶长何在?”

  “在此。”

  司马梗大声应道。

  “上将军命左庶长幕府议事,随来步骑暂驻长平城外旗营。”校尉于马上大声道。

  “诺。”

  “请左庶长随我来。”

  “诺。”司马梗应诺,并未即行,先对自军下令:“骑兵随我先行,步卒加疾,前军皆暂驻长平城外旗营。”

  “诺。”

  裨将府校尉应诺,吩咐传令。

  裨将府及前军骑兵,随后皆随司马梗过浮桥。一上坡,望见长平城,司马梗便是瞪大双眼。一旁引路幕府校尉道:

  “城墙皆拆作谷口长壁。”

  司马梗点头,策马紧跟。

  待到城门处路垒前,有中军幕府军吏,指引河内郡兵暂驻之地。司马梗见有军吏执旗为营,便命都尉领兵去,裨将府军吏皆是。传诏使者并不言语,忍住双股疼痛,只勒马跟随左庶长身侧,其身后宫中侍卫亦然。司马梗只带四名近卫,随幕府校尉进城,传诏使者一路随行。

  在长平县衙前下马,司马梗随幕府校尉进入幕府。其随行近卫,由幕府军吏引去偏房休息。天色渐暗,院内各处已是点灯照亮。司马梗与传诏使者,随幕府校尉,一路走到武安君所在房中。

  屋内灯火明亮。传诏使者宣诏后,大松口气,随幕府军吏离开,去偏房休息,用膳。随行宫中侍卫一直跟随。一日马不停蹄赶路,皆是累惨,饿到不行,只想吃饭睡觉。

  传诏使者一走,司马梗行礼问候:

  “上将军威武。”

  “左庶长请坐。”

  武安君边说边伸手延请,屋内之人各自归座。司马梗在案后坐下,又向尉裨将王龁点头问候,王龁亦点头回礼。屋内王御史,国正监、国尉等皆在座,亦是只彼此点头,并不说话。

  “左庶长此来甚速,鞍马劳顿,辛苦。”

  武安君开口道。司马梗道:

  “端氏降后,沿途再无迟滞。只是步卒壮弱不齐,队伍绵延,此时已到长平城下之军,只约六分之一。”

  “待戌时,可有多少兵到?”

  武安君问。司马梗即答:

  “前军四万可到。”

  “如此甚好。”武安君自见司马梗,首次面露笑容道:“不知左庶长何以用河内兵?”

  “听上将军令。”

  司马梗立答。武安君点头,道:

  “我意命汝率所部河内兵,明日卯时前,攻下故关,并于关上反筑壁垒,以拒赵国援兵。汝须保故关不失,直到我尽灭,长平谷地内所围赵括军。”

  “连夜攻故关?”

  司马梗色变,急问。武安君正色道:

  “然。”

  “上将军,我军疾进,尽皆疲惫,粮草辎重在后,恐深夜方可达,亦无暇造攻战之具也。此皆不足以为战也。可否宽限一日?”

  “不可。”

  “或可以河内兵围赵括。”

  “不可。诸军各熟地利,明谷中赵人虚实。河内兵新来,足以补,而不足以换。我不分汝所率河内兵。攻战之具,已有造,皆在故关下。汝援兵及时,我自当请客吃饭。粮食,战具,汝皆勿须忧。故关之敌,目前只有五千。然若其援兵至,则不可攻矣。是以必争其时!故关下,现有都尉钟源五千骑兵拒敌。我将之亦归于汝帐下。今夜破关,明日起,坚守故关不失,汝可敢当?”

  听武安君言,屋内众人皆视左庶长司马梗何以应。司马梗额上青筋暴起,面色渐渐泛红,牙关紧咬,忽开口道:

  “我敢当!”

  “善!裨将司马梗,河内兵六万六千,都尉钟源五千骑兵,皆归汝帐下,另分二万民夫为汝用,命汝率所部明日卯时前,攻下故关,并于故关反筑壁垒,以拒赵国援兵。汝须保故关不失,直到我尽灭,长平谷地内所围赵括军。明日卯时前,未下故关,斩汝首级。”

  “诺!”

  司马梗高声应诺,双目一时赤红。

  “尉裨将王龁,立调二万民夫于左庶长,司马梗军一应粮草辎重予以确保。”

  “诺。”

  王龁应诺。一旁幕府军吏急急书记,惊吓之后字迹歪斜。白起见屋内皆闷声,便看向司马梗道:

  “天色已晚,左庶长便在幕府夜食。”

  “谢上将军。”司马梗起身行礼道:“军情紧急。我出城与士卒同食。”

  “善。”

  白起称善,放归之。司马梗腾腾大步出门,穿过院子而去。王龁亦告辞,去调配民夫,部署供应司马梗军之粮草战具。幕府军吏亦奔出传令。王御史近前与武安君言道:

  “司马梗乃大王亲点裨将,岂可轻易言斩?”

  “今夜破故关,何人可斩其首?”白起道。

  王御史闻言一时发愣,与国正监四目相对,皆是瞪目结舌。

  出县衙大门,司马梗从桩上解下缰绳,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直奔城外而去。其后四名随行近卫策马紧紧跟随。

  一到城外河内兵旗营,见火盆架起,值守之外,战马自食,士卒皆就地睡卧,司马梗不由眉头一皱。旗营中,已搭起裨将府大帐。司马梗下马后,直奔帐内。

  军吏接过战马,拉到一旁,饮水喂食。骑兵都尉梁庆见左庶长归,随即进帐来见。帐内灯火一阵摇曳。司马梗伸手请坐。

  “见到上将军?”

  梁庆问。司马梗点头道:

  “见到。”转而对帐中军吏道:“军中皆夜饭。”

  “诺。”

  军吏应诺而去。梁庆见左庶长面色不对,急问:

  “武安君何言?”

  “命我明日卯时前,攻下故关。再于故关反筑壁垒,以拒赵国援兵。”

  “连夜攻下故关?何人可以?”

  “我!”

  “左庶长?”

  “一日疾行,人困马乏。我亦想明日再战。然战机稍纵即逝。七月三十赵括被围,其留故关守军只五千。至今已八日过去,上将军言,故关上仍只五千守军,道我此来甚速,然若赵人援兵至,则故关不可攻矣。是以必争其时!想邯郸至故关,太原至故关,不过一日一夜之遥也。虽不及野王至长平近,却比咸阳至野王近多矣。赵人迟钝,我之幸也。今夜,我必下故关,断赵人春秋大梦。”

  “左庶长威武!”

  “夜饭后,我等先行,至故关前,与都尉钟源部合兵,下旗营休息。子夜起床攻故关。”

  “诺。”

  “传令前军步卒,戍时未到长平城外,河内兵旗营者,千人少百,斩其主将,万人少千,斩其都尉。”

  “诺。”

  军吏应诺而去后,司马梗又下令:

  “传令前军步卒都尉、主将,戌时在长平城外旗营夜食后,即进至故关前旗营休息,子夜起床,攻故关。”

  “诺。”

  军吏应诺出帐,飞身上马,前去传令。策马而来祝荣,郭启让到一旁,下马后,说明来意。大帐外值守军吏进帐报:

  “左庶长,幕府校尉祝荣请见。”

  “请进。”

  司马梗说话,看了梁庆一眼,两人随即看向大帐门口,军吏引进之人。

  “幕府校尉祝荣见过左庶长。”

  “何事?”司马梗问。

  “尉裨将命我在裨将府协助军务,为河内兵引路。另有中军斥兵百将郭启,同来裨将府参议军事。百将郭启数次夜爬城墙,潜入故关,甚熟敌情。”

  “其在何处?”司马梗忙问。

  “帐外。”

  “快请进!”

  司马梗大喜道。

  帐外,正眯着眼,挖鼻孔的郭启,听军吏言,忙拔出小指,捏了捏鼻翼,又扫了眼河内兵旗营状貌,转身走去帐内。帐门前卫士斜了眼进帐百将,便又看向不断涌进旗营的前军步卒。

  夜色中,黑压压人群,正从丹水南岸跨过浮桥而来。星月照路,并未举火。接到将令,都尉皆急,主将皆怒。恨极的主将,又下令,戍时未到长平城外,五百人少五十者,斩其五百主。五百主皆忿,又下令,戍时未到长平城外,百人少十者,斩其百将。得到如此层层杀头令,百将皆欲哭无泪,只得催促所部屯长,加疾行军,否则,我人头不保,以至军中有笑者。然众军步伐皆是加快。杀头令下,奔走一日,疲惫不堪士卒皆是一振,竞相快走。

  一路赶来,望见浮桥,众军皆是欢呼。王翦亦是放声大喊,一旁百将眼见自军皆过浮桥,当时泪目,众军欢笑。一入旗营,热汤肉食皆已备好。众士卒打来夜饭,便是席地而坐,吃喝起来。吃罢即是倒头便睡,鼾声一片。

  待食慢者毕,都尉即令行军,进至故关前。只睡片刻士卒昏昏沉沉,随队行走。待入林中道,一时阴森,却是不妨有人手抓前者衣甲,走着走着便是合眼,睡梦之中依然迈腿前行。

  想到子夜尚要攻关,王翦只欲快到故关前,再短,亦好先睡片刻。

  亥时,河内兵四万甲士皆至故关前,按旗营所圈地,就地相依坐卧小睡,转眼即鼾声一片。钟源军营垒都尉府,已让于司马梗为裨将府。眼见子夜将至,司马梗召集所部都尉、主将,于裨将府行令。帐内油灯明亮,众皆神色肃然。

  “天亮前,攻下故关。”司马梗目光冷酷,语气低沉:“各军按所定城段攻故关。明日卯时前,定要拿下故关。之后,即于故关后反筑壁垒,以拒赵国援兵。明日卯时前拿不下故关,都尉皆斩!”

  闻听此言,帐内所站都尉皆是一个踉跄。骑兵都尉梁庆立时行礼谏言:

  “我等连夜攻关,必下之。不必限于卯时前。”

  “汝可知赵人援兵在何处?”司马梗问。

  “不知。”梁庆惶然应答。

  “不瞒诸君,我亦不知。正因不知,是以更为迫切。倘若今夜赵人援兵进至故关,则莫说一夜,便是三日三夜,恐亦难下故关。如今当面守关之敌只五千,战机稍纵即逝也。若非念及各军白昼奔走一日,亥时便已攻关矣。子夜攻关,只为士卒复气力。此事不必多言。子时,我亲擂战鼓,为诸君攻关助阵。散帐。”

  “诺。”

  帐内都尉、主将皆应诺,退出帐外,沿路走,沿路议论纷纷。回到自军,各都尉又对主将下斩首令。主将又对五百主下斩首令。五百主则是不像督军疾行时,又迫百将,只令诸百将战起,务必于天亮前破关,自己心中则是打定主意,到时带队攻城便是,只会向前死,不会退后亡。

  秦人于关下集兵。故关上,都尉赵羲望之心生恐惧,连派军吏飞马催促太原援兵,速速赶来。又吩咐,于城墙上,多点火把,多备箭矢,引火之物,又命将灯油尽搬来城上,到时浇下,火烧爬城秦人。

  “都尉,灯油本不多。”

  听得军吏哆嗦,赵羲大怒道:

  “若破关,留灯油何用!速办!”

  “诺。”

  故关门楼上,都尉赵羲尽出守关之兵,布于长城之上。无奈长城长,五千兵实在少。故关门楼前地势平坦,不得不多备甲士。两侧南北城墙依山势而建,峻拔险要,守御之士便是稀疏。

  城墙上材士,眼见秦人在关下愈聚愈多,心中憎恨,不时向关下射出火箭。带火箭矢嗖一声,腾空而起,划过一道耀眼弧线,扎在关下地面,映亮周围一片。

  守在一箭之地外,秦人甲士或瞟一眼,或视而不见。仍是忙于备战。高大箭楼后,站满穿重甲持盾士卒,和身穿轻甲弓弩手。再后是盾牌手与弓弩手组成箭阵,再后是备有长梯陷阵之士,爬城甲士。再后有三驾未套马匹战车,其上各立起一牛皮大鼓。再后是隐在夜暗中,休息待命甲士,庶子,民夫。故关门洞前宽敞之地上,秦人军阵严整。

  展开之南北两翼,则是只备长梯,带锚头铁钩爬城绳索,弓弩手皆是随身携带三囊箭矢。随行民夫则背负箭箱,备用战具,伤药裹布,担架,随战士向预定阵地奔走,借星月之光,皆不举火。

  王翦戴铜盔,身穿重皮甲,佩短剑,带匕首,背一条盘起锚头绳索,紧跟斥兵百将郭启身后,在山脚下草木阴影之中,向南疾走,身后众军跟随,皆不言语。左手边,山顶上是故关长城,隔段便是火光如炬,能望见赵人持兵守御,旌旗随风飘摆。

  故关长城上,守兵望见山下有人走动,却是看不真切,只是依律上报。赵人皆知秦人早晚攻关,未想竟是夜里。有材士引火箭射山下。顿时引燃草木,一时烧起火来,只是随即熄灭,只在映亮之时,看清确是秦人甲士。于是长城上守御士卒皆是大警。起先以为秦人不会到此爬城之念顿熄。

  子时夜夜有,今夜悄然临。故关下,司马梗手扶佩剑登上居中战车,伸手拿起两把粗壮鼓槌,侧身看一眼整装待发众将士,又瞟一眼灯火通明故关门楼,如龙起伏故关长城,一槌砸落,擂响战鼓。

  “咚!”

  一声鼓响,关前战士齐声呐喊,推起箭楼逼近故关,一个个箭阵亦是盾牌架起,向故关推进,爬城陷阵之士亦是顶起盾牌,呼喝向前走。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司马梗鼓点加密加重,两旁战车上鼓手亦是奋力擂鼓。一时鼓声大噪。战士皆血脉勃张,进入赵人一箭之地。

  关上赵人火箭齐发,落下刹那射到秦人,惨叫声顿时响起,却是很快便淹没在呐喊与战鼓声中。

  逼近城墙,秦人亦是从箭楼上放箭射赵人,地面箭阵亦是不断仰射,冲锋陷阵,爬城士卒手持盾牌奔向城墙,不断有人中箭不起,倒地哀嚎。冲向故关城门甲士,死伤尤多。

  战鼓厮杀声,传到西山,守在山头上战士皆是回头望东。

  山谷里,睡梦中赵人是纷纷惊醒。赵括一醒来,便是披甲,整束备战。不一会儿,家臣裴封,及众都尉陆续聚来幕府。

  值夜校尉报,谷中并无战事。赵括与诸尉,便皆在帐外望台上,细听交战厮杀之声。

  “此乃秦人战鼓。”

  有都尉听出鼓点差异,断言道。余众皆有同感。只可惜,身陷谷中,不得见故关。环视周遭,秦人营火如链,顺山势起伏,只在南边谷口一字平横,是将山谷团团围住。

  “将军,请发兵突围,破西山口,与秦人决死一战!”

  “请将军发兵!”

  众都尉同仇敌忾,皆是主张乘势突围。见赵括不语,有都尉又道:

  “援者未必出自邯郸,太原。于故关而言,我即强援!与其在谷中装死,诱秦人来攻,不若今夜突然出战!破西山口,直驱故关,将攻关之敌尽灭。此时出战,既可破围,又可解故关之危,又可多杀秦人,又可活我全军,请将军下令攻敌!”

  “请将军下令攻敌!”

  诸都尉皆战意如沸,一致请战。

  “可否听我一言。”赵括仰望星空道,复又低头扫视众人说:“故关岂是秦人轻易得下。再则,秦攻故关,为何不可是诱兵之计?于故关,我即强援,不错。然秦人若非援兵至,断不敢攻故关。是以,此时动,我面临之敌,必多于之前。是以,待太原,或邯郸之援来再出战,仍是上策。诸君试想,故关之于咸阳,邯郸,谁近乎?自是邯郸!若秦人援兵至长平,可攻故关。何以我赵人援兵不能已在故关,而诱敌来攻耳?稍安勿燥。待来日,我赵国战鼓声,在西山口外响起,便是我等出战之时,里外夹攻,必大破秦人!今夜,各军可加三成士卒守备,以防秦人乘乱偷袭。无我将令出战者,斩。”

  “诺。”

  众都尉虽有腹议,仍是应诺退去。

  裴封跟随赵括,走回幕府帐内,又是一番游说,望赵括能回心转意,乘军心可用,今夜突围。赵括却不以为然,与裴封细说利害。裴封终是说不赢,只得信赵括,告退回帐。

  故关门楼下,已是尸横遍地,血染草木土石。一通战鼓后,司马梗下战车,站在道旁树下,观战。鼓声一息,愈显厮杀惨叫声刺耳惊心。烈火燃烧炽热难当,映红暗夜。箭矢上下纷飞,啸叫夺命,中箭者非死击伤,哀嚎声刺破苍穹。

  故关门洞前争夺激烈。南北两翼长城亦在交战。只是愈远,攻城之兵愈少。更远,甚至无秦人爬城。然守在长城上赵兵却不敢轻离。

  蹲伏在山脚下,王翦细听斥兵百将郭启指点,命弓弩手悄然从左爬山,自率短兵甲士,随郭启禁声从右爬上。此处远离关门,又是两个小堡之间墙段,若偷袭得手,即可将九死一生之爬城战,变为城墙上对战。夜色里,北边关楼处是灯火辉煌,喊杀声彻地连天。两队人默默爬山,渐渐抵近长城根。

  城墙上,守御赵卒张望北边战事,疏于防范。

  郭启见弓弩手到位,短兵甲士齐聚城根下,便是从腰包中,摸出长钉样匕首,稳稳插入城墙上细缝中。此处偏远,乃其潜入故关秘点之一,往日稀有守兵。长钉状匕首乃是定制战具,十分坚韧。插入墙缝之中后,便是手攀,脚蹬支点。眼见郭启如壁虎般,爬上陡峭城墙,众军皆是仰望。王翦待其下匕首腾空,便是手抓,脚蹬,暗暗用力,随之向上爬去。

  两小堡间若长城墙,稀疏只十人值守。一持弓赵卒把玩弓弦,轻弹间,竟起节奏。左右值守同袍,皆笑望之。

  “汝弹到我想睡。”一人道。

  “莫闲弹,当射秦人。”另一人道。

  “何来秦人?”

  弹弦者走近墙边,向下张望道。忽寒光一闪,弹弦者只觉喉中一凉。一剑刺中赵人,郭启立时攀上墙头。左右赵人忽见秦人登城,慌忙取弓,拿箭来射。郭启甩手一把飞刀已是先发先至,正中弓箭手面上,其惨叫一声,倒地。随后爬上王翦,翻上城墙,抢上前,拔剑拦开刺向郭启背后长矛,合身一撞,将赵人长矛手扑倒在城墙上,一剑刺下,直入赵人颈中,拔剑,鲜血立时狂喷,面上一热,尽为血染。紧跟爬上城来甲士,取下背负盾牌,护在屯长身边。郭启亦回身,拿起赵人落在地上大弓,取其箭囊中箭矢,连射赵人。王翦将所背带锚勾绳索取下,锚勾咬住城墙,绳索丢下城去。

  城墙上,中箭未死赵人惨叫呼喊,未伤赵人,见数秦人结阵城墙上,大急间,亦是结阵相抗。两端小堡中休息赵人,闻讯亦是齐出。

  郭启、王翦便在登城处,各守一边。登上城来甲士两边均分,守住城头。山下树林中,百将一见王翦得手,立时命另一屯军爬城,又命短兵去报五百主,此处可登城。

  城墙上,赵人士卒已少于秦人,很快,王翦领半屯兵,攻下北边小堡,并乘胜顺城墙,向门楼杀去。在城墙上结成箭阵,与赵人对射,及近身,便是短兵肉搏,矛刺,戈击,剑砍,箭射。赵人死战不退,却终是受到冲击,无暇防守城墙。愈来愈多秦人爬上城来,赵人连连败退。然一近小堡,却是遇到赵人猛烈箭击。飞矢如雨,中箭秦人惨叫连连。

  王翦身先士卒,冲入堡门,一柄短剑兜头砍下,一杆长矛直刺心窝,王翦挥剑架开短剑,两剑相击,金声刺耳,一侧身让过矛头,当胸皮甲尽被割开,长长矛锋直冲而过,划开衣裳,划破胸前肌肤,扎入随后冲入秦卒胸甲,直入其中。王翦人往前转,身躯前挤,手中短剑顺势刺入赵人长矛手肩窝,剑锋直入其胸中,刺破心肺,赵人立时气绝身亡。抽出短剑,又击手持短剑赵人,被长矛手压住,不及侧身赵人剑士被王翦短剑顶住脖颈,只是一带,便血如泉涌。楼梯上赵人见来人凶猛,调转箭头来射。一秦人弩手闪进门来,勾动扳机,一支三棱弩箭正中赵人弓箭手大腿,其怪叫一声,栽下楼梯,撞得身边同袍阵型一乱。王翦双脚猛蹬,纵身一跃,扑向乱成一团赵人,锋利短剑带着风声,劈头砍下。倒在门口秦卒,手握赵人长矛,眼见屯长跃起挥剑,身旁同袍前冲,视野是湿润模糊,慢慢陷入无尽黑暗。

  登上小堡顶端,王翦直扑赵人材士,一剑一个,鲜血四溅。跟上自军甲士,更是勇猛,转眼小堡顶上,便再无一个活着赵人。

  “屯长,甲坏矣。”

  “无妨。”王翦边说边低头看一眼似张开大嘴胸甲。

  “肉破,有伤!”

  “无妨。”

  “岂可无妨!”

  有士卒便是取出自己布卷,要屯长卸甲,好缠上。王翦不耐,摸一把左胸伤口,疼,然自觉不深,便叫缠在甲外。士卒听令,给其缠紧扎好。站在小堡上,看到自军主将领军已出堡,杀出好远,直逼下一个小堡。王翦喘匀了气,便与众士卒一样,割起自己方才所杀赵人首级,系于腰带之上。忙完,顺楼梯走下小堡,下到城墙上,追随自军主将,奔走进击杀敌。

  故关长城,多处破防,秦人登上城墙。赵人依托城墙上小堡,节节抵抗,只为保故关不失。故关门楼上,都尉赵羲眼见关下大火熊熊燃烧,秦人仍是冒死攻城,急到跳脚。

  “太原援兵何在?”

  “未有。”

  “再探!”

  “诺。”

  顺着楼上回廊,又走到南面,看城墙上战事,见秦人正逼近关楼,恨到咬牙切齿。又走到北面,看城墙上,亦是有秦人逼近,不禁悲从心生,转到东面,眼看星月辉光下,细细蜿蜒长路,不见援兵来,是破口大骂。骂过,心中好受点,又转回西面,见秦人又在轮换攻城之兵,不由仰天大叫,憎恨至极。回廊上御守弓箭手,皆是侧目不语。喊过之后,赵羲便是回身进楼,手扶剑柄奔向楼梯。

  “随我下楼,城墙据守。”

  “都尉,不可。全军皆赖都尉也!”

  “汝等皆留楼上。我自去。”

  “都尉!”

  “听命!”

  “诺。”

  弓箭手于是又回到廊上,居高临下虎视眈眈。但有爬上城墙秦人,便是一箭射去,个个箭无虚发,射的秦人无能于城头立足。

  来到城墙上,卫士以盾护都尉。赵羲随其护。守城士卒见都尉至,皆愈发奋力死战。

  故关前,路旁大树下,司马梗面沉如水,只觉天色愈暗,心知即将黎明,随开口唤二骑兵都尉:

  “钟源,梁庆。”

  “在。”

  候在一旁钟源、梁庆近前应在。

  “汝军皆结箭阵,在城下援射。定要压住赵人,令步卒登上故关。”

  “诺。”

  “传令,前军步卒,皆登城,天亮前,拿下故关!”

  “诺。”

  守在城墙上,赵羲忽感不对,秦人飞矢猛然加多,攻城之声亦是大沸。想近身胸墙去看,却被卫士拉住。正此时,便见面前守城士卒纷纷中箭,秦人如狼似虎翻上城来。

  “杀!”

  赵羲抽出短剑,猛冲迎上,卫士尽皆冲锋与秦人混战。关楼上弓箭手亦是飞射不停。然秦人前赴后继,愈上愈多,赵羲身边卫士尽死,赵羲亦被一剑砍翻。城墙南北两边秦军士卒亦是攻至门楼,秦人如潮水般,汇成一股洪流,上卷关楼,尽杀楼中弓手甲士,下卷城门,尽杀守门赵人,打开故关大门。焚烧关门大火仍在燃烧,一时不能通行。关外秦人,便泼水灭火。关内秦人成群结队散开,呼喝追杀赵人甲士。

  惶惶间,只数骑快马,向东远遁而去,其余守关赵人甲士尽战殁。故关内所居民人,皆不敢出家门,战战兢兢,多有后悔不舍家业者。只舞楼酒肆中业者,并不恐秦。谁来,皆是一般买卖。

  大树下,司马梗见已破关,便是大喊一声:

  “马来。”

  军吏牵过战马。司马梗飞身一跃上马,坐在马上道:

  “飞报上将军,寅时,攻下故关。正于故关后反筑壁垒。”

  “诺。”

  军吏应诺而去。

  “随我进故关。”

  司马梗说话,策马奔驰,直奔关门而去。其后近卫策马紧随。步行短兵奔走跟进。钟源、梁庆皆命自军上马,随裨将进关,自己则是带近卫,紧随左庶长入关。

  千余步骑簇拥下,司马梗驱马直进故关,关洞内血腥参杂焦糊之味,令人作呕。一过门洞,上过一道缓坡,便是一道向下长长坡道,左右皆房舍,小路。司马梗不由驻马眺望。正此时,天色一暗,随即鸡鸣声响起,前方忽然放亮,旭日东升矣。司马梗不由心中暗叹好险。

  顺着长坡策马前行,很快将两边屋舍尽撇身后,来到一处,路两边有山岗夹持之地。司马梗留军吏于此,勘察地势,并将随行短兵步卒皆留此守御,率百余骑继续前出。顺路前行约三箭之地,又见一处,路两旁又是高岗,前去是下坡,再去,又是一上坡,正是一筑垒之地也,便又留军吏数人在此勘察地势,率百骑继续前出。

  跑下坡约一箭之地,再跑上坡,又约一箭之地,立马坡上,只见前方道路蜿蜒,一路向东北而去。正眺望间,却见天边冒出旗帜。

  “赵人!”

  队中一斥兵立即出声高喊。

  “赵人到此,尚须几时?”

  司马梗问。斥兵略思后答:

  “半个时辰。速或更急。”

  “汝在此望。”

  “诺。”

  斥兵应诺。

  “钟源,率部前出,以骑射扰之,迟滞赵人行速。切勿与之近战。若其骑兵出,汝只管归来。我将在此结阵阻敌。”

  “诺。”

  钟源应诺,立时命军吏去集结自军来此。

  “梁庆,率部在此接应钟源军。勿与赵人近战,到时随钟源军后,归于我阵。”

  “诺。”

  梁庆应诺,立时命军吏去集结自军来此驻守。

  “余者,随我来。”

  司马梗言罢,策马回走,又从东往西细看所选阻击之地,甚觉可以。下坡快,上坡慢。立马于预定之阵地,司马梗便行令调兵,于此当道结阵,又命来一万民夫,就近伐木,当道立栅。为便骑兵归来,路中命造三层活拒马栅栏。

  分派毕,又命军吏将敌情,自军部署飞报上将军,并求幕府急发羽箭三百万支,弓弦一万,弓千把,长矛千杆,短剑千把,伤药万包,伤布五千缠于故关。末了口中更不由叹道:

  “真神人也。”

  左右听者,皆是暗自猜测其意。

  不一会儿,前军步卒蜂涌而至,于高坡上当道结阵备战,两旁高岗上亦左右排开军阵,直到于两旁山峦相接,不予赵人迂回之路。民夫亦越聚越多,就地伐木立栅,造木栅壁垒。路旁及山岗上,木桩打入土石之中,皆齐胸高,并搭建箭棚。路两侧摆放可动拒马栅栏,让出大道,便于骑兵回归本阵。

  结阵完毕,各军即冷食,小睡。司马梗与士卒同冷食,立于岗上,亲督战阵。远远只见钟源军卷起漫天尘土,前出袭扰赵军,飞矢如烟,笼罩赵人前队。

  太原援兵遇袭,便知故关已失,急欲夺回故关。赵人骑兵前出,飞矢如雨迎面互射。钟源依左庶长将令,率队交替回撤,以弓弩阻敌,阵阵飞矢如蝗,呼呼遮天蔽日。赵人相与对射,追击不舍。其后步卒亦是奔走进击。

  待退至梁庆军所在,钟源军不再回射,皆顺大路纵马奔驰,冲下缓坡,又疾上缓坡,从前军步卒放开道路回归本阵,在裨将府军吏指引下,于道南一片空地休整待命。

  梁庆军迎面一阵箭雨,射的赵人前锋纷纷落马,赵人骑兵被迫马打盘旋,摆开阵型与秦军对射。梁庆军连射三箭后,却是不再相抗,顺序回马,冲下缓坡,又疾上缓坡,从前军步卒让开道路回归本阵。有裨将府军吏策马近前指引,梁庆军于道北一片空地休整待命,与钟源军隔路相望,皆是人不下马,随时听令而动,坐于马上喘气擦汗,冷食,饮水。

  自军骑兵过尽,前军步卒立时搬动木栅,将道路当道拦住,一连三道木垒,以麻绳,铁钩扎牢连接,亦与两侧木栅勾连稳固,纵使千里马,亦难一跃而过。步卒于栅后列阵,立盾一排,戈矛一排,短剑一排,其后尽是弓弩手,云盾手夹杂其中,举盾即可成盾阵,抵御飞矢。

  其后则皆是盾牌手围起之箭阵。再后座座军阵占满道路。两旁高岗上是旌旗林立,弓箭手密密麻麻站满。

  追至高坡,赵军骑兵眼望前方堂堂之阵,皆是勒马禁行。默默观望一阵后,便是两翼散开,相隔约两箭之地,观察秦军战阵,待后方步卒接近,集在当道骑兵,便是策马左右分开,让出道路。步卒立时当道摆出防御之阵。后方步卒源源而来,皆是列阵备战,以道路为中心,左右展开军阵。当身后战鼓咚咚响起,步卒即变阵进击,慢慢走下坡去。

  赵人一到坡低,进入秦人一箭之地,乌云一般箭雨便是临空飞来。军阵中材士亦是射出一箭,便是躲于盾牌之下,随军阵继续前行。

  秦人飞矢嗖嗖落下,噗噗,插满赵人盾牌,更有飞矢从盾间缝隙落入军阵,扎的中箭士卒惨呼哀嚎,倒地难行。同袍只得随其伏地,举步绕行,军阵继续向前移动,弓箭手与盾牌手互相配合,寻隙放箭回击秦人。

  秦人军阵亦有中箭者,不可再战,立时为同袍送于阵后,待命民夫冲来移至后方军医所在营帐。守御之利,显而易见。

  立于高岗上,司马梗于箭棚下观战,面前有短兵手举立盾,云盾,守卫严密。眼看赵人援兵两翼展开,平推进击而来,箭如飞蝗,遮蔽天空,是双目微眯,不住咬牙。

  “望台已造毕。请左庶长移步观战。”

  “我便在此。”

  “诺。”

  裨将府军吏应诺,退下山岗,去后面望台处回告左庶长之意。

  当面路上,赵军步卒军阵已进抵秦军壁垒,攀爬跨越拒马,旋死在拒马之上,南北两翼赵军亦是仰攻高岗木栅,猛突两翼,箭矢飞射,惨叫声惊天动地,一通战鼓声未落,已是死伤满地,血染土石草木。

  秦人军阵轮换守御,寸步不让。赵人前赴后继,尸横遍野,仍猛攻不止。连番血战,直到日上中天,赵军主将终感无力,果断撤兵,于出击之地高坡处,与秦军相隔两箭之地,筑垒壁防御。

  司马梗见赵人当道筑壁,便命前军整队,严守军阵。又命民夫加固木栅。转而策马,在短兵护卫下,回返故关。路过伤兵营帐,下马入帐,看望伤重之兵。出帐复上马回返,离东边木栅壁垒三箭之地后,即召勘察地势军吏报事。闻报后,当即命召集五千民夫拆故关城楼,城门,城墙,将拆下木石,运至此地筑石垒,道路露出,为防御赵人之二道壁垒。

  回到故关,司马梗亲视幕府送来战具辎重后,命军吏传令河内郡兵中军,将所携辎重皆归于上将军幕府,军则疾进至故关。又传令河内郡兵后军,到达长平城后休整一日,之后进驻故关。

  轰隆!

  故关门洞传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在众人瞩目下,高大关门轰然倒下半扇。少顷,又是一声巨响,另半扇关门亦是倒下。

  站在路边桑树荫凉里,司马梗看了会儿,抬手擦了把额头汗水,走入裨将府大院之中,穿过不大院子,直入屋内,走到屏风后卧榻,头盔取下放于枕边,合甲躺下,闭目小歇。

  两名短兵近卫在敞开房门内守护。屋外,一圈皆有短兵守御。整个裨将府戒备森严。当府中杂役送来午饭时,却被守在门外短兵校尉拦下。送饭杂役听得屋内左庶长阵阵鼾声,鼻子一酸,眼中便是模糊有泪,端着漆盘,手直颤抖。

  一睡便是一个时辰的司马梗,忽然大喝一声,翻身坐起。唬的两名近卫忙是奔至屏风后,见左庶长只是梦中惊醒,便放下心来。

  “可有报?”

  司马梗就势起身,手扶佩剑,边走去门口边问。

  “无报。”

  “嗯。”

  司马梗嗯哼着,顺长廊,走去厕中,放水。沿路各处守护短兵皆甚警。回到正房,见案上已摆好热腾饭菜,便问:

  “汝等可午食?”

  “未曾。”

  短兵校尉道。

  “皆食。”

  “诺。”

  校尉应诺,先令半数随护短兵午食,自己却是不食。

  “汝何以不食?”

  司马梗坐在案后,边吃边道。短兵校尉道:

  “关内甚多赵民,不可不防。”

  “善。传令,有违军律,犯关内居民者严罚。观舞饮食者,必以钱交易,不可赊欠于人。”

  “诺。”

  一旁待命裨将府军吏应诺而去。

  大口吃饭菜,喝汤,喝水,喝酒,司马梗将案上饮食一扫而空,方起身,走去屏风后,弯腰,伸手拿起枕边头盔,转回屏风前,是慢慢戴上头盔,对短兵校尉道:

  “汝等皆食。”

  “待其等食毕,我等自食。”

  “快吃。我与汝等守望。”

  “诺。”

  短兵校尉走去招呼短兵皆食。呼喊间,厨房送来饭食,短兵皆就地蹲下即食。院中阳光明媚,树影荫凉。众短兵知左庶长,又欲去故关后东壁垒,个个吃喝飞快,狼吞虎咽。

  司马梗方吃饱,可听得众人吃喝之声,食指大动,又欲食也。走下回廊,步入树荫,手扶桑树,抬眼看一树桑叶,若有所思。裨将府军吏近前报:

  “左庶长,杀敌,及各军伤亡已报来。”

  “多少?”

  “自昨夜攻故关,至今日午时,故关后东壁垒息战,我共战殁二万五千一百一,伤不能复战者一万二千八百三十。故关守军都尉赵羲以下五千尽灭,只数骑遁逃。赵人攻我故关后东壁垒,死计二万,伤计八千,多未斩首,仍陈于阵前。”

  “速报上将军。”

  “诺。”

  “慢。我亲至幕府。”

  “诺。”

  军吏应诺递过军报。司马梗接过文牍细看,不住咬牙。旁人只见其腮颊鼓鼓,知其心绪难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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