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契机
姜贷、妘姬、晏奎一行人从茶馆出来以后,晏奎邀他们去了一处偏僻的客栈。长夜漫漫,姜贷与晏奎俩人却彻夜无眠,他们谋划着复位大计,受那虚无缥缈的梦幻刺激,他们心中也充满了虚无缥缈的欢喜。翌日清晨,二人的长谈终于结束,晏奎离开客栈匆匆回家,他想起今日还需去集市上卖狗肉。经过家中厅堂时他瞥见了挂在墙上的两块木匾,上面镌刻着两行字,上行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下行曰:“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是晏父在世时挂上去的,晏奎对这两行字自然是不明其意,几次想将之砸毁劈作柴火用,无奈都被晏母阻拦了下来。看着这两块木匾,晏奎忽地又回想起与他父亲的对话。
晏奎道:
“爹是不是觉得我愚钝不堪,所以才觉得我不配成就一番大事业。”
晏父道:
“非也,你非但不愚钝,反而很聪明。”
晏奎奇道:
“那爹为什么不让我去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却让我做一个屠狗的?”
晏父神秘一笑,道:
“因为你只配做一个屠狗的。”
晏奎瞬间拉长了脸,怒道:
“你果然是瞧不起我!”
晏父默然不语,半晌才沉重道:
“你啊,就是眼高手低,这样可能连做一介屠夫都做不好。狗也有忠心护主的狗,也有摇尾献媚的狗,还有凶残暴戾,逢人便咬的疯狗,你屠狗的时候能分辨刀下是哪一种狗吗?你分辨不出来,只知道一刀削下去便可让它们尸首异处。你若做了官估计也是这样吧。”
晏奎感觉如堕雾中,他摇头道:
“你分明是强词夺理,我长的是一双人眼,不是狗眼,只有长了一双狗眼才能分辨的出是哪种狗。我是没有你说的这种才能,你可能有吧。”
晏父一愣,发觉晏奎是在拐着弯骂他,不禁勃然变怒,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怒吼一声:
“畜生,敢骂你老子!”
说完便从角落抽出一根竹条,想将儿子教训一顿,但此时晏奎早就一溜烟跑了。
晏奎视线又回到了挂在厅堂的两块木匾上,上面两行字入木三分,分外显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他心中骂道:“不知道这是哪个神经病说的话,就跟我老子一样,说的话总是让人莫名其妙,自己不正常还硬要别人不正常,可恨!”看到那些要拿去集市的杀狗案具,他顿生厌恶之感,他心想自己明明已经走向了通往了堂堂相国之路,为什么还要做这等勾当?于是他在心里下了个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去集市,然后赌气一般的倒在自己床上,埋头便睡。这一睡,三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三年之中,姜贷和妘姬已经在琅邪尘埃落定,住的地方在偏僻的城里面偏僻的一角,靠近海边,这是晏奎帮他们找的地方,正好方便他们隐秘地谋划事情。姜贷依旧本性难改,他除了晏奎要来才在家,其余时间便和乡里小人一同混在酒肆里面,常常是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家。由于他总是很奇怪地自称为“孤”,大家就经常嘲笑讥讽他,甚至骂他是个疯子。幸好家里面还有妘姬勤勉持家,她每天都要将家里打扫一遍,洗衣做饭,烧水劈柴,还有时间就坐在纺织机面前纺纱,不过最辛苦也最重要的工作是把姜夷拉扯长大。妘姬跟乡亲邻里的关系很好,大家时不时会把家里多余的一些东西馈赠给她,看到她经常在家里忙得跟牛似得,有不少抹眼泪的,也有骂她男人不是东西的。不过有一点让他们煞是羡慕的是尽管她竟然看起来依旧年轻。她的眼睛没有因夜灯下的穿针引线而生出皱纹,她的手指没有因日夜操劳而变得粗糙,还是刚来的时候那般细腻柔滑。这或许就是上天补偿给她的奇迹吧。
这一年姜夷可以在地上自个儿玩耍,还可以咿咿呀呀零零碎碎地说点东西了。同样是在这一年,三年前篡位成功的田和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莫名其妙地驾崩了。
某日傍晚的时候,从酒肆喝得酩酊大醉的姜贷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东歪西倒。在地上乱滚乱爬的姜夷见父亲出现在家门口,他欢喜地张开双手向姜贷蹒跚迎去,边走边道:
“爹爹,抱抱……抱抱。”
姜贷已经喝得头昏眼花,哪里看得到在地上向他跑过来的儿子,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屋,不小心就把向他迎来的姜夷给蹭倒了。姜夷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姜贷听到儿子的哭声,这才发现姜夷,只是不知是因何缘故而哭,看样子估计是摔在地上摔疼了吧。他气恼地嚷道:
“妘妃,怎么不看好夷儿?他摔在地上哭着呢?”
妘姬正坐在厅堂的另一侧专心致志地纺着纱,也不知道姜夷怎么就突然哭起来了。她慌忙停下机杼跑过来抱起姜夷,柔声抚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不哭啊……”
她心里纳闷着姜夷一整天在地上摸爬滚打地很欢,也不哭不闹,十分乖巧,怎么现在就哭地这么凶呢?她疑惑地看了姜贷一眼,见他那副熏熏醉态,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她温柔的眼神里渗入了丝丝埋怨。姜贷感觉到了妻子一丝异样的眼神,他冷道:
“怎地?”
妘姬道:
“你以后能少喝点酒吗?”
姜贷摆摆手,道:
“孤的事情你别管,你管好夷儿就行了。”
妘姬默然,她将视线移向别处,只是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吃晚饭的时候姜贷连筷子都握不住,妘姬只得夹了些菜放他碗里,姜贷胡乱了扒了几口便欲离席回屋睡觉。这是门被什么人敲响了,妘姬打开门一看,正如她所料,来的人是晏奎。妘姬施了施礼,晏奎回敬一下就风风火火地走进屋来。姜贷一看是晏奎,满脸的阴翳刹那间烟消云散,他喜道:
“是先生来了啊,快坐快坐。”
晏奎上前行了个揖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本想将一个好消息脱口而出,但见姜贷脸上藏不住的倦容缱绻,又将话语咽了回去。姜贷哈声道:
“先生欲言又止,让孤甚觉奇怪啊。
晏奎正色道:
“君上,酒虽可助您排解忧愁,忘却烦恼,但是它会迷乱您的心智,松懈您的精神。酒虽可饮,但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姜贷举起双手道:
“先生话说的太对了,孤双手赞同。但是先生啊,孤从三年前就开始按照你说的那样做,你不是要孤忍耐等待时机吗?孤一直在忍啊,但是没有酒,孤怎么忍的下去啊。哈哈……先生今晚匆忙赶来不是为了要劝孤戒酒吧?”
晏奎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道:
“当然不是,是为了一件大事。君上可知临淄又出了一件大事?”
姜贷凑近身来,道:
“哦,孤身处这穷山恶水之中,哪里知道临淄的事情。”
晏奎奸笑道:
“田和死了。”
姜贷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消,惊道:
“你说得可当真!”
“当真,临淄来的商队告诉我的,说田和死于一盗贼手里,现在举宫上下都在披麻戴孝,好不凄惨。”
姜贷讥道:
“那孤岂不是还要给他掉几滴眼泪?哈哈……先生带了的果然是好消息啊,哈哈哈……”
说完就浑身震颤,狂笑不止,笑到最后气都喘不过来,用力咳嗽了好几下才舒缓下来,他又接着道:
“死得好,死得好……虽然孤不能手刃国贼,但上天已经代孤罚逆了,看来孤还是深得上天眷顾。请问先生现在是谁做齐王?
晏奎回道:
“田午。”
“田午?”
姜贷将这个名字复述了一遍后,就没有说别的了。他双眼微阖,神思恍惚,做出一种沉思之状,其实他是在回忆。晏奎虽然对姜贷此刻所想的十分好奇,却不敢冒然打扰,半晌之后才小心问道:
“敢问君上对田午有几分了解?”
姜贷将思绪拖回现实,仰天叹了一口气,道:
“以前孤还是还坐在那个位子的时候,此人在孤面前甚是恭顺,满面春风,处处奉承孤讨孤欢心。孤要寻欢作乐他就奉陪到底,在半夜的时候赠孤美酒佳酿,还有异国美女,让孤无暇顾及朝政。哎……明知孤的王位可以唾手可得,却还是如此讨好孤,可见此人阴险毒辣决不下于田和,甚至比田和还可怕。”
晏奎低头默想一阵,然后道:
“君上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虽然对手可怕,但是总有犯错误的时候。我们只要抓住一次机会,就可以将之一网打尽,尽诛田氏。君上务必要相信这一点。”
姜贷心中一动,昂起头毅然决然道:
“先生教训的是,尽诛田氏。”
他忽地转头对姜夷肃道:
“夷儿知道吗,要尽诛田氏。”
此时姜夷正开心玩弄着手里的木筷,听到父亲的话语,便稚声道:
“恩。”
妘姬本来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看到此情此景,她再也忍受不了了,愤然将姜夷抱入离席,然后往里屋去了。姜贷惊呆地看着妘姬如此举动,回头怪道:
“妘妃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晏奎一时也有点不知所措,便打了个哈哈,道:
“君上就让她去吧,咱们大计不干女人事。
姜贷重又回过头来,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问道:
“既然事情有变,先生现在可有什么计划?”
晏奎道:
“明日带君上去见一位老友,此人手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姜贷眼眸一亮,道:
“此人是否绝对可靠?毕竟咱们咱们谋划的可是要诛灭九族的事情。”
晏奎正色道:
“非诛灭九族之事,而是光宗耀祖,富贵无极之事,请君上勿再忘记。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君上明日就不要去酒馆了。”
姜贷立即端容道:
“孤明白,孤一定听先生的。”
俩人絮絮叨叨讲了一阵之后,晏奎仍旧匆匆而去了。姜贷此刻心情大好,他在席间呆坐了半晌,自言自语道:
“明日要办正事,孤今晚得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他面露得意之色,然后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回屋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