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小孩玩闹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曾经是一国的王妃,地位尊贵,让年老珠黄亦或亭亭玉立的万千女流无一不嫉妒艳羡。但群芳也有掉落的时候,那些富贵荣华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消一场变故,于是原先的王妃转眼间就成了卑微的村妇,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其实田和当初并不愿将妘姬流放至琅邪,因为他还心存顾虑,担忧莱公一怒之下会起兵谋反。由于联姻的关系,使莱国成为了齐国的附属国。莱公这几年变法图强,操练军卒,培育勇士,军力甚是强劲。他初登大位,最要紧的是维护局势稳定。为了能安抚莱公,田和甚至可以让太子田午再娶妘姬。田午本就垂涎妘姬美色已久,心中自是一百个情愿。然而事情并没有按这对父子的计划发展,妘姬誓死不从,她铁定了要跟着姜贷一起流放,既为了丈夫,更为了自己的孩子。田和也只得作罢,便派使者以实情告知莱公。莱公打探情况确实属实,而且他也了解自己女儿的性情,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事实。
琅邪城偏僻的角落里依稀立着几幢房子,姜家的也置身其中。同样的田园茅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姜家被一圈细小的栅栏围着,形成一个院子,里面种了一些花花草草和瓜果蔬菜,绿意盎然。妘姬在门外走廊上铺了一张席,然后抱膝而坐,发呆。姜夷已经长大了,也不用妘姬寸步不离地在旁守护,此刻他和小伙伴们不知在哪儿玩耍呢。所以妘姬终于有了片刻的闲暇时光可以享受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细腻的清风拂过脸颊的温柔。她太久太久没有体验过这两种感觉了。她轻声吟唱出古老的诗歌: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她又反复碎念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这也是她的妄想罢了,因为连诗中的一对情人也都无法实现。她忽然羡慕起几十年都相濡以沫依偎在一起的父王母后,或许他们坚如磐石的爱情能给她些许温暖和慰藉,但是她再也无法和他们相见了。比深山墨竹还要浓厚的忧郁灌满了她的心田,让她无处排遣。她往屋里回望,目光久久盯在挂在墙上的古琴身上。此琴是她离开齐宫时携带至琅邪的,这些年来因为繁重的家务及含辛茹苦抚育姜夷,让她很少有时间碰一下琴弦。她犹豫了一阵,然后起身袅袅向琴走去,取下琴并将之放置在席上。她青葱般的手指勾起一根琴弦,“铮”的一声,如同一支利箭当胸穿过,但是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感觉心里的压抑轻了一些。惊喜之下,她忍不住十指齐动,或拨或拢或捻或挑,如同欢快的精灵在琴弦上舞蹈。优美动听的旋律萦绕而出,让天上的飞鸟忘记了捕食的路径,只跟着琴音的轨迹愉悦飞翔。妘姬微微阖闭如星光一般的眼眸,嘴角的笑容就像湖面上的涟漪,逐渐扩散。此刻她不是在拨弄琴弦,而是在拨弄自己的心弦。她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别人而奏,而只是专为自己而奏。令人陶醉的琴音穿透过一片小树林,漫向后面宽阔的海滩,无奈却被大海的咆哮声给淹没了。
宽广无垠的海滩上有一群小孩在奔跑,他们在玩一个“抓逃兵”的游戏。就是在地上画一个很大的圈,所以小孩都在这个范围内跑动。选出一个小孩扮演抓人的角色,其他的就都是逃兵,只要一个被抓住,那他就来抓人,原先抓人的就变成逃兵。只见这些小孩三三两两各自分散开来,有一垂髫小孩在他们后面追赶。这小孩生得细皮嫩肉,眉目清秀,因为他跑得最慢,很轻易就能被其他小孩抓住,所以很多时候他就扮演那个抓人的角色。此时他已经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了许多汗水,很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没有抓到人。他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其余小孩就凑上来,纷纷笑道:
“姜夷快来抓我啊。”
“姜夷快跑啊。”
姜夷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正欲奔跑起来,忽然眼角移动,他看到一个人影从树林处冒了出来。他“咦”了一声,将手指向那人。众小孩顺着姜夷手指的方向转头,果然看到一个貌似流浪汉朝海边踱来。他拄着一根满是疮痂的拐棍,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头发都掉了没几根了,露出了的手臂上满是癞疮。他终于踱到了海边,弯下腰来用海水洗了把脸,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盯着大海深处。一小孩道:
“姜夷别管他,我们继续玩。”
“恩。”
姜夷应了一声,然后撒腿跑了起来,其余小孩轰然而散,拼命地往前跑,唯恐被姜夷抓到,小孩们又这样玩了一阵。姜夷紧紧盯着城东王氏家小孩不放,但是那小孩跑得就是比他快,而他却越跑越慢。姜夷心下气馁,他停住脚步,用衣袖擦去额上的汗珠,喘了几口粗气,道:
“让我休息一下。”
王氏家的小孩叫王安,他见姜夷跑不动了,便不再继续往前跑,走到姜夷面前嘲笑道:
“怎么又要休息啊,你可真是个废物。”
说完又揶揄了几句。姜夷不作理会,兀自喘个不停,他抬起头又看到那个刚刚从树林里冒出来的流浪汉,指着那人道:
“咦,那人怎么这么奇怪?”
王安没做提防,回头一望见那流浪汉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海边,不禁心里纳闷有什么奇怪的。但就在此时姜夷冷不防丁窜身上前,将他紧紧抓住,欢喜道:
“嘻嘻,抓到你了。”
王安这才意识到原来姜夷使诈,他恼羞成怒,肩头一耸道:
“你骗我!”
王安长得比姜夷高大,他这一耸就把姜夷耸倒在地。姜夷没事似的爬起来,道:
“不管怎么样我抓到你了啊,所以你可以来抓我了。”
王安还是不服气,他推了一下姜夷道:
“抓什么抓,你是个骗子,你爹是个疯子,我们才不跟你玩。”
姜夷这下心里急了,他争道:
“我爹不是疯子,你爹才是疯子。”
王安嘲弄道:
“你爹要不是疯子,怎么会叫自己‘孤’呢?把自己当齐王了呢。你爹要是齐王,我爹就是天子了。”
姜夷理直气壮道:
“我爹是齐王,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一下晏叔叔。”
王安挖苦道:
“那个晏屠夫就是一个流氓,我爹叫我躲他远远的,你还叫他叔叔?你跟你爹一样有病。齐王住的是金碧辉煌的大房子,而你家那破房子只有乞丐才会去住吧。哦,我知道了,其实你认为自己是太子对吧。哈哈,太子……吃狗屎吧!”
听到这句话,周围小孩咧嘴大笑道:
“姜夷,吃狗屎……”
姜夷被众小孩围在中间,听到小伙伴对自己的嘲弄,他面红耳赤,心里十分难过,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他没有撒谎,父亲就对他说过自己是齐王。但姜贷没有告诉儿子为什么流落到这个地方来了,因为这是他十分羞耻的伤疤,大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小孩看到这种伤疤的。
海浪此起彼伏地冲刷着海滩,似乎永远也不会厌倦,但是还是会感到一阵困乏,于是它悄然退却了下来。一个小孩惊呼道:
“退潮了!”
这帮小孩瞬间停止了围攻姜夷,争先恐后地向海边狂奔而去。这片大海退潮的时候会留下许多贝壳,琳琅满目,光彩耀人。大人们对此可能不屑一顾,但是对于小孩来说可是宝贝一样的东西。这些贝壳来自大海的深处,那神秘莫测的界域,人的视野无法窥视其一二,或许是带着这种神秘奇幻的特质把这些小孩给吸引住了吧。姜夷沮丧地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伙伴们离他而去,他很想追随他们,但是心中的芥蒂让他畏而却步。这时他感觉到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惊喜地发现是他最好的朋友章云浩,他开心地叫道:
“云浩,你不跟他们一起去捡贝壳啊?”
章云浩道:
“我们一起去吧。”
姜夷犹豫了一阵,道:
“不了。”
“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捡贝壳的吗?走吧。”
“他们不信我,我不要跟他们一起玩。”
“那我去了啊。”
“好吧……云浩,你信我吗?”
章云浩没有回答,他冲姜夷笑了笑就跑向了海边。姜夷知道他不信,心里更是心灰意冷。他朝伙伴们的背影大声道:
“我没骗你们,我爹真的是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