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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庄生昔梦迷蝴蝶

金篆玉函之琴心剑胆 瓜子1521 4794 2024-07-11 11:05

  谷大用随着魏彬一起进了屋子,落座之后,谷大用端起刚上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赞道:“您这儿的六安瓜片就是好喝,高爽回甜、味道正,这还是‘提片’吧?”

  魏彬一笑,说道:“少和我来这套,你那儿就一点都没有?刚才黄锦来,给他上的是明前龙井,没敢给他上这个,也就是你来才有。”

  这里提一嘴这个极品绿茶,也是贡品茶“六安瓜片”,在所有茶叶中,六安瓜片是唯一无芽无梗的茶叶,由单片生叶制成。

  最好的就是谷雨前提采的,叫做“提片”,每年作为贡品进献皇上和后宫,量很少,像魏彬、张永、温祥这样的权监才会拾点牙慧。

  谷大用嘿嘿一笑,叹了口气:“唉,您老还别奇怪,今年我真的一点儿都没捞着,谁让咱家不受待见了呢。”说着,他又嘬了一口,缓缓放下茶盏。

  魏彬的右手食中两指在桌面上看似无意的敲了几下,立刻,屋里伺候的两个小太监赶忙退了出去,顺便把门掩上,知道这是主子们有要事商量。

  等门关上了,魏彬问道:“老谷,你说皇上肯定是铁了心不想继嗣了,我总觉得山雨欲来之势,那钱宁和江彬还有救吗?”

  谷大用哼了一声,说道:“那还用说吗?要想继嗣早就痛痛快快完事了,还等今天?陛下虽年幼,可城府不浅呢,少年持重不可小觑,我看杨廷和、毛澄等人打错了算盘。

  钱宁和江彬那俩人的死活你就别惦记了,把你自己摘干净了最是要紧。”

  看魏彬不说话,谷大用又说道:“宁王那个名册肯定在太后手上,要不怎么能压住外廷。但钱宁手上的,你确信他真的有副本?”

  魏彬点了点头,说道:“诏狱里,那二人让我的人带话出来了,说不求脱罪,只求报仇雪恨,将杨廷和、毛澄等人问罪,钱宁手上的名册就藏在他家。”

  谷大用连忙问道:“老魏,你别告诉我你已经派人取来了?这可是引火烧身呐!”

  “没有没有,我有那么蠢吗?这不正等着你来商量吗。”魏彬否认道。

  “这就好。很明显,皇上即便因为继嗣一事和他们相持不下,也不会用那个册子来治他们的罪,不然朝局一旦失控,天下离心,庙堂之大忌。老魏,这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怎么方寸就乱了?”谷大用沉声说道。

  “那太后手上的名册怎么能迫使他们逼皇上继嗣?”魏彬疑道。

  谷大用讳莫如深的一笑,喝了一口茶,说道:“老魏呀,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杨廷和他们真的怕了太后将册子交与皇上?太后真要那样做,太后的处境就会更不妙,皇上更不会继嗣,他们仍继续做人臣,只是毁了些名声而已。”

  魏彬听着,转了转眼珠子,“老谷,你可仍是宝刀未老呀。那我们怎么办?杨廷和他们要向我们递刀子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呀。”

  谷大用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放在魏彬面前的桌子上,魏彬拿起打开看了一会儿,不解的抬头看着对方:“这是刚才你给黄锦的那个折子的副本?”

  “正是,看出来了吗?皇上在等自己的援兵。”

  “谁?沈王世子?宗藩不能参与国事,这是祖训,他来又有何用?”魏彬不解。

  “你再想想,皇上只是等世子么?还记得头几日我和你说的,是谁早早就已经预料到毛澄他们,要让陛下走东安门、居文华殿的?”谷大用老神在在的问道。

  魏彬一愣,想了一下,马上又打开折子前后溜了一遍,然后把折子放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说道:“你是说这个紫风道士?皇上在等他!”

  “老魏,我觉得陛下睿智过人,面对外廷这班铁桶一样的‘贤臣’,他是要剑走偏锋。

  我们的命运肯定不能指望太后遮护、也不存奢望于外廷的仁慈,只能靠皇上。

  但新皇登基羽翼未丰,要保护自己的鹰犬力有不逮,所以我们要自谋活路,绝不能引颈就刃。”谷大用站起来,背手来回走了起来。

  “我说老谷,你别在那儿来回转悠,我眼晕,坐下坐下。”魏彬用手揪了揪印堂眉峰。

  然后揉了揉鼻子,接着说:“你的意思是,这个道士会是我们的将来依靠?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玄乎呢?”

  “先别着急下结论,我们先看看,皇上是不是真的很看重他。”谷大用嘀咕了一句,“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遛遛再说,但愿我的判断是对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想着心事。

  谷大用看了一下魏彬,说道:“老魏,还有一事我得提醒你。拿下江彬,皇上心里肯定认为咱们和外廷结盟了,要想办法让皇上放心咱们,才有活路。”

  魏彬苦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没想到这层,尤其以我和江彬的亲家关系,皇上对我的成见肯定更深,我能怎么办?唉!”

  谷大用清咳了一声,看着魏彬,魏彬等了一会,见他仍然不说话盯着自己,奇怪道:“你不说话盯着咱家做甚?我脸上又没开花。”

  “老魏呀老魏,我怎么发现你越老越糊涂了?你真的担心皇上对你心存芥蒂?

  那你还不麻溜的把你兄弟魏英的镇安伯爵位辞了,然后表态支持皇上不继嗣。

  我已经准备上奏章辞了谷大宽的高平伯,说实话,现在那爵位除了惹祸屁用没有。”

  谷大用此话一出,魏彬就是一愣怔,想了一下说道:“好计策,退一步又进一步,老谷,你是人老成精了!不管继嗣还是继统,都是咱主子,捡他高兴的说就是了。”

  “咱就拿遗诏说事,那上面就说了两点,一是兴献王嫡子、二是继皇帝位,根本没说继嗣。这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谷大用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再说说乾清宫这里。

  黄锦回来后,袁宗皋还没有到,嘉靖皇帝打开黄锦带回的于喜报奏的折子。

  看了一会儿,突然高兴的一拍书案,连说了三个“好”,嘴里吟道:“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料峭春风今又是,天上人间。好文采呃,有天马行空之势。”

  嘉靖思忖着,信步来到自己的琴台前,右手轻轻抚在琴弦之上,用食指一勾武弦,发出清幽的一声。

  黄锦一见,赶忙凑过来问道:“圣上是要操一曲吗?”

  嘉靖帝点了点头,“有些时日没有这个心性了,这个紫风道士的好句引来朕的兴致,来,净手。”

  黄锦马上对着门口的小太监扬手示意,不一会儿,小太监端着一个盛有温水的金盆走了进来,伺候皇上洗了手,便撤了下去。

  嘉靖坐在琴台前,默想了片刻,受紫风最后一句“天上人间”意境所引,起手弹起了《庄周梦蝶》。

  这首古曲来自庄子的名篇《庄子-齐物论》中的“梦蝶”,琴声悠扬,厚重而深远。

  曲子充分体现出庄周哲学的一个基点--物化论,表明“物”与“我”、“梦”与“醒”、“生”与“死”其实是没什么区别的。修炼达道之士,可以小造化于形骸之外,以神驭气与天地同化、与太虚同体。

  全曲共八段,前六段都是描述梦中的蝴蝶栩栩如生、忽起忽伏、忽远忽近、翩翩起舞,后两段琴声风格一变,梦醒恍惚中,无法区分自己到底是在梦蝶还是蝶在梦我?就如嘉靖帝也是处在一种奇妙的思想境地,我是不是在做梦当皇帝?还是说我在别人的梦中当皇帝?

  曲毕,嘉靖帝仍然沉浸在那种迷惑不解的哲学思辨中,久久不语。

  袁宗皋已经到了一会儿,在殿外静静听着琴声,心中奇怪:皇上怎么弹起这首曲子,是不是最近外廷要求继嗣的压力太大了?还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怀疑?听琴声俨然已窥庄周之超然物外之豁达,有出世之意。

  想到这,袁宗皋心中凛然:千万别有这想法呀,我的万岁小祖宗,这龙庭不固天下岂不要大乱!

  袁宗皋于是故意在嘉靖愣神时打了一个喷嚏,嘉靖听到动静,站了起来。袁宗皋三步并两步的抢了进来,就要跪倒参拜,嘉靖笑道:“袁老来啦,免礼。”然后示意黄锦去搀扶。

  “皇上,老臣在殿外听曲,可是《庄周梦蝶》?”袁宗皋问道。

  “不错,正是此曲,袁老以为如何?”嘉靖含笑说道。

  袁宗皋忙道:“吾皇陛下受天命以御四海,修炼非天子之事,天子大智大勇先天而成、非以后天修炼而果,以‘善’与‘恶’评议天子乃天下妄论,不足为信也。”

  嘉靖帝一听,抿嘴一笑:“袁老担心朕出世修行乎?大可不必。今日朕操此曲乃是有感而发。”说着,随手将那个折子交给他,“你看看,作何感想?”

  袁宗皋打开看了一会儿,惊到:“这个紫风道人可是文武双全,上阵冲杀奇勇无匹,临海赋诗直追唐宋,陛下可召来一见,收为己用。”

  “你是要我重启传奉官之举嘛,不怕满朝文武哗然不齿?”嘉靖帝一哂。

  “陛下多虑了,看来此子多才,若却然如此,择机授其同进士出身,令其建功而消弭不谐之音。”

  “嗯,我亦曾如此想来,且待时再说。朕今召你来,有一事相商。”嘉靖走到龙书案前,拿起一张纸笺递与袁宗皋,“这是拟提攫进锦衣卫的原兴王府侍卫,你再参谋参谋,看是否有遗漏。”

  袁宗皋接过来看了一下,上面有:骆安--指挥同知,张堂、石宝、赵俊--指挥佥事,杨宗仁、刘俊、刘鲸--正千户,翟谷、吕剑--副千户,于海、王纪、乔监、范纪--所镇抚。

  “那掌印都指挥使的人选,陛下可心有所嘱了?”

  “朕拟提攫朱骥之子朱宸担纲,你看可妥?”嘉靖帝问道。

  “老臣也有此意,他资历深但与朝臣交情不深,可令其暂任,伺时机成熟以骆安替之。”袁宗皋捻须称善。

  二人沉默了稍许,都喝了几口茶,袁宗皋说道:“陛下,老臣有一事相谏。”

  嘉靖帝看向袁宗皋,“但说无妨。”

  “臣请重开经筵讲学,召杨廷和之子杨慎回翰林院并任讲官,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好,朕亦有此意,才子闲置非明君之道,当前正是用人之际,岂能珠玉蒙尘。”嘉靖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此谏甚好。”

  京城建昌侯府,也是风影门的总坛。

  张延龄一脸凝重的看着手里的书信,这是刚刚收到的,中判官中叔莽从应天府南京送来的。

  宁财神非常的不高兴,服部三郎更是暴跳如雷,他们一致认为是风影门在编故事诓骗他们。服部三郎更是不承认他的弟子杀了影子,他根本没有派弟子前往沈阳,他的女弟子晏绚音倒是真的失踪了。

  尤其足利将军的武士横路敬石之死,让服部三郎有了切腹的冲动,因为横路敬石手里的那把太刀,是足利义材两件传家宝中的一件:御剑。

  关键的问题是,服部三郎认为风影门拿走了那把剑。

  张延龄这时胸中可真是奔腾着一万头草泥马,这都是哪跟哪呀!

  他的眼睛像饿狼般的凝视着西无常的归魂灯,然而那只是一盏死灯,冰凉、孤寂,他叹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将手里的信就着面前的烛火烧了,升腾起来的火焰一瞬间照亮了他的圆脸,仍是波澜不惊的沉静。

  他又从桌上拿起了另一封信,是从山西潞州来的,打开看了起来。官庄的事已经全都处理干净了,火灾的事找了两个替死鬼顶上去了,剩下的就等官府的押判,一切都是感觉天衣无缝,他总算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封信也烧掉了。

  等他重新坐回书案,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抬眼看向书柜上的一摞书时,“腾”的站了起来,一晃身到了书柜前,把那摞书拿了下来,一册一册检看,倒抽一口凉气,没错,的确少了一册,夹在四册书中间的一册书。

  他又重新在书柜上翻找了一遍,没有,这时就看建昌侯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双眼就像充满了火焰,他心里清楚的意识到,这次要出大事了,那册宁王贿赂百官的帐册被偷了,绝对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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