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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兵不厌诈

季蝉战长平 彭海波 15998 2024-07-11 11:03

  十月初一,新年大朝会。咸阳宫内,百官云集。大王万岁万万岁,响彻大殿,荡出殿后,扩散周围,直上云霄。

  秦王心悦,尽皆有赏,君臣相得,十分融洽。众臣中唯有一人面色木讷,头一直低着,正是上卿卢离。

  高居王座,秦王放眼看去,殿中情形尽收眼底。对卢离之像,亦是未放心上。国之大事,在祈与戎。今日殿议皆国之要务也。应侯手握文牍,代群臣向王奏事,先总计去岁,后建言新年。

  应侯说的简要,众臣听的仔细。秦王于国事,早已烂熟于心,听应侯所言与连日君臣相议并无不同,目光便多在殿上众臣身上打转。见河内郡守李冰形容消瘦很多,有些心疼此子。应侯奏后,众臣附议,随后皆听大王。秦王手捋花白长须,冷峻面上渐显笑容,殿上众臣心中皆是一松。秦王一开口,众臣皆举目聆听。

  “今日卿等所奏,寡人与应侯已论多日。寡人在此谢众卿。”

  “大王仁慈!大王万岁万万岁!”

  应侯一听,立时呼应。众臣亦皆高呼万岁。待众臣声息,秦王笑曰:

  “君臣同心,秦国无敌于天下也。去岁攻郑,拓疆河内,大涨我秦国之威也。然韩王无道,属下郡守不可御,殿上之臣不可御。一个冯亭,闹至秦韩不欢。是以今年,必攻韩。武安君当制攻韩之策。”

  “诺。”

  站在前排武安君高声应诺,虽须发花白,亦声如洪钟。

  “震塌寡人大殿,汝赔。”

  听大王戏言,众臣皆笑。武安君亦乐,轻咳一声,复又垂手站好。秦王笑容依在,续道:

  “河内乃新郡,经营日短。然其上计之数,甚为可观。今日,寡人见郡守李冰黑瘦矣,稍觉其中滋味也。寡人听人抱怨,今上爱放近臣为大官。酸不酸?河内郡乃四战之地,若六国合纵攻我,必掠河内。记得当日我嘱李冰固守河内。其言,必以死效大王。我纠之,必以活效大王。地若失,可复得。人若失,则不可再也。李冰。”

  “臣在。”

  听王唤,众臣中站立李冰忙拱手施礼应在。

  “汝当吃好喝好,休息好,切莫过于操劳,累坏身子。寡人甚爱勤劳之臣,汝亦当自爱。”

  “谢大王赏。”

  “寡人何赏于汝?”

  “吃好喝好,休息好,皆大王之赏也。”

  “哇啊,郡守比之在寡人之侧,油滑多矣。蒙骜,来日切莫学此模样。”

  “臣不敢。”一旁御史蒙骜忙自白。

  殿上众臣忍俊不住,一阵哄笑。秦王乐过,待众臣稍静,又看向站于前排太子道:

  “安国君,近日有点肥矣。”

  “臣不敢。”安国君一听提到自己,惊的脸上肥肉直抖。

  “肥有何不敢?”

  “儿臣动少,未勤国事,请父王恕罪!”

  “安国君过矣。殿上众卿肥者多矣,岂不人人自危。”

  一听大王此话,殿上大臣多是低头自观,大腹腰圆者皆汗。唯武安君一众武将站立笔直,满面豪气也。众臣正自观,又听王道:

  “安国君,听闻东宫美人胜于中国,可有此事?”

  “父王,无此事。儿臣日夜忧心国事,未敢沉溺女色。一、二美人,亦姿色平平。”

  “汝何以忧心国事?”

  “儿臣尽听父王嘱咐,勤于公务,不敢懈怠。”

  “嗯。子楚在邯郸可好?”

  “甚为艰难。赵人待我儿刻薄,无视我国。”

  “赵人癫狂。刻薄寡人之孙,抢占寡人之地,寡人之耻也!”

  “臣请攻赵!”

  一直低头的上卿卢离,忽然抬头大声奏道。

  听卢离先言,便又有大臣开口请伐赵,有大臣则出言相阻,说不可一时同伐二国。两边吵嚷。秦王拿起案上水樽,喝水解渴。待众臣争论稍息,秦王手扶木倚,在王座上站起身来。殿内顿时安静。站在王座上大王愈显高大矣。秦王扭头遍观众臣,王冠上玉旒摆动,开口言道:

  “卢离所奏,甚合寡人之意。众臣之议,寡人有听。伐赵之事,寡人与应侯、与武安君皆有议。然,攻韩乃首要。其背信弃义,必伐之。来而无往非礼也。前阳城君方献郡于我,冯亭便将上党私贿于赵,韩王难辞其咎,是以必攻韩,以罚之。寡人虽不认韩上党归赵之事,然韩上党归赵已为实也。攻上党,非一举两得,实乃中韩之奸计也。是以,今年必攻其上,非近撼其都,不知惧也。如此,明年攻赵,韩则不敢动矣。寡人之言明乎?众卿以为何?”

  “大王圣明!”

  应侯带头应道,众臣皆附和。

  新年大朝会定下伐韩之策,很快便在咸阳传开。随着各郡守归制,便是全国皆知。传到韩国,郑人皆怨冯亭献郡于赵也。

  秦人厉兵秣马,已是习以为常。各郡皆依律储备兵器,粮食,物料,核察户籍男丁,以备征调。年年征战,好战喜功者众也,自是踊跃应征。畏战者,则尽心农事,勤勉百业,非上强征,不从军也。秦人各安其分,百业兴旺。

  秋收冬藏,天气日寒。雨水绵绵,大雪纷飞。咸阳城里,各家各户皆为即将到来腊祭、社祭忙活着。

  腊月二十,正是旬休之日。季蝉和唐衣带着壮儿到渭水边,看人取冰。岸上许多来看热闹,玩耍取乐的,男女老少如夏日避暑戏水一般热闹。只不过此时,个个身穿裘皮袄子,戴着各色围巾,捂的严严实实。

  只见冰封渭水,白茫茫一片。琢冰之人黑芝麻样洒在冰面上,壮汉只穿着单薄长裤,打着赤膊,奋力琢冰,长纤落处,砰砰作响。铁锯入水,锯的冰渣四溅。不光富家于水上取冰,各官衙,王宫中亦是派人在水上取冰。大块冰用草绳捆绑,拖上河岸,搬到车上,运去地窖里封存起来,待夏日炎热之时,再裁切取出使用。或食用,或避暑,皆是佳品。有自用,有专为做买卖。因冰于窖中,开春后亦是自融,是以取冰之数,必三倍于夏日欲用之数也,是以所费甚巨。

  看了片刻,季蝉便说回家。壮儿却是不肯,恨不得到冰面上去滑溜。季蝉只是抓住不许。唐衣已有四个月身孕,只是穿着裘皮袄子,不大显怀。季蝉却是怕摔着妻子。

  “回吧。冷得慌。冻了手脚不好。”

  “靠着夫君怪暖和,不冷。”

  “壮儿小脸冻红矣。”

  “小儿一把火,脸红无事。”

  “哎,冷到我打哆嗦。”季蝉真是抖了两下。

  “谁叫官大夫只穿单衣。”唐衣笑道。

  “我不怕冷。”

  “谁在说冷?”

  “我是劝汝回家。哎!”

  说话分神,一个未牵住让壮儿脱手,脱了牵扯,壮儿立时向河边跑去,跟小狗一样快。季蝉一惊,松开唐衣,大步撵上,伸手一个未抓住,还是被壮儿走脱。只是胆大走脱却非好事,河岸上滑溜,尽是冰溜子。小家伙一个脚滑,顺着河堤出溜下去。

  唐衣在堤上大喊大叫,风大音皆变矣,嘴里生疼。季蝉顺着冰溜子向下出溜。渭水面上,取冰露出水面,一块块跟井口般,掉进去,要想再出来,却是难矣。季蝉心急如焚,壮儿却欢快大叫,浑不知险也。

  “抓住,拦住!”

  眼见河边有人,季蝉放声大喊。

  正在招呼仆役琢冰壮汉,听到动静,扭头见一小儿出溜下来,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季蝉一见,忙是放慢下滑,在河岸边停稳,站起身来,走近接过壮儿抱在怀里,跟人道谢。

  “无事。”壮汉笑道。

  “多谢!多谢!”

  “小儿皆皮。我家小儿,比汝子更皮。”

  “多谢!多谢!”

  “是季公乘?”

  “不敢,正是在下。非公乘,官大夫。”

  “幸会。君之长剑,唯君有也。”

  “大王所赐,不敢离身。”

  “正是。公乘慢点走,滑的很,上台阶便好点。”

  “多谢!多谢!”

  季蝉抱着壮儿,向壮汉连声道谢,转身顺着台阶走上堤去。壮汉身旁一少年却是问道:

  “叔既认出季公乘,何不自荐,日后在东市亦好得点方便。”

  “何出此言?”

  “救其子,非功乎?”

  “小子,多大点事,还功。汝见之,非赏不作乎?”

  正说话间,一个系草绳伙计失足落水,顿时惊呼声一片,一群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将其从渭水里提溜出来。正上到一半季蝉,回头见此情形,亦是惊出一身冷汗。取冰之事,亦惊险如此也。心中不禁感叹百行百业,皆有其不易也。

  到了堤上,唐衣却是不敢再玩,听话随夫君抱着壮儿回家去了。到家,唐衣少不得对壮儿一顿好打,壮儿哭的是昏天黑地。若非季母出面扯劝,真要打出屎来。

  作晚饭时,钱绢却是突然吐了,晕倒在厨房。顿时家中一阵忙乱。季蝉叫唐川请来里中医师。拿过脉,医师却是恭喜,说是有孕,无需用药,只莫要过于操劳。家人皆惊。医师与季蝉相熟,见此亦不多言,收了出诊钱,见有多出,便是退还。季蝉哎哎连声,硬是强塞,医师心知何意,于是客气收下,告辞而去。

  钱绢有孕,令院中沉寂。季蝉叫唐川去关了院门,叫唐苗到厨房帮厨。叫唐衣、唐茹带钱绢到屋里问话。院中一时安静,只闻饭菜香,少了往日说话热闹。

  季蝉坐在堂屋,似等夜食。家中各人皆是面色紧张。稍许,唐衣来到季蝉身边,耳语两句。季蝉眉梢一挑,点头,叫其回屋。唐衣转回屋中,与唐茹一起看着钱绢,免生变故。

  “唐二,来。”

  听到主人喊,唐二忙走到跟前,心中打鼓一般,口中应道:

  “来了,官大夫。”

  “请坐。”

  “谢官大夫。”唐二边道谢,边在塞了干芦花葛布宴席上坐下。见主人不似平日随意,心中更是怕。

  “听钱绢说,其孕,乃唐川所为。”季蝉道。

  “逆子!”唐二猛然奋起,顿感头晕。

  “哎,莫急。坐下说话。”

  “我要打死此逆子!”唐二复又坐下,吼声满院皆闻。

  厨房里帮忙,正竖耳朵听的唐川,吓的一哆嗦。该来的来了,其心知推脱不了,只能干着急。一旁唐苗低头继续作事,主厨的王巧儿却是一巴掌拍在了儿子肩头,眼泪刷便下来。唐川看着稀奇,自己挨打未哭,打人倒掉起眼泪,叫何事。

  后堂带着壮儿的季母闻动静,搂过壮儿,隔壁仔细听。

  “打有何用?”季蝉淡然道:“早晚四邻皆知。若好事之人告之公室,必罪唐川,钱绢亦不能免,子我必受连累,合家不安。”

  “官大夫,求官大夫放过川儿,我愿为官大夫做牛做马!”

  唐二说话,起身绕到主人案前,跪在地上求饶。

  “求官大夫救川儿。”

  王巧儿亦拉来儿子,走出厨房,来到堂屋跪下求情。唐川跪在地上,伏地无语。听得有罪,早吓的魂儿都飞了。

  坐在案后,看着跪在面前一家人,季蝉沉思,心想此事亦可补救,倒不至于告官。正自思虑间,季母牵着壮儿来到堂屋,开口说道:

  “叫唐川娶了钱绢便是。多少嘴皆堵上。”

  “如此可好?”

  季蝉立刻顺着母亲话说道。

  “谢官大夫!谢大母!”

  唐川一家直磕头谢恩。

  “起来。莫磕了。尚需问钱绢之意。”

  季蝉道。不一会儿,唐衣从里屋出来,当大家面跟夫君说:

  “钱绢愿嫁唐川。”

  “如此甚好。”季蝉点头:“明日即为吉日,便明日与唐川、钱绢完婚,报到衙门,户籍仍在我名下。”

  “谢官大夫!”

  唐二一家又是跪下磕头。季蝉起身,上前扶起唐二,并未多说话。又和唐衣商量,在院里给唐川、钱绢夫妻二人腾间房出来。看中了唐苗与钱绢住的屋子。唐苗又住何处?家中虽有房,却是置放好些物件,不当住人。季母说便与我同住。季蝉觉得甚好,平日唐苗亦多在照顾季母,如今同住,更是方便许多。于是一场祸事,呼拉成桩喜事。

  待到次日办酒,唐川长兄一家亦来吃酒。季家张灯结彩,四邻闻讯而来,皆是恭贺。唐川与钱绢倒也般配,同在季家为仆婢,亦省去迁户等许多琐事。

  腊祭将近,家中彩缎花球亦不须解,反又添了点,更是喜庆。腊祭三日后又是四日社祭,正合水、木、金、土、日、月、火、水七曜之数,民人欢乐,相聚畅饮。不单咸阳,举国皆然。不单秦国,诸国皆然。未婚男女相约无忌,惹出许多风流事来。酒肆中说书先生亦是猎奇,讲的绘声绘色,惹得欢笑阵阵。亦有婚配多年,未有生育女子,于此间私与男子交游,以求身孕。各家各户,亲戚之间,亦是互相走动来往,相与饮宴,引以为乐。

  亲戚来往,送礼乃是常情。可当唐安屏退旁人,打开礼盒,露出三块金饼时,季蝉甚是意外,直言不可。唐安却是合上礼盒,笑道:

  “妹夫莫急。此非私贿。此乃利钱。”

  “利钱?”

  “莫非已忘五十金乎?”

  “有何相干?”

  “当日小妹送来金时,我不敢受。小妹拉我报于父亲,得老人家允许,方是收下。然父亲有言在先,不可以礼受之,当以本钱视之。是以五十金,便作为妹夫之资也。眼前即为五十金本钱,所生之利也。请妹夫笑纳。”

  “似与律不合也?”

  “似是而非也。秦律未有禁以钱生利之律也。妹夫勿忧。”

  “我毕竟有官职在身。”

  “官吏出钱取利者多矣。皆合律。我虽非执律之人,亦学秦律也。依律行商,依律逐利,未有禁也。”

  “此钱于我,可已税乎?”

  “吾家所得皆是税后之利也。”

  “善。然,委实勿须如此。我奉金于安兄,非为取利,乃为谢礼也。”

  “此话蝉兄莫说。一家人,何言谢乎?利钱以后每岁皆有。若蝉兄不受,我便退回五十本金。”

  “如此,我谢过安兄。”

  “哎,如此方好。否则回家,老头必是骂我。”

  “呵呵,安兄当多喝两杯。”

  “自然,与蝉兄一醉方休。”

  两人相视开怀大笑。季蝉收好利钱,与唐安把臂出屋,入席饮宴。

  社祭过后,日子又渐复往日平和。季母不知从何得知,季蝉将袭爵之人定为壮儿,便拉儿子到自己屋中,与其说话。季蝉散衙方回家,不知何故,但见母亲神情严肃,怕是话长,便说快要夜饭,待吃完饭再说不迟。

  “饭未好,饿慌了?”

  “未有。母亲勿烦。何事?”

  “听说,汝指唐衣之子葛壮为家中袭爵之人?”

  “是。”

  “糊涂!葛壮,其不姓季,不是汝子!”

  “我娶唐衣,便是我子。”

  “何不改其姓?”

  “又非我亲生,自当继其生父姓。”

  “哦,汝亦知非汝亲生。何以指其袭爵?”

  “我尚无亲生之子呀。”

  “唐衣、唐茹皆有孕,今年夏日便有亲子矣。指腹,指腹!”

  “又不知男女,何以指也?”季蝉忽笑道。

  “谁生儿子,其子便袭爵!”季母盯着嬉皮笑脸的儿子,厉色低声道。

  “若皆生儿子?”

  “自是唐衣所生儿子袭爵。”

  “若皆是女呢?”

  “便指于汝弟。”

  “母亲何出此言?”

  “汝弟外人乎?”

  “不是,我如今一大家人,十多口子,我将袭爵指于在监中之弟,何其悖也?”

  “弟弟与汝血脉至亲。葛壮与汝毫无血亲!”

  “妈,不说此事可好?我活好好,干嘛老说我死呀?”

  “不能指给葛壮!”季母急道。

  “母亲如此盼儿死乎?”

  季蝉亦气急,大吼起来。直气的季母浑身打颤。外面听到动静,便是来看,唐衣亦是过来,却见夫君面色铁青走到房门前,砰噔关上房门。

  屋外之人皆是吃惊。唐衣心知有事,便叫人皆散去,自己亦走开。既然夫君关门,便是不想人听。唐衣人虽走开,心却牵挂,不知母子说话,夫君何故如此生气。

  见儿子关上房门,屋中一暗。季母心中亦知儿子动起念头,便来拉了儿子手说:

  “我亦活不多久。我儿自当长命。汝知我非此意。岂有母盼子死邪?我是不想我儿拿命挣来爵位,便宜外姓人。妈日夜求神保佑我蝉儿长命百岁。汝快点生子,我亦好早抱孙子。指腹,或指弟,绝不可指给葛姓子!”

  季母说话,眼中已是禽满泪水。

  “妈!”季蝉感到母亲手上粗糙,想起母亲在监中所吃之苦,心中痛楚,百感交集,言语竟是哽咽:“儿不孝,让母亲受苦,让母亲为儿忧心。”

  “儿是妈心头肉,我不疼汝,谁疼啊!”

  季母说话,泪如雨下。

  “妈!”

  季蝉叫声妈,眼中热泪翻涌。

  “儿呀,莫从军,莫连战。官大夫够矣。我儿命金贵,比多少爵位皆金贵。便在市中为吏,日夜安稳。强过在箭雨中挣军功,生死难料。可好?”

  “妈,连战之士亦是殊荣。军中尚有敢死之士,更是悍勇,处境更险。儿原本有意申请退出连战之列。然今上厚爱于我,赏金,升爵,赐剑。儿无以为报也!惟有为国连战,方得报王恩。母亲放心。战事虽险,亦非绝死之地,多数皆可活。”

  “哎,打胜如此。打败呢?莫欺我妇孺无知。”

  “秦国何败之有?”季蝉复又笑道。

  “败少乎?莫欺我不知。若战能常胜,何谓之争?”

  “妈所言极是。吃饭去。”

  “汝去。我不想吃。”

  “妈不吃,儿亦不吃。”

  “指腹,或指弟。”

  “妈!若非要执意此事,令我不怡,必挫我运气,兴许,儿便真回不来矣。”

  “啊,呸!呸呸呸!快呸!”

  “呸呸呸。”

  “好!不挫汝运气。打完郑人,好好回来。”

  “好!吃饭。”

  “吃饭。”

  母子二人擦干眼泪,携手出了房门。季蝉把母亲扶到堂屋席前坐好,自己亦是陪坐。壮儿笑眯眯跑到大母身边,却被大母一把推开。季母自此更不喜壮儿。季蝉顺势一把抱过壮儿,坐在自己腿上,壮儿尚且未曾从大母一推中缓过神来。钱绢端菜出来,正好瞧见季母推开壮儿,心眼里亦是连番活动。

  到春耕之时,秦王亲至田中,在明媚春光下,扶犁耕地。国人围观,四处人山人海。秦王一时兴起,扶犁多耕了点,回宫便是觉累。待睡过一夜,清晨起床,又胳膊腿酸疼。慌的管事宦者要请侍医。秦王笑而阻之曰:

  “过几日便好,勿须医之。昨日贪玩而已。”

  “大王之德,万民仰望。”管事宦者道。

  “寡人帝尧乎?”

  “大王远胜之!”

  “哈哈哈,笑谈耳。吃饭。”

  早饭罢,秦王散步到书房。管事宦者报应侯、武安君、左庶长摎求见王。秦王知是何事,叫来书房见。随行宫中卫士郎官于书房外四周值守,皆是二人一组。秦王忽想起一人,招手唤过郎官钱谷。钱谷走近行礼。

  “官大夫长剑之术如何矣?”

  “比之前又有精进。”

  “甚好。汝观季蝉,觉之如何?”

  “善战勇武之士也。”

  “嗯。其即将从军。汝善教之。吾之长剑,当所向披靡。”

  “诺。”

  “汝家中可好?”

  “臣家中皆好。”

  “嗯。”

  秦王点头,走去书房。钱谷面向大王背影施礼毕,走回自己守御之位站好。

  走进书房,秦王稍一扭身,管事宦者便悟,挥手遣去屋中服侍宫女。秦王弯腰,随手掀开案上书简,一眼掠过便又放下,走去窗前,看园中花草树木。屋中香炉轻烟袅袅,淡淡熏香与草木气息相合,别有氛围。

  “叫御史来。”

  “诺。”

  管事宦者应声出去传召。秦王独自在窗前望春,见彩蝶纷飞,不由微笑,听树上鸟鸣,便抬头去树枝绿叶间寻其身影,寻之不见,便嘬起嘴吹哨唤之,声声嘹亮。

  管事宦者回来见此情形,心喜不已。待应侯、武安君、左庶长来了,秦王便请坐。管事宦者亲为倒水。武安君正待奏事。秦王叫其稍待。闲话几句后,御史蒙骜奉召而来,坐在王侧,欲要摊开竹简,摆好笔墨书记时,却被秦王伸手拦下。

  “御史今日勿须劳神书记,听便是了。武安君已书妥。”

  听大王言,武安君咳嗽一声。

  “武安君何恙?”

  “咳,尚好。身上疼,老毛病。臣老矣,不中用也。”

  “哎,子我相当,何谈老矣?”

  “臣不敢当。”

  “年岁何不敢当?莫说,昨日我扶犁耕田,一时兴起,多耕矣,今日胳膊腿疼。不过无妨,汝等莫变颜变色,过几日便好。说正事。”

  “臣等已议定攻郑之策。”

  武安君说话,把手中书简放在案上展开,却是绘着一副地图。

  “攻成皋、荥阳?击新郑?”

  秦王疑问,看应侯一眼。

  “左庶长。”

  听应侯唤,左庶长摎将手中书简在王案上展开,亦是一副地图。

  “攻缑氏、纶氏。”秦王点头道,观望面前三臣问:“谁与寡人解惑?”

  应侯、武安君皆看左庶长。左庶长摎正色道:

  “臣等议攻郑事,天下皆知也。郑必全力备秦,难以攻其无备。为此,臣等布此疑阵,宣称三师攻成皋、荥阳,继而南上进击郑城。韩王必震,集兵于成皋、荥阳方向。而我兵出函谷关,行至洛阳后,便急转向南,进击缑氏、纶氏,必出其不意也。”

  “郑何以信此疑阵?”秦王问。

  “出函谷壹师,声势浩大,郑必不疑。河内郡举郡集兵,广收渡船,陈于河北,郑必惊惧。魏国出兵与否,则须大王派一得力之人,说动魏王出兵,与我共击韩。”

  “河内郡好办。李冰干练、司马梗熟兵。魏王难缠矣。为此战,寡人须诈之也。然,寡人几可预,魏不出兵矣。若果如是,何以全此计?”

  “魏便不出兵,仅二师,亦可调动郑兵。”

  “善。然若,魏被说动,果出兵共击成皋、荥阳,我军又当如何?”

  “臣等亦有预。若魏出兵共击韩,则河内贰师渡河出战,与魏军合力攻取成皋、荥阳。出函谷壹师仍依计攻缑氏、纶氏。如此,便是两地开花,收地更广矣。此亦因时而动,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郑防不胜防也。”

  “若果真如此,何不三师分进合击郑城?”

  “大王,臣等之计,所算甚细,量力而为,宰割郑地。若果进击郑城,则需增加军数,更多粮食、箭矢,战事所费更巨,耗时更久,此皆不利也。且魏国出与不出,出兵多少皆不可预,是以,实并无合围郑城之计。南上击郑城,乃虚张声势也。”

  “善。军数如何?”

  “出函谷壹师,军数十五万。”

  “嗯,细细说于寡人。”

  及至午时,君臣仍在书房内密议。管事宦者提醒午膳。秦王方叫收起书简图册,休息,午饭。吃过饭后,稍事休息,又续密议。

  日渐黄昏,管事宦者于书房内点亮油灯。屋内亮堂起来。秦王悉听其计,尽除心中之疑,君臣同心,定下攻郑大计。问及何人将军,武安君、应侯皆推荐左庶长摎。秦王亦是爱之,笑道:

  “明日朝议。寡人在殿上授汝虎符。左庶长意下如何?”

  “臣必下郑地,为大王拓土开疆。”

  “善。御史,寡人欲派汝入军为王御史,汝意下如何?”

  “臣愿往。”

  “甚好。哈,寡人之御史,皆不耐寡人。一听放出,皆是雀跃也。”

  “臣虽身在军中,心仍在大王身边。”

  “嗯。左庶长,汝当善待王御史,视若寡人亲临。”

  “诺。”左庶长摎忙应诺。

  “谢大王。”御史蒙骜亦忙谢恩。

  “汝心在寡人身边,寡人岂敢慢待汝身。”

  听大王所言,蒙骜不知所措,摎不住眨眼,应侯与武安君却是忍俊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秦王亦是大笑,随即书房赐宴。一旁管事宦者笑盈盈离开,吩咐去了。夜宴十分丰盛,大补午膳之陋也,君臣吃饱喝足,尽欢而散。

  天明朝议。大殿之上,众臣眼看大王亲授左庶长摎虎符,加赏如云,皆是眼热,尤以武安君身后左更张唐、左庶长王龁为甚,其势跃跃欲出,恨不得抢过虎符,将军出战。秦王又在殿上下诏,河内郡十征五,集兵河北,为贰师,渡河共击成皋、荥阳,郡守李冰总督一郡军器、粮食,以保军争,郡尉司马梗将军出战,诏命、虎符即发咸阳。秦王又在殿上亲点上卿卢离入魏,约魏共击韩。

  散朝后,秦王特意留下应侯范雎、上卿卢离。待众臣散去,秦王起身,走下王座,来到应侯身边站住,叫上卿近前。卢离拱手施礼,走近大王。

  “上卿,此去大梁,须劳心,必争魏与我共击韩。寡人厚望之。”

  “臣必尽心尽力,使魏出兵共击韩。”

  “善。然,魏王鬼祟,最擅摇摆。寡人亦知此行之难也。特留应侯授汝一计。”

  “谢大王。请应侯赐教。”

  “上卿客气。子我皆为大王分忧也。魏王怯我久矣,且又能割郑地,必不愿得罪于我,愿击韩也。然魏有信陵君虎视鹰扬,交好六国,不畏我也。是以魏王咸爱之,又忌之。上卿此去大梁,若得魏王许,出兵共击韩,则皆喜。若魏王不许,上卿可游说于信陵君。成与不成,尚在其次,顺其所好多与信陵君交好,能离间其与魏王,使其相疑甚者,为长远之功也。此亦大王当殿不宣之密也。”

  “大王圣明。臣必依应侯之计,约魏出兵击韩为一,离信陵君与魏王为二。”

  “嗯。寡人之意,成与不成,上卿皆多在大梁玩耍,莫急于回返,及时派使者传信便好。上卿与信陵君乃旧识,要借此机,多与信陵君交游。日后魏王自会疑之。待攻韩之战毕,再返。”

  “臣遵命。”

  “棠儿近来可好?”

  “日见消瘦。臣亦无措也。”

  “我知卢英之事,棠儿不怡久矣。其怨寡人,吾不怪也。”

  “臣可证其从未有怨。卢英罪有应得,臣不教之过也!”上卿卢离边说边颤颤施礼请罪。

  “与汝无关。”

  秦王道。卢英闻言,瞬间落泪,待面上发痒,自觉失态后,忙是抬手擦去。

  左庶长摎虎符在手,随即依律组幕府,行将军令,征调士卒,军器、粮食。按大王决定之计策,于出兵之郡以十出二,征调士卒。连战之士皆算入十出二之数内。此亦各地所以尊连战之士也。咸阳大营驻军,则出三万人为幕府中军。所征各地粮食、军器悉数汇集函谷关。

  咸阳城中连战之士,尽皆入渭河北岸,泾水西岸之秦军咸阳大营,编入军中。

  季蝉此次入军,有自家马车相送。随军庶子仍是方盼。陈力与其庶子亦是一同搭车入军。沿路车马相连,人行路边络绎不绝。沿路放眼春花烂漫,云天辽阔,有国人于野放风鸢,各式各样,争奇斗艳。

  入军之日定有时限,在册之人,至军迟者,军法处之。军法对期而后至者,就一个字,斩。是以从军之人皆提前入军,未有敢戏者。

  季蝉至军便受围观。无他,皆因其腰挂王之长剑也。到营房内,放下包袱,方盼总算是松了口气。陈力亦带了庶子来,是以身上轻省的很,在季蝉身边蹭来蹭去,要看百将官印。季蝉把怀中官印掏出,递于陈力。

  “季兄,恭喜升任百将。”

  一个大嗓门,忽然传来。季蝉转身迎上,与来人把臂谈笑。

  “祝兄,气色好,亦要高升。”

  “再升,亦无季兄快。季兄可是今上看重之人。”

  “论功行赏,祝兄莫寻我开心。”

  “行,把长剑给我便好。”

  “敢想。”

  季蝉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开伸向自己长剑大手。祝荣一边佯装恼怒,一边把手中简册递于季蝉。接过展开一看,见是所部名册,季蝉忙谢道:

  “多谢祝兄。本当我去领取。”

  “我特意送来,还望季兄记得。”

  “记得。多谢祝兄关照。”

  “莫言谢。我指望日后季兄关照我呢。”

  “相亲相爱,我懂。”

  “谁跟汝相亲。哎,我尚有事,先走了。有空来幕府说话。”

  “不敢。慢走。”

  “王宫去得,幕府算啥。”

  看着祝荣挥手离去背影,季蝉亦是无语。军中规矩大了去。一个不小心,头便不保也。季蝉坐回自己榻上,展开名册,仔细看。自己爵在官大夫,在军任百将,比屯长是官升一级。华宝爵在大夫,仍为屯长。吉甫爵在大夫,屯长。华宝自己熟,野王一战,同在一军为屯长。想来军功不够升爵矣。吉甫有点印象,原为伍长,今次升为屯长。陈力亦挨在一边,看着名册。季蝉随其看。

  “我与吴大一伍。”

  “人为伍长。汝当多杀敌立功。”

  “诺!”

  “哎呀,我耳朵呀。去张弓。”

  “屯长。哦,百将。”

  “张弓。闲不得。”

  “诺。”

  陈力应诺,把手中官印还给季蝉,自去一旁张弓练气力。官印收入怀中内兜,季蝉又细看名册,将名字与心中熟人一一对应,不识之人记下,皆须尽快熟悉也。领兵之要,首推相熟耳。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中大忌也。至于兵法战术,军中皆有规制,听命行事即可。临战事急,则惟有随机应变。然万变不离其宗,必杀敌取胜耳。

  “季兄,可叫我找到。哎,陈力何以如此勤奋?”

  “吴兄,请坐。”

  “嗓门比我大,何以不张弓。”陈力憋着气说。

  “人是弩手。张好汝弓。”

  “不是,此为罚乎?”吴大小心坐在了季蝉身边。

  “练练。平日多练,战时多功。”季蝉说话,仍是看名册。自己一队人,连自己共计一百三人。此战,便是生死与共矣。但愿皆得保全,得回家中。

  “百将,营里午饭矣。”方盼过来提醒道。

  “哦,好。陈力,歇了,吃饭。”

  “诺。”

  放下弓,陈力便乐了,过来抱住季蝉胳膊。季蝉抬手甩开,连珠数落。陈力笑眯眯不以为意。吴大在一旁看的直摇头。

  “伍长好!”陈力亦与之讨好笑道。

  吴大只是摇头,吊起眉头瞧着陈力。季蝉懒得管二人眉来眼去,抬脚走出营房,向食堂走去。左右吴大、陈力跟随,身后是三人随军服役庶子。方盼已是从军多次,十分油滑矣,与身旁二人说话。吴大庶子言语不多,身佩短剑,为在册之随战庶子。陈力庶子首次随军服役,言行拘束,神色甚是紧张。

  走近食堂,几人散开,方盼三人去随军庶子食堂吃饭,陈力与吴大则走去士卒食堂吃饭,季蝉独自走去军官食堂。

  一走进屋内,便是众人瞩目。季蝉知是何故,早已习惯,手扶长剑,淡然处之,却见一人举手招其同座。季蝉看是祝荣,便笑着走过去。不待季蝉说话,祝荣已唤过食堂仆役,叫与官大夫上餐。仆役应诺取餐去了。

  季蝉坐下,祝荣便介绍身边同袍与季蝉认识。季蝉拱手施礼,一一结识。待仆役送上季蝉午食,季蝉与几位幕府校尉已是谈笑风生,十分相得。吃饭时,季蝉言语收敛,多是在听。祝荣几人高谈阔论,季蝉深以为然。皆年轻气盛,趣味相投也。

  饭后,季蝉回到营房休息,吴大、陈力早已在屋中多时,正眉飞色舞说攻打成皋、荥阳之事。皆以为,三师齐下,成皋、荥阳必取也。南上攻郑,必下之。即便魏人不出兵,二师亦足矣。

  “季兄可知去魏国使者为何人?”吴大笑问。

  “听说乃上卿卢离。”季蝉道。

  “正是。未想今上如此厚待之。”吴大笑道。

  “我倒是松口气。”陈力翘着腿说。

  “何以?”季蝉转头问。

  “免得其总是记恨我等。”陈力答。

  “汝想太多。身为上卿,何意我等。”季蝉笑道。

  “季兄所言极是。此乃大王抚慰之意也。”

  “我等皆为大王而战,必取成皋、荥阳。”季蝉扶剑道。

  “进击郑城,一举灭韩!”陈力大喊。

  “汝当将军好了。”吴大乐道。

  营房内众人皆是大笑。

  数日后,早餐毕,左庶长摎率大部中军、及部分前军出咸阳,过渭水南上,赴函谷关集兵。咸阳国人在渭水北岸夹道围观。

  横桥一时禁行,专供壹师通过。车轮滚滚,步伐杂沓。咸阳城下,围观人群之中,唐衣、唐茹皆挺着大肚,翘首以观,盼再见夫君一面。见到行伍中英武之夫君,皆是心喜,却又不敢声张。皆因夫君行前,不允送行。望着盔甲鲜明,威武雄壮夫君,渐渐远去,二女皆是泪流满面,又彼此埋怨,说好不流泪,为何流流流,边说边是互相帮擦泪水,一旁孙雅亦是落泪,三女相顾牵起手来,又是如相约,强起笑颜,只是再去望,却已不见夫君身影,同来唐苗、钱绢、唐川皆是面有戚色。

  待大军经过章台宫门时,前锋骑兵忽见宫门楼上,大王在看,顿时高呼:大王万岁!秦国必胜!

  门楼上,须发花白秦王挥手回礼,王冠上玉旒摇摆。

  左庶长摎骑在马上,亦是扭头面向大王高呼大王万岁,大王必胜,随行王御史蒙骜亦在马上高呼万岁,必胜,周围步行将军短兵皆是幕府卫士,亦是同声高呼万岁,必胜,一时行进中壹师士卒,望见大王者,皆呼大王万岁,秦国必胜。众军齐呼,声传数里。渭水北岸围观人群远远听闻,愈是沸腾,随之高呼大王万岁,秦国必胜。仍行走在渭水北岸士卒,面上涨红,却是不语,军阵齐整,必待跨过渭水,行至王前,再放声高呼也。然心中亦是燥热,几欲与众同呼。

  走在路上,季蝉已是汗流浃背。顶盔掼甲走长路,苦不堪言呀。前后军中,士卒皆是叫苦连天。季蝉并不去理会,只是走路。军官多不置言,任由士卒抱怨。直到午时,驻军于野,起锅造饭之时,将军令来,允解盔卸甲。军中皆是欢呼。出咸阳,自应军容齐整,以壮行色。且大王果于章台宫门楼上阅军,盔甲不披岂可?

  午食后,大军再起。行伍中便是不同矣。士卒皆是身穿军服,盔甲则是收起装入包袱,背在身上。虽负重不减,周身却是清爽许多,走起路来,更是轻快。有爵者皆有庶子随军,更是轻省,有庶子帮着背负盔甲。骑兵更是简单,盔甲包袱束于马背便是。戈矛兵,亦用随身布套包起矛头、戈尖。有富裕士卒则给矛头配了矛鞘,套上更是好看。

  装载粮食、军器马车上,马夫最是让人眼热。坐在车上,可是比骑在马上更要舒服,更不用说比迈脚走路者。车轮滚滚,双腿豪迈,脚踏大地走向远方,尘土飞扬间,旌旗招展,大戈长矛上绑着布套在风中,时而鼓起,时而瘪下。有布套未扎紧的,呼,布袋随风飞去。

  扛着长矛士卒尚且不知,众军却已哄笑一片。待自觉,忙是请身旁同袍帮着扛起,自己举手开口申请,得伍长同意后,忙离开行伍,跑去路边拣布套。偏一阵风又是吹起布套,飞更远。追去好远方是拣回来。观者皆是哄笑,如看戏一般。跑回行伍士卒,喘气不已,不及再套上布,便是如此扛起。众军之中十分显眼,锋利矛头在阳光照曜下,闪闪耀眼。旁边帮其扛过矛的同袍便是笑其,必走桃花运。

  “何以?”

  “春风解带,美人至爱也。”

  身旁同胞闻言皆是哄笑,边走边说,逗闷取乐,不觉脚步轻快。

  得知秦欲连横魏国,合兵击成皋、荥阳,继而南上攻郑,韩王寝食难安矣。召众臣入宫,议抗秦之计。议定必各地坚守,并于成皋、荥阳集重兵御秦。为安魏国,遣阳城君入魏献金游说,必使魏不出兵与秦共击韩。

  散去众臣,韩王又留相国,阳城君说话。不安之色溢于颜面。阳城君听大王叮嘱,似还有劝魏援韩抗秦之意,心中大感为难,始终面有难色。之前献郡于秦,却是失信于秦,阳城君灰心不已。如今国难当头,又摊上如此差事,何其衰也。张平在一旁本不想多言。但见大王絮絮叨叨,词不达意,反使阳城君面上变颜变色,只好勉强跟进发声。

  “咳。”轻咳一声,吸引大王注意后,张平进言:“大王,阳城君此去,必马到功成。”

  “何以此言?”

  韩王大喜道。旁边阳城君看着相国,亦觉一束阳光照进心田,好不温暖。

  “阳城君与信陵君相厚。此去不必说魏王,进说信陵君,可事半而功倍也。”

  “相国细细说来。”韩王道。

  “魏王怯秦,众所周知。然信陵君不然,深知畏秦无益,惟合六国之力以抗秦,方生存之道也。是以,断不会助秦攻韩。我三晋同气连枝,虽有龌龊,无碍抗秦也。且楚国献州以媚秦,又不甘失地,欲取鲁地以补。魏国亦须备楚。是以,更无暇与秦合兵。”

  “然则,魏亦无暇助我抗秦矣。吾亦须备楚也。”韩王忽又哀怨道。

  “非也。”张平忙劝道:“楚集兵攻徐州,无击我之举也。况楚王新立,亦甚惧秦,尚欲以我为屏障也。不足为虑。至于魏,若秦国只攻我成皋、荥阳。魏国两不相助可也。然若秦贪,欲一战而灭郑,则魏必相援。唇亡齿寒之理,咸所知也。且我亦有一战之力,秦必不可得也。”

  “荥阳南来,一马平川,何以守之?”韩王愁道。

  “荥阳坚城,秦难下矣。成皋可弃,荥阳必保。即若荥阳失,我郑人亦有血肉筑垒,必令秦人埋骨郑地,寸步难行。”

  “好!荥阳必保。寡人亲至荥阳,尽埋秦人!”

  “大王不可!”

  “大王不可!”

  相国与阳城君均是吃惊不小,忙是劝阻。

  “为何不可?寡人何惧?”

  “非也。”张平忙道:“秦人狡诈,不得不防也。若秦人声东击西,从阳城攻来,而大王在荥阳,郑城岂不危矣。”

  “相国所言极是。寡人深恨秦人也。若秦人果击西,该如何?”

  “大王勿须牵挂。朝议所定尽守之计,乃万全也。即便秦人声东击西,我仍有少室之固也。秦便占缑氏,吾亦可在纶氏、负黍、阳城阻之。秦人亦难进也。”

  “若如此,周必惶惶也。”韩王忽笑道,又突正色曰:“或从荥阳分兵于阳城。如何?”

  “大王若有意改计,臣请再朝议。”张平语气平和道。

  “哎,罢了。寡人姑且一说。阳城君且回。”

  “诺。”

  阳城君应诺一走,韩王又复烦躁,在殿内来回走两趟后,展臂仰面大呼:

  “我欲为御寇!”

  随后双手捂面叹息。

  “列子贵虚。大王勿以一时艰难而气馁。”相国忙施礼,开口劝慰道。

  “寡人奈何?”

  韩王放下双手,看着张平道。

  张平亦无言以对,心想与秦一战在所难免,大王何如此失态也。见相国无语,韩王稍稍平复,亦是放归相国。

  韩王独站大殿之中,形只影孤,分外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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