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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平野亲稼穑 傅岩风云会

  残冬已尽,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子照惜别仓虎,溯黄河而上,经茅城渡,来到了北虞境内。子照下得渡船,伫立河岸,回望九曲黄河,但见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万象入横溃,直下洗尘寰!黄河那磅礴的气势,顿时使子昭心胸开阔,豪气万丈。

  下得山城,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野,平民们戴着草帽弯着腰,卷着裤腿站在刚能淹没小腿的水田里,他们正在插秧。有大伯、大婶,还有壮汉和妇女,小孩在地头玩耍。

  他们拿起抛入水田的小捆秧苗,解开,放入左手,右手迅速的插秧,同时,左手的拇指一边往后退,插过秧苗之处,横向或纵向看都是笔直的一条线,一片片水田和鲜绿的秧苗,绿意满地泥土飘香!子昭正陶醉于这初春的绿意当中,忽听得田垄间有歌声飘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子昭被深深感染了,卷起裤腿,甩掉麻鞋,“扑通”一声跳进水田里,顺手拿起一捆秧苗不管横竖,不分远近,胡乱地插将起来!

  “小哥,要这样插。”旁边大伯笑着为子昭示范。

  “插秧的时候要用眼睛的余光扫一扫,保证横向与纵向对齐,插秧时还要注意脚在田地尽量少挪动,因为脚挪动的多,脚印就多,踩出来的小泥坑也就多,如果秧苗插在了泥坑里,就有可能在水的浮力下漂到水面上,那么脚印的位置就会少一株秧苗。”

  “老伯,真没想到插秧有这么多学问啊,以前只知米饭香,今日才晓稼穑艰!呵呵。”子照正说着,忽觉小腿处刺痛,伸手一抓,竟是一只蚂蝗附在腿上吸血!

  “怎么,蝗兄饿了吗?竟到我这个穷汉这里讨吃喝!”子昭自嘲道。

  老伯从子昭手里拎过蚂蝗,用一根草杆穿上翻过来,把它晒到了地头上。“看小哥彬彬有礼,处变不惊,恐不是这乡野之人啊。小哥帮老朽插秧,老朽怕付不起您工钱呦!”老伯打趣着。

  “老伯,我不要工钱,您赏我一碗饭就成,呵呵,不瞒您说,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

  “小哥如不嫌弃,就请在老朽家盘桓几日,我有旨酒,以乐嘉宾!”

  “君有旨酒,正合我心!哈哈,老伯真是阿丁的知己啊!”

  傍晚,饭后,子照与老伯在庭中闲聊,子照问道:“老伯,这附近可有长期招工的?我不好总在您这白吃白喝啊!”

  “无妨,小哥这样的贵客,怕一生也请不到几回呢。若说长期招工的,便是山村向南二十里的傅岩,那里是虞、虢两地交界之处,是一条交通要道,奴工们就在那里版筑护路。版筑是力气活,小哥能吃得消?”

  “多谢老伯指点,我什么粗活都干过,什么重活都吃得消。”子昭说到此处,竟颇觉得自豪,自己经历过“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磨炼,将来定会不负父王之期许,承担起治理天下之大任!

  第二天黎明,子昭悄悄起身,推开院门,于晨光熹微之中大踏步奔傅岩方向而去。

  辰巳之交,子照赶到了傅岩,在远处就已听到奴工们高吭嘹亮的号子声:

  “准绳拉直呦——”一奴领喊号,

  “准绳拉直呦——”众奴和。

  “捆牢木板呦——”一奴领喊号,

  “捆牢木板呦——”众奴和。

  “奋力打夯呦——”一奴领喊号,

  “奋力打夯呦——”众奴和。

  “墙高万丈呦——”一奴领喊号,

  “墙高万丈呦——”众奴和。

  子昭来到近前,立刻被奴工们热火朝天的激情震撼了:

  几百奴工,沿傅岩数百米的山路一字排开,有专司运土的,铲土入筐,投土上墙,往来穿梭;有专司捆木板的,拉紧捆绳,牢牢缚住,撒上麦桔,铲土均匀;有专司打夯的,抡起榔头,登登登砸出一个个圆实的土坑;有专司削墙的,用石铲在撤去木板的墙面小心铲削,墙面光滑,墙体笔直!

  洪大的鼓声被淹没在铲土声、填土声、打夯声和号子声中,真是朝气蓬勃、如火如荼、轰轰烈烈!

  子昭仔细打量那个领头喊号的奴工,只见他身穿赭衣,脚带索链,虽衣衫褴褛,却难掩面相英俊,目光炯炯。他虽只是一个普通的奴工,却俨然是众人的精神领袖,不但指挥若定,调度有方,而且适时调节大家的情绪,鼓舞大家的干劲。

  那边管事的司工,只管斜躺在藤椅上晒着暖融融的阳光。子昭就这样在旁边土冈上整整坐了一天,这个奴工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决定走进这个奴工的生活。

  天色已近酉时,收工了。那个奴工收拾了一下行李,直奔傅岩而去,子昭尾随而至。二人一前一后沿山路攀援而上,但见古木参天,岩嶂屏影,曲岸叠峦,涧水奔流。

  天光愈暗,山路愈狭,不觉间来到一个洞窟,洞旁有二泉合流,嵌石潆洄,汇成一股溪流自洞下流向大河,淙淙涧水和鸟语,苍苍松竹抚书琴。

  “公子觉得此处景色如何?”那奴工站在洞口,淡定地打量着子昭,看来,他早已发觉子昭跟踪了,只是一直没有点破。

  “此处山幽水静,空谷佳音,必定卧虎藏龙。”

  “公子以为世间龙凤是何姿颜?”

  “有吞吐日月之志,经天纬地之才,扶危济困之怀。”

  “纵有壮志,埋于草莽,心比天高,寄身氓伍,龙游浅水,虎落平阳,未酬大志者恐不能以英雄论之。”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日间观阁下调度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有条不紊,气度恢弘,宛如率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在下叹为观止。阁下身负绝学,虽寄身氓伍但光华毕现,在下愿俯身倾耳以候教,望阁下不吝赐教。”

  “一落魄奴工,不敢当公子谬赞,远来是客,请入洞府一叙。”

  子昭进得洞府,打量一番,但见石桌石凳石榻而已,而床头墙侧却全是刻满文字的竹简木牍。落座之后,那奴工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来自何方,可否以诚相告。”

  子昭坦言道:“我是大商小乙世子子昭,奉父命行役民间求访圣贤,今遇先生,足慰平生!”

  奴工忙起身见礼:“不知世子驾到,唐突冒昧,望公子海涵。小民傅说,在此筑路求生。昨日恍然入梦,腾云驾雾绕日而飞,不期今日果遇世子,实三生有幸!”

  “先生一身绝学,难道要永远埋没在山林荒野之中?为何不入仕干一番事业?”

  “世上有哪个君王会任用一个奴隶呢,朝中人才济济,恐怕无傅说容身之地啊!”

  “既然先生看透名利,子昭不敢强求,然子昭可否以平民之身在先生面前聆听教诲?”

  “教诲不敢,我与公子一见如故,青梅煮酒纵论天下,岂非人生快事!”

  子昭向傅说倾吐着肺腑之言:“朝夕纳诲,以辅台德。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

  傅说遇伯乐,不胜欣喜:“木依从绳墨砍削,就会正直,君主依从谏言行事,就会圣明。君主能够圣明,谁敢不恭敬顺从我王的美好教导呢?”

  子昭:“先生以为,如何成为一个受万民拥戴的好君王呢?”

  傅说坦诚进言:“古代明君顺从天道,建立邦国,设置都城,树立侯王君公,又以大夫众长辅佐他们,这不是为了逸乐,而是用来治理人民。上天聪明公正,人民就顺从治理了。号令轻出会引起羞辱,甲胄轻用会引起战争,衣裳放在箱子里不用来奖励会损害自己,干戈藏在府库里不用来讨伐会伤害自身。治和乱在于众官,官职不可授予亲近,当授予那些能者;爵位不可赐给坏人,当赐给那些贤人。”

  子昭心悦诚服:“好啊,傅先生你的话应当实行,我会按照您的良言努力去做。”

  傅说敞开心扉:“安邦治国的道理,不是知道它艰难,而是实行它艰难啊!要学习古训,才会有得,建立事业不效法古训而能长治久安的,这不是我等所知道的。学习要心志谦逊,务必时刻努力,所学才能增长,道德也就会在自己身上积累增多。”

  子昭是个聪明人,自然对傅说的进言入耳入心。二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兴奋,不知不觉间,竟是整整一夜!

  东方破晓,二人以泉水沃面,略整衣衫,来到傅岩之下,垒土筑墙。就这样,两个人白天劳作,夜晚畅谈,粗茶淡饭,抵足而眼,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君臣际会,旷世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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