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雄关漫道真如铁
雄关,
山海关,
天下第一关!
沈王世子一行抵达了这里。
明王朝著名的九边重镇,初期是沿着万里长城进行规划的,到嘉靖登基之时依然是九边九镇。嘉靖帝后来为了拱卫京师的安全,增设了昌平镇和真保镇,成为九边十一镇。到了嘉靖的孙子,明神宗的万历年间,大明的东北和西北都遭遇强敌,于是在固原镇分出了临洮镇、在蓟州镇分出了山海镇,成为九边十三镇。
长城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以前人们说东起山海关,但是后来考古发现,东起点是在辽宁省丹东市宽甸县虎山镇——虎山长城。
但是,山海关的的确确是第一关,别称榆关、渝关或临闾关,也是辽东镇和蓟州镇的分界点。所以,到了这里,许飞带领的勇毅营就不能再走了,俗话说,没有兵部的调令,边军入关即是造反。
由于山海关的特殊战略地位,明宣宗在这里特设全国唯一的兵部分设机构,兵部分司署。
看到远远的有出关迎接的队伍了,于是大家就此道别,但赵子明和小旗人马,可继续护送世子入京直到折返沈王府,这就是指挥使张斌派家将家丁的目的。
兵部分司署主事是六品官衔,但权利非常大,谋划筑城、安防和管理日常事务。沈鹏是去年秋天到任的主事,也是山西人,领着手下一干人员迎出五里地,皇亲世子相当于一品大员,再加上辽东镇守于喜,沈主事怎能怠慢丝毫。
一夜无话。
第二天,在沈主事的陪同下,世子一干人等登上城楼,尽情的领略雄关美景。他们所在的城楼就是东门镇东楼,挂有五米长的匾额“天下第一关”,“第”字是草字头,由成化八年进士,山海关人萧显所题,笔力凝重、骨气遒健、气势豪壮。
北望群山莽莽、南览波涛滚滚,一派波澜壮阔、天地皆醉的情怀充盈鼓荡。这时还没有后世所称的老龙头入海长城,只有他的雏型,由洪武年徐达修建的山海关前卫哨城——南海口关。后来嘉靖朝后期在此镇守的孙应元主事与戚继光先后督建了老龙头长城入海部分,孙承宗和袁崇焕先后完善了卫城等防御性建筑。
紫风极目看过一阵悲从中来,试想当年若不是吴三桂降清开此雄关,清军能如此轻易挥师南下吗?
当然明朝的最终覆灭完全是内患为主因,通过段钢的魂识记忆,紫风也是好好的学习分析了一番,明朝自英宗以后,积重难返的军制、宗藩和财制的弊政一直是除治不去的毒瘤,后来的张居正改革也未能最终成功。
想到此,突然产生了一股无力感:我究竟何去何从?
正眼望大海出神的想着事情,世子忽然打断了他的思路,问道:“紫风,是不是有所感慨呀?”然后扭头对着旁边的沈主事说道,“你别看他年纪轻轻,这可是来自龙虎山的高道,学富五车不敢断论,但吟诗作句隐隐汉唐之风,词赋有宋人遗韵。”
沈主事一听世子如此推崇这个年轻的道士,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但心下并不以为然,便顺势恭维道:“既然高道难得到此一观,何不留句以示我等,成就后世美谈乎?”
紫风感应到这位主事心中对自己的不屑,心说:还美谈乎,我烀你一巴掌。
于是对世子自谦道:“谢世子大人美言,折杀小道了。这里有闵珪闵太保的名句在,何人敢东施效颦尔。”闵珪是弘治朝的刑部尚书,正德六年去世,一代名臣,曾任顺天巡抚,提调山海卫。
“幽蓟东来第一关,
襟连沧海枕青山。
长城远岫分上下,
明月寒潮共往还。”
世子顺口吟道,“确实是首好绝句,占尽天、地、山、海,不好相较,紫风不作也罢。”
琴澜自从登上城楼,就在一旁有意无意之间追随着紫风的身影,她刚才明显的感觉到了紫风的心情不畅,心里一阵忐忑,不知道这个韫玉公子又因何被触动了,会不会想起了他的身世?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听到兄长的提议,她真是希望紫风能出句,这样应情应景而作的诗句,肯定能一窥他的心结所在,于是等世子说完,赶紧一笑接话:“兄长这是在用激将法么?紫风的才气怎会被他人占尽春风?”
看着琴澜看过来的殷殷期盼,紫风心里叹息了一声:傻丫头,你怎知我的心痛是那一百多年后的天下苍生。
“好吧,闵太保的珠玉在前,小道就献一把丑了。”紫风抬眼四面环望一下,脑中思忖着:还得借太祖的风骨。《秦楼月山海关》:
铅云裂,凌空鸥叫白涛月。
白涛月,马蹄声碎,角笛轻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威镇胡骑谁能越。
谁能越,燕山衔海,长城凝血。
紫风吟完,负手而立箭垛之旁,面朝大海沉默着。
四周的人们也都静静沉默,品鉴着紫风的这首词,稍顷,世子铿锵有力的说:“好词!闵太保的诗以景得胜,紫风的词写满了历史的沉凝,是千年长城对镇边卫国将士们的铁血见证,好好好!这胸襟气魄,麒麟之才也。”
其他人也都附和,欣欣然褒赞不已。
沈主事自然也是随声溢美,他可不是草包,也是朝廷两科取士的进士出身,熟读诗书。
他心中不禁喟然:难怪这个少年道士能得沈王世子如此推崇备至,真真有才情的,平心而论,这首词站在了历史的高位上,向下俯瞰,从气势上已经着实胜过了闵太保的绝句了。
这时珂馨已经和琴澜站在了一起,二人都兴奋的默念着紫风的这首《秦楼月》,珂馨不自禁的叹息一声,琴澜小声问道:“姐姐可有心事?”
珂馨摇了摇头,涩声道:“妹妹,我觉得紫风的心事越来越重了,不像以前那样洒脱了,你没发现他的笑容少多了?”
琴澜沉吟了一下,轻轻言道:“姐姐莫操心,我估计他是修炼功法遇到瓶颈了,这些时日我们一直颠簸在路途上,他也没有多少自己的时日潜心修炼。
上次那首《浪淘沙》和这首词,都是难得的绝品,这种悲天悯人、指点江山之作,非一般人可为之,隐隐一飞冲天之势。”
珂馨蹙眉轻瞟了一眼远处的紫风,拍了拍握在掌中的琴澜双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最终轻叹一声。
琴澜知道她有话要说,但这里不合时宜,便也宽慰的紧了紧手指,脸上浅笑盈盈,一副“没关系,我懂得”的表情。
顺天府京师。
嘉靖帝今天刚刚颁布诏令,命礼部与太常寺即日起商酌议定正德皇帝的谥号,同时议定自己生父兴献王的主祀及封号。
本来这件事就是新君登基后的该有之仪,因嘉靖帝是外藩入统,可又不同于他的祖宗明太宗朱棣,朱棣也是外藩,但他老爹是太祖洪武大帝,主祀和封号早就有了。
根据“皇明祖训”,皇上的父亲必须是皇上,但没说必须是先帝,所以嘉靖帝的生父兴献王要改以前的主祀和封号。
用过午膳,嘉靖正在看着奏章,他已经派人去宣袁宗皋了。
自从几日前,嘉靖皇帝特旨袁宗皋任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并赏赐一个大宅,就位于东华门外锡拉胡同以北,便于上朝见圣方便。
袁宗皋的家人已于昨日抵京,老夫人因年迈未来,仍居老家湖广石首,只有儿子和儿媳妇及孙女,并四五个仆从到来。
嘉靖皇帝赏赐六名宫女及金银珠宝,袁宗皋坚辞不接,最后只留下九副宸翰、两条玉带和三袭蟒衣。
嘉靖翻看着奏章,已经挑出十来本关于让皇上继嗣的,刚一打开手里这本,拿眼一溜,又是,气得往书案上一摔,噌的站起来,原地徘徊几步,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黄锦一直偷眼注视着皇上的举动,见他站定了身子,便躬身说道:“陛下别气坏了自己,需要奴才做什么,奴才马上就去。”
嘉靖沉吟片刻,语气和缓的说道:“告诉魏彬,朕今日已经着礼部商处相关事宜了,以后这样的折子都留中不发,也别来烦我了。”
“是!陛下,您先喝口茶润润喉咙,我这就去办。”黄锦说完刚要退出去,嘉靖又跟了一句,“你再问问大用,沈王世子他们一行到哪里了。”
黄锦答应了,走时对门口的小太监说,“小心伺候着。”
魏彬听手下人报说,黄锦来了,心里便是一突,赶忙三步并做两步迎了出来。
黄锦故意放慢脚步,见魏彬迎出来,脸上忙堆起笑:“哎呀呀,怎劳您的大驾出来,这厢有礼了!”
魏彬也是抢上一步,扶住黄锦的胳膊,哈哈一笑:“诶,黄公公哪里话来,您一来我这就是蓬壁生辉,怎敢怠慢,快请。”
二人把臂而行,一起进了屋,分宾主落座,小太监已经把茶奉了上来。
“黄公公,皇上有事吩咐奴才做?”魏彬试探的问道。
黄锦咳嗽了一声,“也没什么大事儿,连看了十几个奏章,都是一样的内容,有点儿烦了,说今天已经下旨礼部议处,以后再见就留中不发。”
“哎呀呀,是咱家疏忽了,请公公在陛下跟前美言,老奴下次一定注意。”魏彬诚惶诚恐的说道。
“好说好说。”
正说着话,谷大用一推门走了进来,一看黄锦在座,马上眉开眼笑的打了一躬,“哎哟,黄公公在此,咱家有礼了。”
黄锦赶忙回礼,眼睛饶有趣味的看了谷大用一眼,心说:人老成精了,闻着味儿就来了。
“公公来的正好,陛下正要我问你,他们一行人现在到哪了?”
谷大用忙说:“咱家也是正要通禀黄公公,正巧在这碰见了,消息说已经过了绥中,估计今日到了榆关,听说半路和蒙元兵不期相遇,全歼敌兵。”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递给黄锦:“这是于喜的奏报。”
黄锦接过来,说道:“该办的事都交代好了,咱家要回去伺候着,下次有功夫再聊吧。”
魏彬和谷大用一起送他出了门,看其走远了,二人有深意的互相对望一眼,魏彬说道:“大用,那个事情有眉目了,这一关过不过得去,成败在此一举。”
谷大用眼睛一亮,忙道:“走,我们进去说。”