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兵?”皇帝从书案后起身,走到王喜身边问道:“去了哪里?”
“奔昌平方向去了”
皇帝走到舆图前凝神观看,片刻后说:“速去打探,务必查清鞑子去向。”
五天后,鞑子骑兵主力从喜峰口逃回关外,京城终于恢复平静,城外勤王大军除了尾随追赶的,其他各省来的兵马也在收拾粮草辎重,准备返回驻地。
腊八节将至,九斤也归心似箭,刘全传来消息,福船已经到达塘南码头,沿途并没发现鞑子兵马。
这几天不断有官员被抓捕入狱,从边关将领到六部堂司已有上百人丢官罢职,直到内阁的三位阁臣去职,这场问责行动终于达到顶点。
明天九斤就要携夫人东归,离开这气氛压抑的京城,晚间张府送来消息,张臻回到府中备好酒宴,为九斤夫妇送行。
进了腊月,北京城愈发寒冷,张灵儿不耐寒,九斤陪她坐着新式马车前往张府,柔软的座椅,温暖的车厢,让张灵儿欢喜不已。
张臻官复原职并管勾京城卫戍,可谓一步登天,权限直追英国公府,酒宴中那爽朗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张府上空。
回到永宁居,刚沐浴完准备就寝,牛武在门外禀报:“公子,院门外有个叫粱发奎的商贾求见。”
九斤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此人是谁,虽说京城不再戒严,但晚上亥时(十点左右)后依然处于宵禁中。
此时能在街上畅通无阻,还是商贾之人,少不得是在京中呼风唤雨之辈。
九斤对门外的牛武说:“让他在前厅等候,告诉巴彦,三百步内的眼线尽数擒拿。”
牛武答应一声前去安排,张灵儿坐在床上说:“明天咱们就启程了,犯不着跟厂卫呕气。”
九斤摇摇头说:“厂卫只是应景的,此刻早就回家睡觉了,我觉得这商贾有所倚仗,不然怎会此时登门。”
“九斤,咱们平平安安的回家,能忍就忍些,我爹说,朝廷官场震动,连内阁都遭到清理,此时万不可再生事端。”
九斤坐到床边,看她皱着秀眉,拍拍她的素手说:“你爹也是我爹,在他书房,我跟他说过,今上整治冗兵冗官,本是应有之事,但过于急切,上百年的疥疮岂能一刀斩断?
孙督师的卫所兵制改革之法,虽然缓慢胜在稳妥,谏言不听献计不从,这位一心为公的老帅心如死灰。
九边改制,一刀斩去六十万空额,那些喝惯了兵血吃惯了空饷的将帅寡头能不炸毛吗?
全国驿站裁撤,四十万的胥吏何处谋生?大同、宣府、蓟镇十多万三边军户本就吃糠咽菜流血流汗,这一刀岂不断了他们的活路。
此番鞑子破关,西北两省兵祸,惨遭蹂躏的,永远是那些承担徭役赋税难求温饱的百姓,百姓是什么,是水,朝廷是舟啊。
咱家不缺吃喝银钱,张家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戒贪戒腐,总能护住家业。”
张灵儿听得小手冰凉,自己只是担心九斤闯出祸事,给张家带来灭顶之灾,原来是自己想左啦,看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把家里打点明白,让夫君不为家中事分心才是本分。
张灵儿握着九斤的手说:“爹都告诉我啦,德胜门外,你和巴彦斩杀了上千鞑子,满大帅跟爹都下了封口令,打赏了银子,不过齐天大圣的名号是压不住的。”
“别担心,走一步看一步,回到北海镇,咱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你先睡,我去去就来。”
九斤只想张灵儿每天快乐的生活,不求锦衣玉食,只求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因此这京城必须尽早离开,摆脱这些没完没了的糟心事。
安抚下张灵儿,九斤来到前厅,一个员外打扮的五十多岁汉子正坐在椅子上。
看到九斤进门,这人站起身拱手一辑说:“山西平遥粱氏发奎,冒昧来访,叨扰啦。”
九斤听他一说才猛然想起,当年沈宝说过,和他爹沈江维入狱后,有个山西商贾叫粱发奎的在外奔走,上下打点。
先是结识了当年不得志的千户骆养性,又在当时大权在握的指挥使田尔耕处用了银子,这才为沈江维翻了案。
九斤抱拳回礼说:“中阳县李家和你是亲戚吧?”
“哦,李家正室乃吾本家大姐,其族中车行一直跟随隆昌商号营生。”
“请坐,”九斤坐到梁发奎旁边的椅子上问:“京城隆昌商号规模多大?”
“只有一个百货铺面,面街五间,主要是山西会馆在处理各处事务。”
九斤见他问一句答一句,心想你倒是谨慎,小爷却没兴趣打听,便说道:“深夜来访必有所图,说说看。”
梁发奎用余光感受着近在咫尺的九斤,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组织了一下措辞说:“山西商会有桩大买卖,要与公子商谈。”
“有多大?”
“百万两银子以上。”
“这还真是大买卖,小爷得抽根儿烟稳稳神,”九斤说着从矮几上拿起黄金叶牌香烟,抽出根刚放嘴里,梁发奎已经划火柴递到跟前。
九斤对着火点上烟说:“你也来根儿,慢慢说,别总是问一句说一句。”
“好,恭敬不如从命,话说这黄金叶如今是万金难求,梁某就失礼一回。”
说着拿起烟在鼻子下闻了闻,回味那悠长的香气,这才点上‘嘶嘶’带响的抽了几口。
这品级的烟每盒出货是八两银子,运到京师摆上柜台,就是十八两,最近涨到三十两银子一盒,而且很多店铺已经断货。
什么概念呢?一个锦衣卫校尉,每月俸银三两,他半年的薪水,才能抽上这种烟。
粱发奎在烟灰缸掸掸烟灰说:“有一批首饰古玩字画,还有其他的物资,需要换成粮食,由于数额巨大,靠马队难已完成,因此商会想到了北海镇,只有公子那里,才能完成这桩生意。”
九斤说:“生意的事,完全可以在路上说,为何要深夜登门?”
“公子,事关重大,牵涉人员众多,而且公子在德胜门一战,扭转了整个事态,实不相瞒,我梁发奎本不愿蹚这浑水,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九斤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在空中翻滚,煞是壮观,九斤的沉默,让粱发奎心跳加速,额头渗出冷汗。
九斤叹息道:“商会让你来,一是知道你跟沈家的关系,二是他们熟知德胜门一战的内幕,三是知道北海镇现在的实力,这第四和第五,你得告诉我是什么?”
“公子,这个恕难从命,我本是济南府分号的管事,知道的不多。”
“是吗?既如此,小爷如何能让你三言两语就拖上隆昌商号的船?”
“公子,您的勇武有目共睹,商会派我连夜登门,也是有您无法拒绝的条件,或者说~,实力。”
九斤话锋一转说:“梁发奎,你有多久没回山西啦?”
“哦,快五年了。”
“中阳县听说是山陕唯一完成赋税征缴的县治,你了解多少?”
粱发奎想了会说:“按理说中阳县是小县城,李家算是大户,这几年干旱绝收,一直靠车行维持族中衣食,这完成赋税一事,还真是不甚了解。”
九斤听完稍稍放心,这帮人吃里扒外,为了银子不择手段,单是他们供养的文武官员就达上千人,遍布两京和九边。
商会不仅能策动将领打开边关哨卡,还能让一些府县官员献出城池,临阵倒戈。
鞑子或者农民军前来,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为有功之臣,这些兵马败退,他们就成了忍辱负重,保全城池的英雄,继续在大明这艘破船上锦衣玉食,享受荣华富贵。
此番鞑子破关,原本劫掠的财物,会驱赶抓捕的汉人运出关外,谁成想剧本发生惊天逆转,由自己冒出来生生搅和了他们的安排。
不仅兵马死伤惨重,劫掠的人口牲畜财物也大部分丢下,交给了商会的人。
朝廷在战后抓捕了大批文武官员,让商会能用的官府力量急剧减少,不得已想到了给他们制造麻烦的自己。
今天派一个多少有交情的人登门,也是历年来广结善缘的结果,并不是多年前就盯上了自己。
让粱发奎前来,是典型的先礼后兵,若自己不答应,收容难民私养骑兵,图谋不轨的密奏就会出现在乾清宫御书房的案牍上。
他们畜养的死侍,也会对张府下手,给自己添堵,若是有几万兵马攻打北海镇,自己真不放在眼里,可要是跟现在的朝廷掰腕子,自己还真没这个实力。
九斤不是咸鱼,也不会上他们的破船,在烟灰缸内摁灭烟头,九斤对门外问:“抓了几条鱼?”
巴彦在门外回道:“主子,巴牙喇三人,公门中人五个,都在厢房。”
梁发奎站起身躬身说道:“公子万勿莽撞,这些人非是对公子不利,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呐。”
九斤站起身说:“你们也知小爷明天东归,这几个人小爷留在身边,生意的事小爷答应了,辽东的事由北海镇的刘全和你们运作,记住了,北海镇的生意,从不赊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